【荷塘】弄璋之喜(小说)
“陆总,哎呀,不好意思,陆—平—哥,你曾经说过,要让那人进去的,怎么后来变主意啦,只是让他退款了事?”
陆平曾经在群里说过,每人四百块,三四十人就是一万多了,够得上立案了,可以让他到局子里呆个一年两载。后来他又变了卦,让群里一位还能够跟那家伙说得上话的人把他拉到群里,那家伙一进群就开始磕头作揖,说他也是受害者,希望能够给他一次机会。
“得饶人处且饶人嘛。”陆平回答得很轻松,“我们不找他麻烦,自然有人会找他,我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在扫黄打非网站上举报他了,也给出版社的公共邮箱发了举报信,说有人盗用他们出版社的名义非法出版,有名有姓有地址有电话,一查一个准。”
“哇,陆哥,你实在太老道了,还留了这么一手!”这一次她改称了陆哥。
“毫无保留呀,在群里我都说过了。”
“陆总,我太相信你了,你说的那些办法,我根本就没细看,就是觉得你出面,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你看,怎么又陆总了,叫陆平,或者陆哥。”陆平笑着制止。
三
在网络的空间里,一切皆可以虚幻,丑陋可以幻化成美丽,年老可以幻化成年轻,甚至男人可以幻化成女人,为了一切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切皆可以幻化。
陆平在微信的网络世界里没有虚幻,安宁在微信的网络世界里也是实话实说。自从这次见面后,他们俩的实在感又相互增强了许多。陆平照旧分享他的文章,安宁的文章写得不多,分享最多的是各地的风景和趣闻,还有连同微信自动生成的每一处地址。
陆平惊讶地发现安宁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黑色的奥迪Q7居然撞在了高速公路的安全护栏,引擎盖高高翘起。看着清晰可辨的车牌号码,靠着模模糊糊的记忆,这车就是她的。
他急了,一阵冷汗从后背潺潺地流出,人不会出事吧?拎出手机直接打了过去。往日里,他们间的交流互动都是通过指端进行。
就在电话刚刚接通的那一刻,他急促的询问就吼了出去,“人没事吧?”
感谢安全气囊,感谢没有偷工减料的安全护栏,人毫发无损。
“事故处理好了吗?你现在在哪里?”他觉得这些问话是多余的,因为微信上显示的发布时间是六小时以前,应该早就处理好了,但他还是要问。
“单车事故,保险公司和警察都来过了,车被拖去最近的4S店修理,公司里派了一部车,我已经回家了。”
“这么快就到家了?你不是温州人吗?”微信上显示的地址是在浙江绍兴,距离温州几百公里,一来一去,哪能这么快到家。
“陆哥,我是温州人,不代表我现在住在温州,我没告诉过你我住在温州呀,我家在宁波。”
“哦,对不起,我只记住你那家生产冷却液的化工厂在宁波,没留意你家也在宁波,因为你的口音也不像宁波那边的。”
冷却液不需要太多的技术要求,拼的就是价格,安宁拜访他公司里的当天,他以采购总监的名义直接拍板,跟她达成了生意,供货的地址在浙江宁波,所以他记忆深刻。
“怎么会这样的?这多危险!”
“疲劳驾驶的缘故,一早我从宁波开车出发,先到湖州,跟供应商谈好生意,再应约顺道德清拜访了一家客户,回来的路上就感觉到眼皮发沉,一路坚持着,想不到还是打了瞌睡,等撞上了护栏我才发现。”
电话里安宁的语气非常平和,但从描述里还是听得出惊魂未定。
看着安宁如此勤奋耐劳,再想想自己家里的那位,陆平有点愤愤不平,“你老公也真是的,舍得让一位女人在外面拼命奔忙!”
安宁沉静了一会,对着话筒缓缓说道,“陆哥,我没办法,我还没结婚。”
陆平惊讶得嘴巴张成了圆形。真他妈的太邪门了,又是一位“齐天大圣”,看长相,看性格,看家庭,怎么剩下的都是优秀的。
不明白的人太多了,于是有好事者专门针对这种现象做了研究分析,甚至动用了市场经济的价值规律的需求原理。
按照中国的择偶观,男人一般找比自己年轻的,且条件不如自己的小姑娘,女生们也喜欢找比自己优秀的男人,觉得这样才有依靠,才有安全感,这样越是优秀的女人可供她选择的男人就越少,随着岁数的增长,可供选择的中意的男人就更少,打个比方,20岁的小姑娘可以选择20岁到50岁的男士为老公,而30岁的女士只能寻找30岁到50岁的男士,就少了三分之一的选择。
安宁现在很郁闷,老早就过了结婚的年纪,她什么都不缺,要盘有盘,要条有条,绝对算得上美女;虽然算不上才高八斗,却也是大学毕业,偶尔还能写篇小文在报纸上发发;要房有房,还是豪宅;要车有车,还是豪车,就是缺了结婚的对象。她要求不高,不求对方貌比潘安,不求对方家财万贯,只求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就行,要求真的不高。她搞不明白,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剩下了。
结婚对安宁来说是一个敏感词,熟悉她的人都会尽量避免婚姻和孩子这样的话题。陆平不明就里,哪壶不开提哪壶,就那么一会会沉静,他能够体会到安宁的尴尬。于是他对着话筒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按照我这样的年龄,是早该结婚了。陆哥,你结婚了吗?”
随着年岁的增长,安宁内心的焦急越发明显,每每碰上一位看似优秀的男子,动不动都会问上一句,“你结婚了吗?”好在在网络的世界里,没有了面对面的尴尬,问问倒也无伤大雅,否则真的要被人当成了花痴。
怨不得安宁,她单身事小,万贯家财后继无人事大。她老爸辛苦了一辈子,终于打下了这一片江山,现在老爸已经七十多岁了,一大摊子现在就是她在管着,以后她老了咋办?她一度甚至萌生出念头,管他结不结婚,先找上一位男人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再说。
“结婚?”听着安宁的问话,陆平心里一愣。结婚其实也是陆平心里的敏感词,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就是一直单着,打死他也不会匆匆忙忙地走进所谓的婚姻殿堂。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讲了一句,“婚不是那么好结的!”
尽管相隔着时空,安宁还是敏感地捕捉到陆平的情绪变化,“陆哥,你不满意现在的婚姻?”
“一言难尽呀,你早点休息吧。”陆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以后开车慢点,这一次是幸运的。”
四
安宁终于病倒住院了。每天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就是男人也架不住。她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割去了身体里面的一个瘤子。
陆平知道她生病住院的消息已经是手术后三天了,通过她在朋友圈里发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安宁在病床上斜躺着,爱美的她没有穿着丑陋的病号服,但盖着的被子明明白白地写着“宁波市第X人民医院”的字样。
陆平是等她出院后才去看望的,去前旁敲侧击地了解到,她可以在她家周围简单活动。去的那天,他也是上了高铁才告诉她的。
“陆哥,我不想让我爸爸知道,我家不远处有一家商业中心,我们去那里见面吧。”安宁无奈地同意。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安宁黑瘦憔悴,本来就单薄的身子,现在就像一张薄纸,一阵风都会吹走。
先是简单地聊了一会病情,陆平看安宁气色还行,知道病根已除,现在需要的是休养,于是话题便转移到轻松的业余爱好上。
“我搞不懂,你一位富家千金怎么也迷上文学,你不知道这是一个苦行僧的行当?”这是笼罩在陆平心里的疑问,今天他们有大把的时间,他可以明明白白地提问。
安宁咯咯一笑,笑声很清脆,很爽朗,就像她直爽的性格一样。
“陆哥,你真逗,你不会是想依靠卖文章为生吧,写文章出名吧?不是也跟我一样,图的就是个爱好。漂亮的容颜终究会老去,随着岁月的沉淀,知书识礼的气质才会愈加完美。”
陆平一怔,想不到她写文章水平平平,谈吐却能满篇华章。腹有诗书气自华,她举手投足之间,张扬时滔滔不绝,气场如君临天下,舍我其谁;内敛时,静如处子,一颦一笑总能让人心簇神摇。
“陆哥,不要一直说我,说说你吧,你记不记得还欠我一个回答?”尽管安宁的身体还在恢复之中,陆平的探望让她兴奋,兴奋又让她平日里暗淡无光的面孔容光焕发。她一贯不喜欢成为别人谈论说笑的对象。
陆平知道她所谓的回答是什么,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黯然,安宁看在眼里。
“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要回答了,这也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其实我认为就是围城效应吧?”
“我走进的不是围城,而是一座空城,我的周围空空荡荡,没人理解,没人支持,那是匆忙和草率的后果。”
陆平清楚地记得那时,他快三十出头了。这样的年纪,如果还没有结婚,在山区老家已经是笃定打光棍的了。看着村里人背后的指指点点,父母亲的头都快低到了裤裆。
他感到心痛,于是婚就这样匆匆地结了。婚后的生活谈不上激情,他讲求人活着就是奋斗,她却是只要能够享受,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性格相左,兴趣不投。
“陆哥,你可以选择离开呀。”
“离开,能够那么简单地离开?婚姻是一张契约,一旦签订了,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必须履约,这就是所谓的理性和责任。你现在该明白了我的回答,婚不是那么好结的。”
陆平的声音很轻,很坚决。安宁洁白的牙齿在苍白的嘴唇上咬着,轻轻地点头。
快离开了,安宁不顾医生一周内不要开车的要求,坚持要开车送陆平到火车站。陆平不知道医生还有这样的要求,就没有反对,他珍惜跟安宁相见的分分秒秒。
“安宁,我们拥抱一下吧,祝你早日康复!”陆平张开双臂。
安宁扫视了一下车站里熙熙攘攘的人流,稍作犹豫后,便自然地投怀送抱了,“陆哥,谢谢你分享的经历,谢谢你过来看我。”
自此后,陆平和安宁之间的话题又开放了许多,不吝啬谈及婚姻,甚至还会谈及孩子,她曾不止一次地说,“这辈子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就找一位男人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随便找一个?”陆平故意逗她,他知道,随便绝对不是她的个性。
“当然找一位优秀的,连动物都知道优胜劣汰,何况是人。”
陆平觉得她也真够可爱的,这都能扯到一起。
“陆哥,你很优秀……”
听着她糯糯的,还有点嗲嗲地声音,陆平仿佛看见了她的娇羞,听见了她的心跳。
陆平不知道安宁的这个想法是真的想要付诸实施,还是仅仅是一个想法而已。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们之间一番交谈后,当然还是在微信上,陆平感受到她的想法或许是真的。
“陆哥,你看了今晚的新闻没有?国务院发文通知,非婚生子也可以落户了。”
这是新闻联播里的消息,在吃晚饭的时候,陆平已经听到了。
“安宁,这其实不是什么新的政策,这样的政策一直就有,至于实施可是困难重重,先不说计划生育办公室的罚款和刁难,世俗的压力就是难以承受之重。”
微信的那一头,安宁淡淡一笑,手指轻点,一行字发了出去,“要婚姻还不简单,现在的剩男比剩女要多。”
轻描淡写的字眼,透着的却是敢作敢为的大胆,在婚姻的外衣下,跟自己心仪的男人“合法”地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是玩火,纸终究会包不住火。
来自大山深处的陆平觉得这是在挑战传统世俗的底线。支持还是反对?不好决定,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记得《诗经·小雅》里有一句话,……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生男弄璋,生女弄瓦,你喜欢哪一个?”他转移了话题。
“喜欢男孩,这世界本来就是男人的世界,我会好好地培养,家业需要他打理和继承。”想法在安宁心中已经盘算多时,所以她回答得很干脆。
“那陆哥我就先预祝你的弄璋之喜。”抱拳作揖。
五
得知安宁相亲的事已经过去二周了,一直没有她的消息,连朋友圈里都没了信息。陆平忍不住了,他发过去一个微信。
“他很优秀吗?”他知道安宁应该明白“他”指的是谁。陆平非常希望那人很优秀,至少要比自己优秀。
“谈不上优秀,上海人,做房地产营销的。他对我很好。”安宁用的是文字,最近安宁跟他的对话一直改用了文字。文字是冰冷的,不像语言那样能够富蕴感情。她不希望陆平感受到她的感情变化。
安宁早就知道陆平的心思。曾经的一天晚上,他应酬之后,醉意朦胧中,想起了安宁,于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第二天一早,安宁电话过来了,“陆哥,你昨晚喝多了没?记得给我打电话了?”
“是的,我清醒的。”
“你记得你都说了什么?”
“其他记不清了,好像就反反复复三个字。”
“真的假的?”安宁咯咯地笑了。
“你不知道酒后吐真言的道理?”他反诘她。
“不管你是真言假言,你是酒后说的,我全当酒话疯话”然后又是一阵咯咯的笑。
明明知道不会属于自己,看着一件美好的东西被别人采撷了去,心还是很痛。安宁不想再给陆平过多的刺激。
像安宁这样的,只有优秀的男士才能配得起她,想不到居然对方是一位卖狗皮膏药的。哪个不知道卖房子的,个个巧舌如簧,死的能说成活的,假的能说成真的。虽然陆平已经打定主意,不对她相亲谈朋友的事说三道四,今天他还是忍不住了。
“他不配!”字里行间暴露着冲天怒气。
“为什么不配!是不是不如你优秀就是不配!现在优秀的都成了人家的老公,到哪里去找更优秀的。我找我将来的老公,我说他配得上,他就是配得上,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陆平想不到安宁的反应是如此激烈,她居然慍怒了。交谈不欢而散,他们之间的第一次。
尽管内心非常渴望,陆平再也没有主动给安宁一条微信,他知道恋爱中的女人很忙。等到他们再一次交谈时,陆平得到了这样的信息:
“陆哥,我结婚了!”
“那恭喜你呀,什么时候办的事?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也去给你庆贺一下。”尽管内心酸酸的,平静还得装出来。
“没有办事,只领了证书。”自从她相亲之后,安宁一直用文字。现在用的也是文字,看不出情绪。
“哦,那什么时候办事,不要忘记通报一声。”陆平也一直保持着平静。
“可能就不办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凑什么热闹。今天是想邀请你到我家做客的。”
“做客?”安宁突然改变的话题让陆平很感突然。
“陆哥,你忘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我跟那人结婚了,第一个邀请你到我家做客。”
按照常理婚房应该在男方的家里,既然男方是上海人,新家就应该在上海。可是现实不是陆平想象的那样,她们的家安在宁波。
这是一个高档小区里高层顶楼的复式住宅,除了门口的大红喜字,里面的装饰一看知道就有些年份,但保持得很好,没有一丝老旧的感觉。
安宁看出了陆平眼里的疑惑,连忙解释,“五年前装修的,一直在等待着真命天子的到来。”
陆平坐在沙发上,扫视了一周,没有看见她的那位真命天子,诺大的房间里就他和她两人。
“他人呢?”陆平感到有点奇怪。
“他在上海,就一个卖房子的,我担心你看不上他。”安宁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在陆平身边坐下,“就我们两个不好吗?”
她靠得很近,透过夏日单薄的衣衫,陆平感觉到她胸前柔软的一团。她鼻息温热急促,吐气如兰。他一扭头,看见了她长长的睫毛下秀目微闭,绯红的脸上双唇微开……
“陆哥,快……快送我一个弄璋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