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丽躺在床上，浑身冷汗，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微光，夜色依旧浓重，她似乎还在奔跑的惊魂未定中。
　　 或许，该放松自己了。
　　
　　 四
　　 这里大约就是人们口中的世外桃源了。
　　 叶丽下了车，环顾四周，青山连绵，满目苍翠，不知名的树千姿百态，不知名的鸟人来不惊，几朵白云与山顶做着游戏，偶见白练在山间时隐时现。这里，真好。空气中带着原始的气息，冲进叶丽的肺，把积了好久的浊秽排挤而出，仿佛是清水洗过，舒爽不已。
　　 叶丽手里拎着两个包，一个装的换洗衣物，较大，一个装的日常用品，包括化妆品、手机、钱包，较小。她活动了一下腿脚，跟上旅游团的部队，向前走去。美女，可以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么？一个高大的身形赶了上来，男人很有气质，大约四十岁左右，面部轮廓分明，从叶丽的角度看过去，有点像影视明星黄晓明。离住处还有一段路，我看你的包挺沉，需要帮忙吗？男人很绅士。的确，叶丽的胳膊有点酸了，倒也不必硬撑着，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作势的人。那麻烦您了。送出手里的大包，同时送上一个微笑。
　　 山路果然还有一段，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了两句。那男人是个摄影师，这次是出来找点的，希望可以拍出满意的作品。叶丽倒是没有多讲，只说是出来散心。
　　 此时已是傍晚，在旅店安顿好之后，叶丽就想在附近转转。据旅店老板介绍，对面沿着小路行走，就有一佳处，可乘竹筏，可涉溪水。叶丽换上一双半高跟凉鞋，着了一件绿色无袖长裙。这裙子下摆很大，印着孔雀图案，叶丽很喜欢。她觉得这件裙子最适合这山野，是最能与这满目苍翠融合的。叶丽有一头乌黑长发，垂到腰际，正随着叶丽的步伐而摇摆。无疑，远离了忙碌的叶丽是迷人的。行有百十米，渐闻水声潺潺，一条小溪欢快地在堤岸里奔跑，往上再行，是自然形成的一个落差明显的平台。水流钻过平台边上的缝隙，形成一个小型瀑布，最奇的，是边缘处有道一米左右的平坦石道。三五游人卷起裤腿下到水中，在水流的冲击中尽量保持平衡，胆小的女子发出叫声和笑声，在同伴帮扶下走向对岸。
　　 叶丽看着那一股股水流像顽皮的孩子逗弄着游客，心中也生出一种渴望，于是沿石阶而下，来至溪旁。脱下半高跟凉鞋拎在手中，白嫩的双脚顿时舒展开来，圆鼓鼓脚趾白中带红，可爱而羞涩地与石板亲密接触，顿时一股凉意。叶丽想，走到对岸，应该没有问题。她一手拎鞋，一手提起裙摆，试探着下了水，水流马上围了上来，竟然有不小的冲击力。叶丽往前走了几步，暗自心惊，愈走愈觉难行，平日没有光脚行走过，哪想到脚下无根，再加上欺负人的水流，叶丽站在那里不敢动了。没事，走吧美女，冲不走你，有人在对岸戏谑。可是叶丽却动不了脚了。
　　 来，我扶你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过耳畔，一只大手扶往了叶丽的胳膊。男人的手温暖而干燥，与叶丽皮肤相处的一刹那，叶丽甚至感受到了男人手掌的纹理。男人穿的是西装，脖子上挂着照相机，裤腿卷到了膝盖，看起来有些滑稽。走吧，咱们到对岸去。男人的眼神温和得如一泓春水，似乎多看一眼，就会沉迷进去。叶丽眼神闪了一下，在男人的扶持下走向对岸。
　　 真不好意思，看来你本来是不准备下水的。叶丽找了块石头坐下，对男人说。别这么说，我要感谢你，原本我在美景外，是你让我走到了美景中。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照相机让叶丽看。这？这是我？叶丽站在水中，提着裙摆，拎着鞋子，长发如瀑，两截白嫩如藕的小腿在清澈溪水中夺人眼球，夕阳撒下的碎金在叶丽周围调皮地跳舞。一瞬间的定格，本来在水中惶恐的叶丽，看起来可爱极了。你看，青山，绿水，日光，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多美的画面。男人凑过来，叶丽闻到一股烟草味，淡淡的，并不让人厌烦。的确，照片照得极好，不愧是专业的摄影师。你知道么，业界有一句话，照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摄影师的内心，我眼中的你，就是这样的。男人魅惑一笑，眼神深邃，让叶丽不由自主避开了去。
　　 走，咱们去乘竹筏吧。叶丽看了看平台之上，有几家人飘在水面上。有一家男人立在筏头，左右撑着，妻女则自顾自玩水笑闹；一对老夫妻，一在前，一在后，什么也不做，只相视而笑，偶尔交谈几句，任竹筏随意漂动；还有谈恋爱的年轻人，吃着零食喂着鱼，女孩偎在男孩怀里……走吧，咱们去看鱼，你自己是不敢的，给我个护花的机会，男人绅士地伸出手。好，既然出来了，不就是想放松的么，叶丽想，便随着男人上了竹筏。
　　 男人看起来有些笨拙，拿着长竹竿不知道怎么用，试探了几下，竹筏歪歪斜斜着不动。男人尴尬地笑了笑说，以前还真没弄过这个，真是看着容易做着难呀。这个时候的男人竟然像是邻家献殷勤没有成功的男孩，脸上冒出了一片羞涩的红晕。叶丽站起来说，让我试试。从男人手里接过竹竿，叶丽左一下右一下划起来，似乎是以前划过。是，以前划过，那时身后站的，是唐伟。唐伟一边讲着要领，一边扶着叶丽的腰，时不时偷香一个，惹得叶丽咯咯笑。叶丽有些恍惚了，身后的人走近了些。叶丽感觉男人的呼吸扑在自己的后颈，有些痒，空气中的温度有些上升，仿佛氤氲了酒意，或许有人醉了。一双臂膀环绕叶丽的肩，叶丽在身后的怀抱中有了片刻停留。男人低下头来。不，唐伟没有胡茬子！叶丽撑开男人的臂。男人的声音很自然，哦，让我来吧，我想我会了。好，那就有劳你了。
　　 叶丽静静坐在筏尾，看男人的动作由生疏到熟练，逐渐变得赏心悦目。竹筏停了下来，男人搬了凳子凑过来，这里鱼多，咱们也学苏东坡“纵一苇之所如”好了。叶丽没有说话，果见水中鱼儿多了起来，不是成双成对的，是一群一群，忽儿聚在一起，忽儿四散开来，也有鱼儿离开鱼群，施施然到远处去了。不相濡以沫的时候，或许就能像这些鱼儿一样，天大地大，各自玩耍了吧？这些鱼儿里可有夫妻么？叶丽又想起家中鱼缸里的鱼了，自己出来几天，唐伟会顾着它们吗？
　　 怎么了，忽然就不开心了？男人关切地问。叶丽摇摇头，没说话。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老故事之后是新故事，放开点，既一个人出来游玩，何必拘于过去呢？男人真会说话，话里有鼓励也有蛊惑。
　　 那，你有自己的故事么？
　　 自然是有的，男人笑了笑，傻姑娘，我今年三十八岁，人生已经过了将近一半，怎么会没有自己的故事？你若想听，我讲给你。
　　 叶丽不知道他怎么就能叫得那么亲切，不过是稍微熟悉的陌生人呀。
　　
　　 五
　　 夕阳映在男人的脸上，叶丽觉得他的五官柔和起来，眉眼间竟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惆怅。我可以吸支烟么？男人问得礼貌。叶丽点点头。男人的手指细长，指节分明，夹着烟卷，让叶丽想起了一个很流行的词，禁欲系男人。这种男人，恰恰是最诱人的。点燃了的烟淡淡缭绕，男人却并不去吸，只是那么夹着，偶尔翻转一下，似乎，那烟只是用来勾连思绪的使者。
　　 我曾经有一个相恋八年的女朋友，男人的声音低沉下来。我把她当做我的天使，有她的地方，我看不到自己。我以为我们注定要相守一辈子，可是……
　　 怎么，她离开了你？
　　 不，是我离开了她。
　　 叶丽没有说话，她知道故事肯定发生了转折。
　　 她很好，我很爱她，我们恋爱时，亲吻，拥抱，互相爱抚，可是一直没有突破最后那道线。我珍视她，期待在新婚之夜得到最完美的新娘。你知道么？新婚之夜，我的心情是多么的雀跃，我多么期待完整地拥有我的爱人，我渴望和她水乳交融，她中有我，我中有她，我和她成为这世界上最最亲密的两个人。
　　 男人的手似乎有点抖，叶丽又觉得自己看得并不真切，也或许是微风吹动了那烟吧。叶丽有些困惑，恋爱了八年，又到了新婚，不该是水到渠成的幸福么？
　　 我们结婚了五年，我离开了她，净身出户，所有人都在指责我是负心汉，连我爸我妈都指着我的鼻子骂。男人终于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圈，男人的神色有了几分恍惚。
　　 难道是她有外遇了？
　　 这怎么可能，她很单纯，先是在父母手心里捧着，和我在一起后，我也是如珠如宝地捧着她，她满心满眼都是我，怎么会背叛我。
　　 那，你？
　　 我很爱她。
　　 这？这怎么回事？
　　 我们无法结合，她有障碍，新婚之夜成了我们两个最糟糕的记忆。之后，我们多次努力，得到的都是痛苦。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你会鄙视我么？男人看着叶丽。
　　 这的确是个不好探讨的话题，可是叶丽是理解男人的，就像唐伟和叶丽两个人，虽然一直冷战，性，却从未停止。或许，他们忍受的并不仅仅是生理的痛苦，爱着，也是痛苦的一部分。男人，女人，都痛。分开，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叶丽的神色取悦了男人，他知道叶丽不是时下流行那种假充圣母的人。女人，自然而真实才好。
　　 只是，男人和女人，讨论这样一个话题，尽管叶丽没有回应，周围的空气终究还是有点暧昧了。
　　 西天的晚霞，铺开了锦绣，两个人沉默了许久，直到一个竹筏快速经过，小孩子调皮激起的水花溅湿了叶丽的裙子，叶丽的惊呼声穿透了什么，一切都自然起来。
　　
　　 六
　　 叶丽自己住一个房间，小旅馆还颇有情调，后窗上爬着一种叫不上来名的植物，开着精致的紫色花朵。虽然精致，叶丽却知道它是属于这山野的，它的那种干净、那种骨子里的生机，城市花盆中养不出来。叶丽与小花对视了好久，方才洗漱准备休息。以往的叶丽晚上十点才下班，今日方才八点，哪里睡得着觉。可是，手机她是不想看的，乱七八糟的朋友圈，令人头疼的工作信息，都不属于这里，学生、同事、校长，叶丽自觉地屏蔽了。
　　 叶丽拿起床头的一本书，书名让她吃了一惊。《性与爱》，这是摄影师刚刚送来的。叶丽不由心里嘀咕起来，这本书，充满了诱惑。叶丽又想起了摄影师的神情，那个男人的孤独，让人有点，用什么词形容呢？应该是心疼吧，叶丽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母性的时候，她总觉得男人很优秀，他不该在痛苦中磋磨自己。
　　 叶丽还是翻开了书的扉页。有的人仅仅为性结合，不在乎是否相爱，而有的人，没有爱就没有性，可是，如果没有了性，爱又能保持多久呢？这行钢笔字写得甚是潇洒，下面落款是张童生，叶丽知道，这是摄影师的名字。叶丽不知道自己认同哪种观点，就像她弄不清自己和唐伟的相处模式一样。叶丽没有再翻下去，有些话题虽然在人们心里翻来倒去，在黑暗处被嚼得烂透，却很少见于明面。
　　 旅舍的房间真是不隔音极了，隔壁的女子嗤嗤地娇笑，夹杂着男子含混的声调，忽高忽低地，像只虫子在叶丽心里爬着，弄得叶丽无法沉静下来。
　　 窗户开了半扇，微风带来山野最原始的气息，各种不知名的小昆虫合唱着小夜曲，隔壁的声音终于低了下去，一切都陷入静寂之中。叶丽慢慢闭上了眼晴。没有闹钟，没有讲话，没有红色的眼睛，没有血盆大口，梦里，似乎有些旖旎。
　　 第二天，才是真正游览的开始。叶丽早早起床出门，只见旁边房间一对儿男女挽手出来。男人约四十多岁，挺着将军肚，不过看起来高大威武，如果忽视虚肿的眼泡，还算是不错，女人则年轻得多，涂着腥红的嘴唇，与男人眼神交织，热烈火辣，一边走，女人的身子一边往男人身上蹭。叶丽的脸不由热了起来，她虽不保守，却也没在外边这样过。可是，这两人来的时候好像不是一路呀，只听路上聊得欢，怎么就聊一个房间去了呢！叶丽回避了一下，才又跟上大部队。
　　 山野自有一种魅力，触目峭崖侧立，站得稳，站得让人仰慕，红褐色的岩石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洗礼，不知藏了多少故事。叶丽愈与山接近，愈觉心情平静沉稳，一步一步走过险道，出了一身透汗，却又觉得舒爽至极，仿佛某些东西被甩脱在幽深的涧底，被抛进空旷的山谷。这一路，摄影师是没离叶丽左右的，时而递水，时而搀扶，很是周到。有几次，叶丽的手和他的手相处，都能感觉到男人内心的躁动。
　　 啊，快看快看。前面鼓噪起来，叶丽循声望去，却见一个人影攀在峭壁之下，仿佛倾刻之间就要坠落，却又在某处寻了落脚点，弯了腰不知在做些什么！待叶丽走到那人影的上方，才发现一道绳攀在道边栏杆上。清洁工，摄影师说。叶丽又向下看了看，却不见了那人影，不由心里焦急起来，等了片刻，才见他从一个山崖凹陷处钻出来，叶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也是他的工作，摄影师拍了拍叶丽的肩，走吧。工作？叶丽有片刻失神，随即跟上去了。
　　 这一天下来风景自是极美，摄影师拍了好多照片，里面有很多是叶丽的。摆拍的，偷拍的，每张都美极了，这让叶丽说不出拒绝的话，摄影师的眼神越来越火辣了。叶丽今天穿的，竟然是那件红衬衣，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神使鬼差地带上这件衣服。在满山苍翠中，叶丽身上像带了火。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他们竟然寻到一片桃林，桃花正烂漫。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电视剧，叶丽是没时间看的，可她知道那个故事，看了唯美的预告片。她曾经想象过自己和，和唐伟吧，在桃林中接吻，周围，花瓣飞舞，想一想，心就醉了。果然有人接吻，早上的那对男女搂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叶丽忽然从胃里泛出一股酸水，有想吐的感觉，她笑自己，不会这么矫情吧，饮食男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