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杨接到大儿子杨阳的电话，说就要结婚了时，他喜极而泣，边擦着欢喜的泪边说：“好，好。你是该结婚啦。”可当他放下电话，刚才的喜悦好像泄了气的皮球，渐渐缩小，最后缩进无边的惆怅和煎熬中。
　　 老杨这一生过得实在不容易。他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因为自己小时候家里穷，没读过多少书，只能靠卖力气干粗活，挣些辛苦钱。为此，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不惜一切地栽培他们，只希望儿女们能好好读书，今后有好的出路，别活得像他那样累。老杨是个维修工，早些年工厂破产后，跟着几个朋友在工地上做水电装修，每天攀高爬低，一身污渍吃尽了苦头。但他想到这是为孩子挣学费呢，也就释然了。
　　 好在儿女懂事，体谅父亲养家不容易，很珍惜学习机会。大儿子和两个女儿先后考上大学，毕业后也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只有最小的儿子，顽劣，一味沉溺网络，不爱学习。任凭老杨怎样苦口婆心劝导也无济于事，结果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
　　 去年冬天，老杨的老伴生了一场大病，一家人轮流往医院跑。所幸十多天后，虽说花了不少钱，但老伴病情稳定，出院回家休养了。回家没几天，老杨还没来得及从中恢复过来，一场大雪，竟把家里的房子压塌了。
　　 这些年为了供几个孩子读书，一家人将就着住在千疮百孔，上漏下潮的危房里，舍不得花钱修房。这下好了，房子塌了，老杨看着一家老小站在寒风里哆嗦，急得他白了不少头发。幸好亲戚朋友敬重老杨的为人，都愿意慷慨解囊帮助他渡过难关，一套新房子总算建成了。虽然建房的钱都是欠亲友的，但有了安身之处，好好干几年，把债还了，日子会好起来的。老杨看着宽敞的住房，心里透出一丝敞亮。
　　 杨阳的婚事，一直是老两口心里的牵挂。眼看儿子快三十岁了，两个妹妹都出嫁了，他还孑然一身，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心里就上火。其实他处过几个女生，不是性格不合就是嫌弃他家里贫穷而搁浅。这次相处的女朋友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两人情投意合，感觉各方面都不错，同意近期结婚。
　　 儿子要结婚了，老杨欢喜之余愁肠百结。随着全国经济快速发展，他所在的小城消费水平，一直试图和沿海一线城市接轨，比如说孩子结婚，男方动辄花上百万！可老杨上哪去挣这么多的钱呢？他愁得跳河的心都有。
　　 杨阳医学院毕业后在省城一家医院工作，一直挤在员工宿舍里。刚上班两年，工资不高，他省吃俭用，给家里补贴家用，尽量减轻父亲的经济负担。同时，还要应付同学、同事、朋友之间各种凑份子邀请。杨阳的女朋友叫陈丽，从小生长在省城，是个独生女，家庭条件优渥，人也漂亮大方。这么优秀的女孩身边不乏追求者，可她偏偏看上杨阳那儒雅，善良，孝顺，乐观，虽出身寒门却自强不息的优秀品质。
　　 既然确定了婚事，双方父母必得要见面，商量结婚事宜。陈丽体恤杨阳母亲大病初愈，行动不便，就和自己的爸妈来到杨阳家里。老杨夫妇第一次见到优秀出众，嘴巴也甜的姑娘，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哎，儿子能娶到这么好的女孩，真是杨家莫大的福气呀。
　　 陈丽的表哥是他们的介绍牵线人，他带来陈丽家人对婚事的一些提议；结婚最起码要有自己的婚房，体谅杨阳家里困难，彩礼随行就市，不会有过格的要求。考虑到杨阳回家看望父母方便，陈丽爸妈大方地陪嫁女儿一辆婚车，婚房的装修和家电也全部包了。亲家这么通情达理，老杨激动地表示感谢，同时觉得自家出多少都是应该的。
　　 陈家人走后，天很晚了，老杨还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心里什么样的滋味都有。儿子没有对象的时候，他揪心不安；现在儿子要结婚了，却因为贫穷而焦急难过。婚事过程中该走的程序必须要走，不能因为穷对不住亲家的信任，更不能委屈了陈丽。一套毛坯房子最少也要一百万，那么首付就得三十多万，再加上彩礼，婚礼过程中七七八八的费用，这笔巨款在老杨看来，简直是天文数字！小县城里新建的房子，还是在亲朋好友们的援助下，才勉强盖起来。旧债未在，新债又来，老杨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他蹒跚地走在人行道上，孤独、无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枯黄的柳条在月光下晃动，轻轻抽打在他身上，一声叹息夹杂着深深的无奈。
　　 两个已出嫁的女儿主动拿出全部积蓄，以解父母的燃眉之急，可是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万。杨阳看着为了自己结婚，一家人从早到晚讨论的都是钱的问题，内心里深感不安。他说：“要不，先推迟结婚，或者房子先不买了，暂时出去租房子住。”可陈丽的爸妈不同意，他们希望女儿有自己的家，这样才有安全感，而不是租房子四处流浪。老杨也表示理解，亲家已经很知书达理了，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孩子幸福快乐，这也是天下父母的心愿。
　　 通过朋友介绍，老杨找到一个做贷款生意的人，在几个熟识朋友的担保下，他哆哆嗦嗦地在贷款上签字，摁下自己的指印。那鲜红的指印好似利剑，直戳老杨的心窝。可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杨这几年一直跟着王老板干活。王老板听到工人在议论老杨家里的事，看着一脸沧桑的老杨，心里一阵悲悯。他详细地询问老杨借了多少贷款？还有多少缺口？剩下的一部分他暂时替老杨补上，以解燃眉之急。老杨粗糙的手紧紧握住老板，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两行热泪滚涌而下。
　　 婚礼如期举行，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老杨攥着老婆的手，彼此传递着暖意，先放下心里的负累，满心喜悦地接受众亲友热切的祝福。婚礼在温馨快乐中进行着，主持人在感恩环节问杨阳对爸爸妈妈有什么话要说？杨阳拿着话筒，哽咽着诉说感人肺腑的心酸往事……杨阳拥抱住瘦弱的爸妈含着泪说：“爸，妈，感谢你们为这个家做得一切，感谢你们为我做得一切。”这番发自肺腑的话，使在场的亲友无不感动。老杨听了儿子的感恩话，觉得自己再辛苦也值，擦着泪，幸福地笑了。
　　 腊月中旬，工地上停工放假了。看着大家都欢天喜地收拾行李回家团聚过年，老杨心里有种失业的恐慌，自己外债累累，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是一刻都不敢停下来的。王老板看工人都走了，老杨还在傻呆着，知道他的难处，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一个兄弟的工厂还没有放假，要不，你可以考虑过去干几天。只是，年前也没几天了，你也应该回家休息一下。”老杨当即表示马上就过去。
　　 下雪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天地间。老杨坐在车上感觉自己被冻僵了，望着窗外白花花的世界，使劲蜷缩着身体。旅途漫漫，邻座一位斯文的中年人和老杨闲聊，得知一些他的情况后，深表同情，劝他不要太过于拼命，一定要注意身体健康。老杨吞吞吐吐地说：“如今全家人一起努力，争取早点把外债还清，自己才能心安。可是，小儿子又该到婚龄了，唉。”中年人感叹，如今可不是多子多福的年代，同时也耐心地给他讲“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道理。老杨顿悟，他摩挲着拿出老年机打通家里电话，让小儿子尽快去职业技术学校，好好的学习一门技术手艺。放下电话，老杨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铺天盖地的雪花，还是悠悠扬扬地飘荡在天地间。
　　 明天，大概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