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怎么跟我老公说呢？”李昕的脸颊烧得火炭般烫。
　　 “你就说，加班到很晚，没车了，就和同事在公司过夜。”
　　 李昕听话地点点头，把脸偎在何德仑胸前，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在床上，李昕把老卢和她跟老关谈话的内容全部告诉了何德仑，并要他提防老卢。何德仑说：“只要你和老关不拆我的台，他老卢就没什么好怕的。”李昕在他胸膛上轻轻一掐，昵声道：“我早就跟你一条心了。只是老关，我有些吃不准。不过最近他家里出了点事，你若能帮他，他就不会动摇了。”接着李昕谈起了老关儿子的事。何德仑得知小关就读的大学后，沉吟着说：“这事我兴许能想想办法。”李昕道：“我和老关站在你这边，老卢给我们小鞋穿怎么办？”何德仑抚摸着她雪白松软的乳房道：“放心，有我何德仑在，他老卢奈何不了你们。”
　　 翌日上班，何德仑把老关叫到办公室，仗义地说：“你儿子的事，我听说了。碰巧我一个朋友的叔叔在你儿子大学当书记。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他拍拍老关的肩膀。“放心吧，你儿子会没事的。”老关大喜过望，心里对何德仑充满了感激。他激动地说：“多谢何总帮忙。以后有需要关某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德仑道：“不必客气，老关。你是公司的骨干，我这个副总经理离不开你的帮助和支持啊！”老关会意地说：“何总请放心，我老关铁了心跟你走，绝不会做一丝一毫对不起你的事。”
　　 校方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出面调解小关事件。由于是打架斗殴，双方都有责任；还是小关付给医药费和赔偿金，两人和解比较好。如果伤者一定要告，小关被刑拘，那么学校也要将伤者除名，以示公正。情敌迫于校方的压力，只得撤诉。小关由此躲过一劫。
　　
　　 六
　　 第三批管子焊好了。大洋公司验收时，一打压力，全部漏气。两千套软管又报废了。
　　 总经理老卢主持召开质量会议。据检测，问题出在焊接上，焊口存在气孔。会一开始，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扫向褚荣发。老褚慌了，急忙声明道：“不关我的事。这次我可什么主意也没出。”
　　 “不出主意要你这个焊接顾问干什么？！”老卢疾言厉色地说。“据我所知，这是第二次出焊接质量问题。你是焊接专家，居然毫无办法；那公司要你何用？！从今天起，你被解聘了！”
　　 老褚脸色大变，失声道：“这、这、这从何说起？我的合同还没到期呢！”他向何德仑投去求援的眼光。但何德仑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老卢得知何德仑花高薪养着一个草包顾问后，气愤填膺；当即产生了驱逐褚荣发的想法。他一直在等机会。这次焊接事故可谓天赐良机。
　　 老友被逐，何德仑心痛如割。但他明白，如果此时他站出来替老褚说话，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为了不牵连自己，还是丢车保帅，不作声的好。
　　 老褚离开会场后，老卢又把枪口对准了王日迪：“质量事故发生在车间，你这个生产部主任应负主要责任！”
　　 “哎呀，我有什么责任？！”王日迪大呼冤枉。“我们工人是严格按技术部的焊接工艺操作的。有问题也是他们的问题。”
　　 “胡说八道！”孙俊拍桌而起。“焊缝尺寸与铅剂成份是经过计算得来的。如有问题，我和吴昶立马辞职！”
　　 大陈等诸人早已明白，焊接事故是王日迪坚持新旧铅剂混用的结果，但为了维护主任的威信及王派的利益，他们团结一致，无人吭声。
　　 “如果工艺正确，那就是老关买的铅剂有问题。”王日迪又把责任推给了供应部。
　　 “王日迪，你改姓‘苟’好了！”老关“呼”地站起来，指着王日迪高声喝骂。他的脸涨得比远祖关公还红。
　　 在场众人哄堂大笑。王日迪陡然明白过来，面色如土。他怒骂一声：“我操你祖宗！”抓起手边的烟灰缸就朝老关掷去。老关躲闪不及，正中眉心；顿时血流如注。
　　 “王八羔子，我跟你拚了！”老关咆哮着朝王日迪扑去。何德仑等人慌忙拉住。那边王日迪也被大陈死死抱住。老卢见会场炸了锅，也无心追究谁的责任了，便宣布散会。何德仑见老关血流不止，忙和孙俊搀他下楼，找诊所包扎去了。
　　 次日，老卢亲临车间，叫工人按技术部的工艺，用老关新买的铅剂焊了一根管子。送到大洋公司打压力检测，一点也不漏。老卢当即指示何德仑，马上投料，准备生产第四批两千套软管。
　　 老卢上任后，何德仑的权力萎缩了大半。财务、人事和采购方面的事，老卢都不让他插手了，他的阵地只剩下生产部和技术部。由于李昕和老关不肯合作，老卢一时半会也扳不倒何德仑。何德仑在公司的威望与在董事会的人缘又使老卢不敢把李昕和老关怎么样。大家暂且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何德仑自然不甘屈居人下，他想到了两个阻击老卢的高招。一是利用自己在董事会的人缘散布老卢的谣言，把他搞臭；再就是拉拢旧部，叫他们对老卢阳奉阴违，使他令不行，禁不止，彻底削弱他的权力跟影响。这两招出乎意料地灵验。不久，金桥公司的董事间便风传着一些流言，什么老卢比何德仑更无能，一去就报废了两千套软管；什么人又很贪心，在经济上也不清白等等。老卢回厂里汇报工作，厂长对他也没有以前热情了。在公司，老卢就更可怜了。李昕、老关、孙俊等中干在他面前是是是、好好好，跟满清奴才似的；可一转身，就请示何总去了。结果公司的大小事务，无一不是按何德仑的意图在运作。公司大权实际上又回到了何德仑手中。老卢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但也毫无办法；因为厂长和阮老板都信任何德仑，他奈何不了他。老卢深感寂寞和悲哀，逢人便讲：“宋江架空了晁盖，现在我也被何德仑架空了。”
　　 空调软管接口处用的是铝螺母，需要采购一批硬质铝材。老关本已联系好了厂家，这家的铝材老关以前买过，质量很好。正当他准备跟人家订合同时，何德仑偷偷找到他，向他推荐另一个厂家。
　　 “老关，咱们都是自己人，跟你说实话吧。这个厂是我老家一个堂侄开的，我这个当叔叔的总得给他一点便利吧。”
　　 “可是，我们以前没有合作过，不知道他的铝材质量如何。”老关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这点你放心，质量绝对可靠。自己侄儿的东西我还不了解吗？”何德仑拍着胸脯保证道。
　　 “何总，不如拿点样品到权威部门检测一下吧。”老关还是下不了决心。
　　 “怎么？你连我都信不过吗！”何德仑有点不高兴了。“出了问题我兜着，你不必害怕。”
　　 “那好吧，就照何总的意思办。”老关只得勉强答应。
　　 “哎，这就对了！”何德仑眉开眼笑地说。“老关，你够朋友！我没看走眼。”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塞到老关手里：“这五千块钱，是我堂侄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老关慌忙推辞：“何总，这钱我不能收。收了就有受贿之赚，将来说不清楚。”
　　 何德仑想了想，说：“这样吧，这个红包算是公司发给你的年终奖，我叫财务部做个帐。你放心收下吧。”
　　 老关双手接过红包，感激地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何总了！”
　　 岁末年初，金桥公司一片繁忙；第四批软管正在紧张地赶制之中。第三批货没能供上，大洋公司很不高兴。公司高层放出风来，下批货如果再供不上，他们将另择合作伙伴。这无疑是给金桥公司下了最后通牒，何德仑和老卢都非常着急，他们下了一道死命令，全体员工春节只放五天假，一定要在三月初把第四批软管装上大洋公司的汽车空调。
　　 吴昶父母在南京，公司也只有他一人家不在上海。春节一天天临近，吴昶归心似箭，几次三番找何德仑请假回家。何德仑不许。吴昶急道：“再不走就买不到车票了！”何德仑胸有成竹地说：“你二十八再走；我找人给你买飞机票！”吴昶这才打消了提前回家的念头，安心干活去了。
　　 孙俊艳羡地说：“公司给普通员工报飞机票，这还是首例。”吴昶道：“无功受禄，我心里也很不安哪。”孙俊道：“这也说明何总对此次任务的重视。大洋公司有话在先，第四批货再供不上，他们可真的要跟咱散伙了。”吴昶乐观地说：“从生产势头来看，只要不出意外，这批货肯定能供上。”孙俊双手合十作祈祷状，说：“老天保佑，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春节后，一切都在加速进行，苏丽芩的数控弯管机和钳工班的钎焊炉满负荷运转。焊出来的管子即时打压力，一件也不漏。二月底，两千套硬管送去大洋公司与橡胶软管成功地实现了气密连接；三月初，大洋公司将这批管子全部装进了他们的新型汽车空调器。第四批货终于供上了，公司上下一片欢腾，老卢与何德仑的双手也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何德仑当即决定开庆功宴，在双桥镇最高档的酒楼订了一个卡拉ＯＫ包房。翌日，金桥公司全体员工在酒楼内飞觥流觞，笑语欢歌。正值酒酣耳热之际，大洋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匆匆赶来，说开机试验时，金桥公司两千套软管的铝螺母开裂，全部成了废品。闻此消息，刚才喧闹嘈杂的包房立刻陷入了一片死寂。
　　
　　 七
　　 大洋公司对金桥彻底失望了，橡胶软管接废的那次不算，他们已给过金桥公司三次机会。事不过三，大洋董事会正式宣布，以后凡是金桥公司生产的空调器软管，大洋公司概不接收；因为金桥公司存在着严重的信誉危机。
　　 金江厂厂长震怒之余，严令追查第四批管子报废的原因。供应部主任第一个接受审查。老关他推说生产厂家的铝材有质量问题，他也无可奈何。但经查证，何德仑堂侄开的工厂是生产铝合金型材的，根本没有生产硬铝棒的许可证。老关心里暗暗叫苦，正当他犹豫是否供出主谋的时候，何德仑却自己站了出来，说这批铝材是他联系的，与老关无涉；为了引咎自责，他向董事会递交了辞呈。老关感动得热泪盈眶，何德仑的侠义风范简直令他高山仰止。真相大白后，公司员工气愤填膺，痛骂何德仑无德无能，是个败家浪子。王日迪等人反戈一击，坚决主张开除何德仑，彻底清查他的经济问题。但何德仑与厂长关系非同一般，厂里对他的处分轻得令大家难以承受：同意何德仑辞去金桥公司副总经理职务，其工作回厂另行安排。
　　 何德仑辞职后，老卢主持工作。在公司大会上，他安慰大家说：“做汽车空调的又不止大洋一家，我不信就咱们找不到新的客户，签不到新的订单。尽管现在处境非常困难，但只要我们大家振作精神，齐心协力，团结奋进，金桥公司就一定能绝处缝生。”会后去财务部查帐，他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公司月月亏损，现已负债几十万。如果短期内没有大量资金注入，肯定难逃破产的厄运。老卢决定拚死一搏，他指派孙俊、王日迪等人四处联系客户，拉订单；自己则去跑银行，找贷款。
　　 大洋公司一宣布拒收金桥的软管，孙俊和吴昶就开始投寄求职简历了。金桥公司是倚仗大洋公司的承诺成立的，它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向大洋公司供货。而大洋以外的市场，它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进入。如今大洋公司收回了承诺，就好比母腹中的婴儿被掐断了脐带，金桥公司必死无疑；他俩不得不未雨绸缪。
　　 两个月过去了，金桥公司仍是一张订单未签，一分钱贷款也没借到。精疲力竭的老卢一面痛感自己回天乏术，一面叹息何德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好好的金桥公司就这样被他毁了。车间早就停产了，工人大部分都回家了，少数几个人留恋厂房设备，仍在上班。苏丽芩是其中之一，但她并非舍不得那台数控弯管机，她舍不得的是吴昶。
　　 一直以来，丽芩心里都有种隐隐作痛的预感，吴昶将从她的生活中永远消失。第四批软管报废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朗，越来越沉重。丽芩于是不停地找吴昶聊天、吃饭；就像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想了却他最后的一个心愿。
　　 吴昶也清晰地感觉到了丽芩的痛苦、哀怨及痛苦哀怨中包含的一线希望。他知道丽芩在期待他的主动、他的承诺，可他还不想打开自己情感的大门，尤其是在这种功不成，业未就，一文不名的情况下。对丽芩的眷念，他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何德仑的工作很快有了着落。金江厂又谈了一个合资项目，需要一个精明圆熟的干才与外商打交道，何德仑被任命为厂长助理，全权负责此项事宜。对已陷入绝境的金桥公司，何德仑没有太多的留念与愧疚，他认为这次失败是自己运气不好以及大洋公司的背信弃义。如果不是老天作弄他，焊接总出问题，堂侄的铝棒不结实，他就不会接连报废四次管子；或者大洋公司不拒收他的管子，他也可以卷土重来。天意弄人，他毫无办法！金桥公司的几个旧部，老关忠心耿耿，李昕仍在和他来往，他已答应在即将成立的新公司中给他俩安插位置；孙俊、吴昶学历高，工作好找，不劳他操心。至于王日迪，竟敢在他出事后背叛他；这样的墙头草，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孙俊、吴昶的求职信大都有了回音，多次面试之后，他俩找到了新的工作。孙俊在一家台资公司作技术主管，吴昶则成了一家中美合资公司的销售工程师。两人都辞去了金江厂的公职，在上海滩开始了他们独自打拚的外企生涯。
　　 离开金桥的前一天晚上，吴昶和苏丽芩吃了最后一顿饭。包厢里的气氛沉郁而感伤；两人谁也没有食欲，桌上的饭菜原封未动。默然良久，吴昶道：“公司快撑不住了，你要及早准备。”丽芩有气无力地说：“我爸爸已给我联系好了一家乡镇企业，开数控铣床。”吴昶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下面也没话了。
　　 丽芩关切地问：“你去外企做销售，吃得消吗？”吴昶苦笑着说：“应该没问题。你忘了，我在金江厂做过十个月销售。”丽芩望着吴昶的眼睛：“你辞掉了金江厂的固定工作，不怕吗？”
　　 “不怕。”吴昶摇摇头。“我一进上海就有这个念头，是金桥公司给了我立足国企的希望；现在希望破灭了，也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这里……就丝毫也没有值得你留念的东西吗？”丽芩眼里流露出某种热情，某种企求。
　　 吴昶迟疑了片刻，吃力地说：“相信我，丽芩。我也很舍不得这个地方，因为……因为这儿有你。”一语未了，丽芩早已珠泪盈睫。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或者带我一起走？”丽芩泣道。
　　 吴昶黯然道：“原谅我，丽芩。两者我都做不到。留下来，是坐以待毙；带你走，我又没这个能力。”
　　 “托词，全是托词！”丽芩痛哭失声。“说我配不上你不就结了，干吗还编这么多理由！”
　　 “不是这样的，丽芩。”吴昶酸柔地说。“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们……我们没这个缘分。”
　　 “这种说法比较易于接受，对吗？”丽芩收住眼泪，坚强地说。“好，我接受。是咱俩无缘。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来。”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丽芩凝望着吴昶，伤惨地说。“抱抱我。”
　　 吴昶不觉一阵心酸。他慢慢地走到丽芩身边，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
　　 两个月后，金桥公司弹尽粮绝，宣布倒闭。老卢仍当他的副厂长去了；设备、原材料被拍卖抵债，双桥镇的工人就地解聘；金江厂的人，包括曾不可一世的王日迪，下岗自谋生路。远在香港的阮老板听到消息，气得大骂何德仑是骗子无赖加笨蛋草包，把他的７２万美金扔进海里，连水泡也没冒一个。好在他生意做得大，资产雄厚，这次损失并未伤及元气；骂了一阵，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