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春】诗意的生活(小说)
他不同于杜甫,如果和小叶,他多次假设,宁愿做倒插门,可不能,这些都是诗意的妄想症。他现在尚好,青春是可以延续妄想的。
五
他每天只上半天班,那半天就是写诗。他觉得诗人应该有一个体验生活的时间,更要有亲昵诗意的空间,半天挺好,书房足够。
机会来了,他不再寄人篱下。另半天,他得到了政府给他的一份工作,每日去大沽河巡河,拍照上传平台,他还会写赞美“河清海晏”的诗,得到河长办领导的赞赏,薪水之外,还加了通讯员补助八十块,诗是有力量的,他有理由说服王姝。而且,这样的理由不会让王姝拿来嘲弄,因为除了诗,他似乎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什么也不会干。
流淌的春风,拂着岸边的纤柳,摇曳的枝条,好像小叶的秀发,他将掠过面前的柔枝一口含住,就像那天与小叶分手的时候,她的秀发送到了他的唇边,这些勾连就像数学的勾股定理,每一条边都会发生相互的关系,他需要渐渐淡忘,慢慢地摆脱,可适得其反。这样的漫长,需要多少时日,他不知,但这不是错,是给纯洁的爱的回忆划上一个休止符,那是多么伤痛!天空,飞来一片云,云没有驻留,却将阳光收走了,就像小叶的消失,他觉得这样的巧合是对的,只能如此,他无能为力。那天他犯了大错,沿河巡视着,不慎将小叶的诗发了一首到河长平台,当他发现这些诗行想撤回,可已经晚了。这是不务正业!他自己下评语。
《河长周报》报社的刘社长从大沽河上游朝他踽踽而行,那个样子,就是碰一眼都会记在心上,近了,刘社长头部前半部分70%的空间已经光秃秃的,就像他村子的北山,岩石后面才长一些歪歪扭扭的草木。裴多新振作了一下,他不怕这个貌不惊人的刘社长,脾气一向好得连呵斥一只蚂蚁的劲儿都没有。
每天给我们报社写诗吧,把爱情的诗行写在小河里。社长欣赏他的诗歌,还隐约做了一个推荐的许愿,可能我们会成为同事……他兴奋了,河流是他写不完的诗行。也好,把写给一个人的诗,修改几个词就变成了河流的赞歌,这个本事,他有。况且,女人也是男人生命里的一条河,他这样想,逻辑性一点没有问题。凡是没有割断他与诗的肚脐,就是他的朋友。他上前拥抱着刘社长。
他在战友群里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名字后面出现了“群官方”的认可:诗人。如果修改名字成“裴多菲”,那是嘲讽,这个诗人头衔是货真价实的,他已经在群里发声了:裴多新现在是《河长周报》的诗人。
“野渡那闹事,一小时车程,我以为你去了……”王姝看汽车不在车库,以为裴多新也去参加闹事了。
“王姝,老婆,你觉得你应该担心还是应该怀疑我?”裴多新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因为前几天群里就群情激昂,表示一定要去野渡声援,找回军人的尊严。裴多新是这个群的副版主,当然必须起带头作用。
一段话,让他陷入了抉择。
诗人,要高举大旗,冲在队伍的前方。
诗人要为这次权益之战写一首诗,要有决堤的气势。
裴多新的表态:诗啊,是一个人心中最脆弱也最温暖的那点东西,都不符合战友们的要求!
这个群只有一个人奔向了野渡,但裴多新也觉得是可耻的。他想写一首诗拉住他的脚步,但没有来得及。他的诗发上去的时候,他已经赶到了野渡,说诗不可能让他停步。裴多新想不通,为什么其中的400多人都在诗的感召下,过着诗意的生活,而他不能。
裴多新羞红了脸,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奖状。“退役军人维稳模范”几个字,金色的,王姝一把抢过来贴在胸前。
裴多新蠕动了嘴唇,断续地说,500战友群,我的《诗的河流》,有着震撼力。战友们没有了首长,诗就是将军,他想明目张胆地说出的那个“叶将军”,可很多战友早就耳闻了他的故事,他也怕那些战友对他的诗采取不恭敬的错误态度。
听诗指挥,我是团长……这是他的诗里最没有诗意的两句,但战友们就喜欢这两句,他想不通了。群里的人不再出轨了,他们说,要汇入时代的潮流……
“出轨?诗顶个什么用!”王姝听着裴多新的絮絮叨叨,感到好笑,也怀疑他的诗竟然可以将人心收服。
“诗,才是我的生活,我当兵四年,枪是我的诗。”裴多新的诗话,让王姝第一次稍微理解了他的诗。
“我是诗吗?我是一只虫子……”王姝推开窗户说,“诗不是过去,是远方。”裴多新怔住了,还要写好当下生活这首诗。
每个女人都是诗,只是有的是缠绵诗,有的是朦胧诗,还有的就是中国的格律诗,是律诗是绝句,一丝不苟,平仄不能有半点出格。
裴多新想写好格律诗。他无法表达这个意思,只能对王姝笑了笑,居高临下地挽住了王姝的肩。
什么都可以放弃,但诗意的生活,不能放弃。
财大气粗的岳父王永新第一次命令式地来了电话,晚上在养殖场餐厅吃饭,只有岳婿二人。
“快婿啊,你现在不是乘龙,”席间岳婿几杯酒入肚,岳父似乎真正接触到相约的主题,“财产都是你和姝的,可不是现在,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心思在事业,巡河挣不了几个钱,弄诗也不是生活,但你可信,我相信你对姝好!”
“爸,你到底想说个啥意思?”裴多新似乎是和一个干部在谈心。
“你老爸啊我啊,那天一直跟踪了你,”王永新亮出底牌,“若是你离开大沽河半步,驾着车去凑那个热闹,你不光是没有了诗,连所有得到的都得交出来!”
裴多新怔住了,他根本对野渡事件没有好感。
“你喜欢写诗,你把我这本战场日记里记的故事,好好揣摩一下,我想看你的诗。”王永新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本子推给了裴多新,“那个年代,才是诗意的生活。”
裴多新感到不可思议,诗人的眼睛没有出现理想的光芒。
“这是我的连长牺牲的时候留下的日记本,里面有闪光的诗意生活啊!”没有催泪剂,王永新的眼眶注满了泪花,泪花也濡湿了裴多新的诗心,不一样的军人生活,不一样的诗意。他这样想。
满天的星斗,璀璨着,眨着眼睛,不说话,可那是诗。伸手摘星,虽未得星,却心纳美景。千年的星斗,唯北斗是方向。王永新站在院子里,自言自语着。裴多新觉得岳父的诗才是充满了气势的长短句,他也随着岳父去仰望天空,寻找着最深邃的诗意。
裴多新连续在屋里躺了三天,差不多滴水未进。王姝怀疑父亲晚上宴请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或者是刺激了他,心中一阵恐慌。不管怎么样,多新还是一个让她放心的男人,爱好写诗,总比喜欢打麻将赌博要好,她觉得多新是陷入了婚姻不适,必须柔情以对。
她跑遍了县城的大小书店,买来一盆陈铎的诗朗诵专辑,从娘家搬来那部尘封多年的录放机。在轻缓的乐声里,浑厚的声音,撞击着屋子的四壁,也敲击着裴多新的心扉。真的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啊,谁知道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陈铎,竟然也让裴多新复活了。
他关闭了书房的门。王姝以为,几年不见裴多新,脑子受了莫名的刺激,或者就是抑郁症,这个病的名字也是时髦的,养殖场一个外地的民工的弟弟就是抑郁症,她是听说的。王姝觉得,就是有再多的苦恼和纠结,也不能与裴多新正面交锋,她拿起毛衣针,坐在书房门外,挑着红红绿绿的毛线,她哪有心思,错几扣线,她也不在意,她要伴着多新,更希望他在书房能够吆喝她一声,要她与之厮守。
真的等到了天开见日出了。
裴多新双手捧着数张稿纸,站在了王姝面前。
“姝,我给你的诗,”裴多新的嘴唇抖动着,似乎是初恋时忐忑地向爱的人献上礼物,“给你写的,《致王姝》……”
“好啊,我喜欢,好像有一个叫舒婷的吧,对了《致橡树》,我可喜欢了。”王姝,觉得自己读过的诗,一下子冲上了脑门,为了裴多新,也为了自己。
“我爱你,我是迟开的凌霄花;我爱你,是刚刚启齿的黄嘴的鸟儿……”王姝展纸朗读,那声音,带着自豪。
裴多新觉得,此时一点不虚幻了,他觉得自己正从那条宽窄巷子往外走。突然,遇到了王姝,他上前将王姝搂在怀里。
王姝窒息了,不是因为搂抱的力度,而是她所期待的终于在此刻成为真实。
“新,你真有诗意,我喜欢你的诗意。”王姝在他的怀里呢喃着。
2019年3月7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