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的时候，看了学生的作文，不满意，我常常摇头。学生问我，到底怎么了？我说，蕴意有深浅，有直隐，这是高低的尺度。我想起宋徽宗这个人物。便拿来给学生做启发，他名赵佶，甚爱书画，创建并主管了世界上最早的皇家画院。他在一次主持绘画考试时出了一个题目：“深山藏古寺。”最终只一幅画入眼了。那个考生画了几个和尚在深涧里双手提着水桶往高山深处走去，这个“藏”却是妙得很，表现也妙得很。
　　 这个画面一直留在我的头脑里，所谓“人往高处走”，那是向上的追求；“水往低处流”，那是物象的必然。可那天早晨，我在崮山前这个村子看到了另一幅画面了。
　　 大约十几个人，每人手中提着水桶往崮山上走。我知道那里有一眼甜冽的泉井，本来泉水已经通过地下管道输送到了村子，水龙头一扭，泉水就哗哗地流。
　　 遇到老朋友建泽了，他70多岁了，身体很健朗。
　　 “舍近求远？”我看着他两手的塑料桶问。
　　 他似乎更想给我解释，一路上说完泉水如何好，再说他的养生之道。过去，他只能提着两个12斤重的塑料桶上山提水，现在提的是每个20斤的桶。他说，过去看电影看见人家练武功锻炼脚力的在腿肚子上绑上沙袋子，练得差不多了，解开沙袋子，人就健步如飞了。他上山提水一年多，体重由原来的170斤降低到现在的138斤，高血压的药隔日吃一粒。
　　 他说，每天喝泉水，可村子的泉水在储水罐里，存留时间长，不如提水保鲜，上午他去海边收海鲜，下午就有朋友在他的小院里煮泉沏茶。他已经享受国家每月给老年人的生活补助了，他说日子太好了，活着就滋润，对饮食也就讲究了。
　　 村子的人早晨提水，那是提的“早泉”。这泉水在这里还分出早晚，实在是让我罕见。
　　 假如宋徽宗来一个穿越，看见这番景象，他会出个什么样的题目呢？“山上藏泉井”？从低处汲水，这是逻辑；从高山取水，那是情调了，也是自然留给村民的一份特别的生态。只有在这个时代，人们才有了用心安排自己生活状态的情调和可能。晨曦里，红晕的日光斜照在山坡，红红绿绿的提水人沐在温暖里，这画面要比那些朝圣的队伍更富有诗意了。
　　 崮山前村的人，日子里多了些特别的东西。每日红红的朝阳落在山岗，过去贪睡把这些灿烂都浪费了；登山取水，就要一个“早泉”，没有仙化神化的传说，只有一种自我定义的意趣；在生命里拿出一段时光，晨练，午后茶，让日子在自己的节奏里曼妙地过着……
　　 我们常常忽略了这些生态，总觉得缺乏了意境，其实，身体力行，生活的状态就已经变得很诗意了。
　　
　　 六
　　 生态的美，需要美的眼睛去发现。泰戈尔说，美，在真理的边缘。是啊，我们无法找一个美的标准来定义。谁用全身心去执着地寻求美，美就会悄悄地飞进他的心扉。
　　 就像蜜蜂追逐着柴车一直到场院，再无趣的日子也被打扮出意境。就像爬墙的蔷薇花，环绕装扮了宣传栏，恋着的是那些最美的人，有意也罢，无意也好，也许蔷薇是有着灵魂，她的生态是向美的。冬天里有春天，不是神话，更不是时令错乱，顽强的生命力总是寻觅着可能适合的生态。东风第一枝里有多少我们还没有参透的生命密码，开放而活跃的文化生态，才可以让我们接近生态的真理。有深意地安排自己的生命状态，让时光变得从容温婉，晨练，汲水，看似平凡，却藏着热爱生命的力量。
　　 生态，说到底，应该就是一种生活态度，态度决定生态。
　　
　　 2019年2月10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