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鸡爪子 (短篇小说)
王家村村委会办公室里的白炽灯亮起来,屋里明晃晃地。被抓的两只兔子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王正直,他们希望刚才的一番痛诉能够取得老王头的谅解。老王头沉思了良久,直到手指缝里夹的烟卷烫着手,一下子刺痛,挥手一弹,这才叹了口气,起身把两个人拽起来说道:“你俩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刚才你说的事要保密,我老王头会给你们村一个说法。”
两个人灰溜溜地消失在夜色中,大栓子说:“叔,好不容易抓住这俩兔崽子,就这样放走了。”
老王头闷闷地说:“那还咋,谁让咱理亏呢,真不知道王明白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狗咬了。”
栓子哥俩不知道如何回答,嗯嗯了两声,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老王头顿了顿又道:“你哥俩也回去睡吧,辛苦了,这事注意保密,尤其不要给王明白那个混小子说,否则我揍你俩小子。”说完又点了颗烟,深深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向家走去。
栓子哥俩点头称是,心想这是老王叔的家事,咱掺和不得,俩人关灯锁门,各自回家。
老王头回到家重新躺下,玉香依然沉沉地睡着,均匀的呼吸声逗弄着屋里的夜色。在这漆黑的夜里,老王头睁着眼,毫无睡意。白乎乎的鸡爪子又开始在他眼前的夜幕里晃荡起来。
这下算是弄清楚了,鸡爪子这事啊,根,原来在儿子王明白身上。被抓的俩小子是王明白工厂附近的村民,自从儿子建厂以来,自己腰包是鼓了,却给附近村子带来了大麻烦。厂子里浓黑恶臭的废水直接排到河里,村民们灌溉农田后,庄稼苗一夜就变得发黄枯萎。村民几次举报,市里面来人勒令厂子停产罚款整改。白天倒是不放污水了,改成晚上偷偷地排放。最后没了办法,细心人打听到,这老板就是王正直的儿子,十里八乡素来知道老王头的正直大名,于是希望王正直能做儿子的工作。之所以想出这个损法子来,是怕老王头和儿子穿一条裤子,毕竟人家是父子关系。
第二天一早,老王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河坝上溜达,吃过早饭,他搭车去了王明白的厂子。下了车老王头来到厂门前,只见门前鎏金铜牌子上写着——明白食品有限责任公司。他没有立刻去厂子里面,而是顺着围墙转悠,走到北边围墙的中间位置,看到一个粗大的排水管,水管子里倒是没有向外排水,但河里的水却暗黑浑浊,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老王头眉头紧皱,暗自骂着:“王明白啊,王明白,你糊涂啊,竟然做这样断子绝孙的事。”
老王头正自生气,这时从拐角处跑过几个穿工作服的人,嘴里吆喝着:“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老王头看来人的打扮,知道是厂子里的工人,也不在意,转头踱着步向他们走去。几个人来到老王头跟前,语气不善地说:“老头,别在这里胡转悠啊!快走。”
老王头压着火说:“叫你们老板来。”
“老板,你算老几啊,快走啊!别没事找事。”一个岁数稍大,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说。
“你还想干吧?”一身旧军装的老王头眼珠子一瞪,严肃地说:“快叫王明白那个兔崽子出来,你就说他爹来了。”
小胡子听着老王头的前半句话,刚想发作,等老王头说是王明白的爹,一下子就屁了,弓直的身子缩了回去,可是又几分狐疑。他谄笑着,试探地问:“大爷,您真是王——王大爷。”
“甭废话。”老王头没好气地回答。
小胡子退后了几步,转过头,拿出手机给王明白汇报这边的情况。电话里王明白一听他爹来了,本来仰坐在老板椅上的他,一下子弹起来。一问来人的长相,脑子更是一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电话里急急地嘱咐小胡子把老爷子伺候好了,不得有半点闪失,否则夹铺盖滚蛋。挂了电话就从办公室向外跑。
小胡子几个人确认了老王头的身份,腰低得更弯了,太上皇驾到,那还了得。小胡子有眼色地过去准备扶着老王头,老王头“哼”了一声:“一边去,我还能走路。”
众人还没走到厂子门口,王明白就奔了出来,他看到了老王头,气喘吁吁地走近道:“爹——爹——你咋来了。”
老王头背着手没有搭理他,径直向前走,直接进到厂子里。王明白使眼色让其他人散去,自己在前面引着路,不觉头上冒出汗珠子来。进了经理办公室,老王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嘟嘟地翘着二郎腿,默不作声。
王明白又是倒茶,又是拿烟,忙活一顿,这才擦了擦汗,远远地坐在一边。老王头不开口,他也不敢张嘴。
父子俩沉默了半天。老王头把搭在膝盖上的腿放下,欠起身子向前坐了坐,点了支烟,说:“明白啊,你说你干的什么事啊。人家都拿着鸡爪子来摸你爹这张老脸了。”
王明白就感觉脸一阵燥热,尴尬着诺诺地说:“爹,我也是没办法啊,设备太贵,污水处理成本太高,我这小厂子一下子承担不起,我想等着资金宽裕点……”
“你想等,可是庄稼能等吗?农民靠啥,不就靠着几亩地吗?你这是断人家活路啊。”老王头打断了儿子的话,正色地说道。
“唉——爹,我也没法子,一厂子人,一厂子事,哪个地方不得花钱。我——我尽快买设备。”王明白叹着气回答。
老王头心里也明白,儿子今天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前几年做生意被人骗了,背了一屁股债,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确是有难处。他语气缓和了一下问:“一套设备多少钱啊?”
王明白低头抹了抹脸坦然道:“设备大概20万,但平时的维修维护耗材费用也不少。”
“哦。”老王头沉吟着,过了一会,硬气地说道:“贵,咱也不能干断子绝孙的事。”起身就背着手大步走出门去。
王明白在后面追着:“爹,我送你回去。”
“你忙你的,我搭车回去。”老王头头也不回。
王明白知道爹的脾气,不再多言,只是在后面跟着把老王头送出厂门,看着爹慢慢走远,直到绿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回到办公室。他心想总算过了一关,并且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掀过去了。
几天后,王明白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银行的短信
通知,他本以为是贷款到期了,银行催款。他仔细一看短信吓了一跳,原来是一条收款通知,银行卡上转入了一笔10万的款子。真是雪中送炭啊,他正愁着没有流动资金进货呢。但高兴之余他又琢磨,这钱是谁给打的?客户的话,肯定打到财务那里,不会打到自己的私人账户上;难道是自己以前的生意伙伴,良心发现,还自己钱?那肯定不可能,这样的事落不到自己头上。他猛然间想到爹那天临走的时候说的话:贵,咱也不能干断子绝孙的事。会不会是爹给打来的钱?这么多钱爹是哪里弄的?一连串的疑问,让王明白再也坐不住。
王明白交代好公司的事,开车匆匆回家,他要把这事弄清楚。到了家门口,王明白发现大门紧锁,他以为老两口赶集买菜去了,于是掏出钥匙开了大门,看到院子里摆了十几个瓦罐,但他并未多想进了屋子,坐在沙发上,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等着爹回来。偶然间他抬头看到,柜台上摆放的那个青花瓷瓶不见了,那可是爹最珍爱的宝贝,这是老王家的传家宝,虽然不是国宝,但十几年前就有人出2万块钱,老王头自然坚决不卖,此时却无影无踪,王明白一下子清楚了一切,知道了那十万块钱的来历。一股热流在脑子里流动起来,顺着脖子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再也坐不住了,禁不住起身去外面大门口,刚出门碰见二栓子。二栓子打招呼:“哥,刚回来啊,王叔和婶在大集上呢,你家的瓦罐鸡爪子卖得可火爆了……”
王明白一听,转头瞧了眼院子里摆着的瓦罐,他不等二栓子话说完,启动车子一溜烟奔集上驶去。
大集上,人来人往,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辆声响成了一片。在众多的摊位中,王明白发现了一身旧军装的爹,还有扎着围裙的娘,老两个口正在招呼着客人。老王头撑着一个塑料袋子,老伴拿着夹子将一只只鸡爪子放进袋里,放完后给客人递过去,转手接过一把零钱。他们满脸堆笑,来不及擦额头的汗珠,就又忙活着照顾下一个客人,却丝毫没有发现几步远之外站立的儿子。
王明白再也无法抑制眼中的泪水,泪珠儿断了线一样,顺着脸颊淌下来,落到他的心坎里,他深知爹和娘到底为什么来集上摆摊,他擦干了眼泪,挽起袖子走向爹和娘。
老王头被突然而至的儿子弄懵了:“你怎么来了?”老伴也是一脸疑惑。王明白苦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他此时此刻不敢张嘴,他怕一张口,自己就会嚎啕大哭。他默默地从娘手里拿过夹子,慢慢夹着鸡爪子,老王头也没有再说话。
不到中午,鸡爪子就卖了个一干二净。王明白帮老王头收拾好摊子,来到他跟前,一脸正色地说:“爹,你放心,我明白了!断子绝孙的活咱不能干。”
看着儿子开车远去,老王头心里透亮起来,这才是我王正直的儿子。走吧!老伴,中午再给我煨一罐子鸡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