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珊环啊了一声，一时愣在那儿，竟不知说哪样好，再听到栗茜的话，她的心咯噔一下，像是喝下去的酒漏在心尖上，辣得不得了。她脸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了，酒窝也不在了。她有些懵，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徐国铁竟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钢丝。他过得不易啊，难怪衰老得那么厉害！旁人只看到他头上顶着的光环，享受国务院津贴教授，专家，副厅级副院长，又有几个知道他生活里的沉重、悲酸。即使作为他妻子的栗茜，想必，她的付出和辛酸怕也是很难有人了解的，也难怪她一头白发。
　　 在刘珊环的记忆里，栗茜一头乌乌的黑发，精精瘦瘦的。她还记得，徐国铁被她问到她与栗茜谁的头发好时，说，你们的头发都黑得像绸缎。栗茜的头发像她人一样安静，你的呢，头发会说话，会交流，我喜欢。徐国铁的这些话，就这么轻轻落进了她的心坎，安放在那儿，挥之不去。可是后来呢？徐国铁的手抚进了安静的乌发里，没有再伸出来，再也没有喜欢会说话的头发。
　　 徐国铁，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刘刚声音有些哽，说，不喝了吧，这把年纪，是该注意。说着，望了一眼栗茜。不是我责怪，最起码该给老同学一个信啊，也让我们做点什么，对吧？
　　 是啊，杨童书接口，我们都是徐国铁的好哥们，该批评栗茜。
　　 栗茜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徐国铁不允许对外说，连家中的老父母都不知，都是半年后，才回家说的。他是孝子，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当年大二时，校篮球队参加全国大运会，他是主力，连克对手。进入决战时，他父亲背粪上山坡地种洋芋，掼倒，断了几根肋骨。徐国铁不顾一切回家，硬是守了父亲一个月才返校。由于他的缺席，校篮球队与冠军擦肩而过。学期总结时，班上有同学炮轰他没有集体主义观念。徐国铁说，随便你怎么说都行，我只知道，父亲比冠军重要。
　　 看来，不告诉你们是对的，都过去了，成了过去时态。可是，看你们的反应，仿佛我现在还在病床上。徐国铁笑出声来，话说得就如切胃的不是他一样，一脸的平和，众人方才好受些。
　　 刘珊环还是无法平静下来，这与她想象的大不一样了。这几十年来，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她就是没有得出答案，徐国铁为哪样突然离开她，与栗茜结婚。三十年了，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她想知道，了却一桩心事。今天，这么下功夫地染黑拉直头发，还设计了一场回味当年的散伙饭，想唤醒当年的记忆，她要当着老同学的面，问一问。
　　 此时此刻，栗茜说的话，如一股飓风刮来，刹那间，把刘珊环精心设计、营造的讽刺剧卷得稀巴烂，吹得破碎不堪。那些碎片带着钢针样的尖锐直刺她的心尖，一阵刻骨的疼痛倏然传遍她的全身。恍惚之间，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在生命面前，还有哪样过不去的呢？还有哪样不能原谅的呢？还有哪样值得纠缠的呢？刘珊环扶着椅子站起来，晃了晃，向栗茜走去。
　　 餐厅突然安静下来。
　　 刘珊环伸出双手，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的栗茜轻轻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