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一家三口人围着学堂在拍照，看来头发斑白的女人才是这个学堂曾经走出的学生，我不认识，彼此面部露出尴尬，点点头算是同学问候了。我想，和我有着一样情愫的人还有，那些照片里的背景，可能就是她需要抚摸的诗行，灵魂这个东西很怪，尽管我们不能看见，可就是需要最温暖的时候，她才徘徊而出，让人神魂颠倒，让人鼻子发酸，让人缓闭上眼睛，慢慢垂泪。
　　
　　 五
　　 什么时间在学堂院前埋下一根高高的杆子，悬上了国旗。挡不住的颜色，围墙做了国旗的护卫。我上学那阵还没有这根旗杆，爱国的情怀就是投入一场革命。记得我们很多孩子都是到了毕业的时候，才在脖子上系上了红领巾。
　　 那个画面依然感动着我。全班的同学，换上了新衣，站着整齐的队伍，老师逐个给我们系上红领巾，礼毕，举起小手向老师行一个队礼，第一次庄重地感谢老师的教导和培养。四个同学在前面拉着国旗的角，站在学堂的台阶上，微风抖动着国旗，发出猎猎的声音。我们始终举着拳头，跟着领词的同学高喊着，是最时兴的“五个首先”，我们心中没有装着自己，只有忠诚，忠诚得如雕塑，还有一颗心，一颗不染尘的心，一心跟党走的意志。然后是抒情，现在还记得其中烙印着时代标志的语句：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
　　 我们没有愿意离开那个场面的，好几天都激动着。沿着那条长满野草的山路，弯腰随手揪下几朵野花，抛向空中，红领巾在胸前迎风飘展，一股从未有过的自豪感都在胸前，尽管没有人会注意，但周围好像有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羡慕着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妈妈自己入队了，红领巾是五角钱，妈妈并不心疼，愉快地掏出一块钱，要我跟老师再买一条，为换洗的方便。红领巾的布料纯棉，用热水一浸，红色弥漫，心里很不舍。妈妈说，旧了，人家看见了，才知道你是老少先队员呢。
　　 五十几年了，那面褪色的红领巾还在我的领带盒子里，嫣红如花，历经岁月，沿边也有破碎之处，可每当打开来看，岁月的温暖，成长的兴奋，就会充满头脑，眼前模糊，溢出的泪花打湿了红色，浸渍开来。没有一件旧物对我有如此的震慑力，可以唤出我的少年记忆，可以无声地接住我的泪花。
　　 我仅剩下两件旧物了，一是那张出生满百天的照片，每当看着，感觉长大不易；一件就是红领巾，那是红色成长的印记，永不褪色。
　　 从前的痕迹，以为过了多少年，都会被风化，就是还没有被风化的，也应该被风吹皱了，却不料，就那么一点两点，就像一滴墨汁在心的宣纸上渍染扩大，一漫一大片，溢满了心底，那些事，那些人，风吹不散，如云一般，散去又聚拢了来，存活在记忆里，只要轻轻一扒拉，就会哗啦哗啦地奔涌而来，如涨潮的海水，酽酽的，满满的，无论是轻拍堤岸，还是卷起浪花，我们的心都会为之激荡。
　　 所有的记忆都汇聚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从前，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从前的学堂。几年前听到一句话说，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我一直弄不懂，脑子发胀，想极度膨胀。一个人走了，半生不回，突然因思乡而归，怎么就成了少年！少年果真可以穿越？是啊，在那条充满野花的山路，花儿伴着上学的脚步，小路上留下了一个少年的快乐；那挂生铁大钟敲响了人生的节奏，带着铿锵的韵律，行进了一辈子，能不感谢少年时那次击钟给我带来的冲击么！一个倒叙手法的美妙，吸引着我走进文学的殿堂，去探索，去跋涉，少年时埋下的文学之梦一直在心底发酵，能不怀念那段求知的旅程么？从懵懂到从容，我们离不开懵懂，就像我们总是感谢攀登山峰时从山脚抬脚迈出的第一步。我真的回到了过去，仍是那个充满朝气的少年！
　　 没有那座学堂，没有那些老师，上学的脚步就会停顿，停顿在无知的少年日子里。尽管少年时不再来，也不能回去，但我庆幸，那些记录少年时代的痕迹还在，她，还在等着我，等我抚摸，等我回味，等我用最美的文字重新装扮，唤出一个充满诗意的少年回忆。
　　 不要感叹韶华逝去，不要徒然地羡慕青衫年少。那时光，我们都曾经有过。晚年了，你可以把少年重叠起来，即使不能，也应该想到，人生都是一段一段的，每一段，都撒下了一颗种子，都有过花开繁华的时刻，那个时刻在等着我。等着我，去抚摸，难舍一段痴痴缘。
　　
　　 2019年2月12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