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拐叔战战兢兢地双手捧着，一个来探望他的工作人员搀扶着他，走到周局长面前。
　　 “收下吧，这些年，我想打听，可迈不出家门，我总算找到了组织来管着我了。”鞠拐叔如释重负地坐在了炕沿上，拿过炕边一方渍染了灰尘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毛巾，拭去从深深的眼窝里流出的浊泪。
　　 “鞠老班长，当年你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国家现在日子好了，不会忘记你的。那些年，我们的日子还穷，很多应该办的事一拖再拖，真是对不起你啊！”周局长表达着歉意，他不想只是为了把慰问金交到老军人的手中就可以了，他想用真心厚意来温暖一代曾经赴汤蹈火的革命军人。
　　 “怎么知道我这个瘸子还是立功的军人？”鞠拐叔捧着那本证书，突然有所悟，急忙道，“哦，哦，是不是向喜……对，他爹，王政委……”鞠拐叔一度兴奋起来，手一直抖着。
　　 “还有一个人呢，你就是不认他做干儿子的那个！”镇上民政所的林所长插话道。
　　 “哦，不能，我认了，他就要赡养我，我和人家不同姓无血缘，不合适，不合适……”鞠拐叔四下找龚辉，他早忘了龚辉被他打发回老家过年去了。他想此时认这个干儿子，因为有证人。
　　 林所长双手将大红的慰问金信封奉上，鞠拐叔一直后退着，嘴里喊着，别啊，别啊……
　　 “鞠叔啊，你是不是没有为这些人带来备礼啊？”村冯书记当面揭短，鞠拐叔满脸通红。
　　 “是啊，这么大的来头，我这礼，冯书记啊，你看，怎还得起，怎还得起……”鞠拐叔眼泪纵横，大家也不想惹鞠拐叔思旧感怀了，只能搀扶着他坐下。
　　 “鞠叔啊，年后……”周局长看看镇上的林所长说，“马上安排给革命老军人做一次全面体检，按规定的级别，磁共振也要加上！”林所长一直点着头。
　　 “鞠叔，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冯书记问。
　　 “还有。”鞠拐叔吐出两个字，很沉重，大家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六
　　 原来，他想起了他的老连长潘东宇了。那是在872高地坚守的第五天的早晨，按照预先的部署到中午就可以撤离阵地，因为主力部队已经绕过敌人的封锁线了，这个阵地就可以放弃。
　　 潘连长从最里层衣服掏出一张照片，是儿子出生满月照。那是潘连长的女人和儿子的合照，是进入朝鲜的第三天在慈江休整准备上前线的时候收到的。
　　 那时候，鞠树远20岁，还不懂得婚姻，在战斗间歇里，潘连长给他开了很多的玩笑，要认潘连长的儿子做干儿子，潘连长可不答应，说，等官升到连长才可以，那样才叫门当户对。惹得鞠树远生了一肚子气，其实这也是开了个玩笑，没有想到，说完就是一场血战，十倍于我军的人数再次发起了冲锋，妄图一举拿下我军控制的阵地。
　　 潘连长发现敌人妄图从左侧偷袭我军阵地，他带着六个战士前往坚守，结果在前往的途中中弹牺牲。鞠树远从连长的衣兜里掏出了那张照片，一直珍藏在他的军功章盒子里。
　　 看见龚辉的儿子小峰，他的神情就越发恍恍惚惚，明知道小峰不可能是潘连长的儿子，可他就是不能这样想，所以就认下小峰做他的干孙子了。他已经把小峰视作了潘连长的儿子，尽管辈分不对，他顾不得这些了，常常自言自语地说，我有后人了。
　　 “这是，王政委给你的亲笔信，等你干儿子回来，让他给你读吧，我们不能看你的私人信件啊。”周局长已经知道信的内容了，他想让鞠树远好好享受儿子读信的那份感觉。
　　 鞠拐叔还在故事里。因战斗结束的时候，鞠树远抱着潘连长的尸体飞跑的时候，不慎跌进一条深沟，他的腿摔断了，他总以为这不是战斗负伤，部队给了他证书，他觉得这是丢人现眼，非战斗负伤，怎么可以贪功己有！他从来不说这条腿是怎么残疾的，大家以为鞠拐叔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是勾当。回到老家的时候，因为他的腿瘸，一度有几个女人来看看都摇头走了，他一气之下就再也没有娶亲。
　　 “鞠叔，这是军人事务局先按照伤残军人标准给你送来的三千块过年的钱，我们会按照政策给您落实伤残军人补助金的。”周局长说。
　　 “哎呀，我个瘸子，这些年哪看见这么多的钱，这些就够了啊，不要了！”鞠树远一再推辞着，他的头脑还处在五十年前，明显感觉眼光里的浊泪变清了，一股英气透出。大家善意地笑着。
　　
　　 七
　　 刘钱来了。他提着一篮子熟地瓜干来了。鞠拐叔马上明白了，他是来讨好人家周局长的，可刘钱很会瞅准机会，让鞠拐叔也不能不佩服，况且是给自己添加人缘加分的，开门就要给送礼人笑脸，他满面春风地迎接着。
　　 “拐子叔，是不是你的礼品备得不足啊！”刘钱嘲弄地说。
　　 “你给添点？”鞠拐叔取笑地说。
　　 “当然，这些熟瓜干可以么？这个用不着你还。”刘钱也是听儿子说起这段事，知道鞠拐叔待人不能有半点疏忽，便拿来地瓜干。
　　 “好，还是刘钱这小子想得周到，不能让你叔尴尬不是？”鞠树远就像见到远来的朋友，也握住了手，惹得刘钱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准备好大礼。”周局长又给鞠拐叔出难题。
　　 冯书记看看鞠树远为难的样子，接过说，什么样的大礼都我来出。
　　 “不用，不用，只要等到明年秋末，我的礼，就会备好了。”鞠拐叔看看院子里的两棵树，眼睛放出了光，“还有什么样的大人物来啊，还有比这位首长大的么？”
　　 周局长告诉鞠拐叔，过年之后，王政委联系了七八个还健在的援朝老兵，在凤郡大酒店相聚请客，回忆那些年的往事。
　　 “好，那可我要备一份大礼哦！”鞠拐叔兴奋地说，“书记的礼物，首长也不喜欢。”
　　 周局长马上想到了军功章，眼睛直视那枚闪闪发光的军功章。
　　 “你们要弄个什么补助金的，就别拿我的东西了，照片行吗？”鞠拐叔一点也不糊涂，用拍照的手势，对着军功章，嘴里还蹦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怕大家不明白，继续说，“我知道老首长喜欢什么样的礼物了。这个礼物，我要亲手捧给首长。”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鞠树远又把目光射向那两棵树，或许，他希望两棵树此时就泛绿，开花，结果，备好最温馨的礼物，那时相见，多么体面。
　　 大家也一齐把目光投向鞠树远院落里的那两棵上，轻灵的雪花爬满了树干，一对喜鹊站在那棵柿子树的枝丫上，叽叽喳喳地叫开了。
　　
　　 2019年3月1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