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春】欢喜冤家(小说)
一
朱斌今年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他在城里买了一套大房子,把住在平房的母亲菊花接到新房里。
菊花很欣慰,她和朱斌相依为命多年,终于看到了儿子事业有成。她唯一忧虑的是儿子的婚事。朱斌已经属于大龄青年了,可他一心扑在生意上,对象一直无着落,眼看奔四十的人了,把菊花愁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菊花和丈夫离异多年。当年,丈夫抛弃她和孩子,另有新欢,给幼小的朱斌心灵蒙上了阴影。那时,菊花靠着做服装批发生意维持生活,可由于丈夫一直在闹离婚,她心烦意乱,生意也就一落千丈,难以维系。她只好把商铺转让了,心想等心情好了东山再起。在家里给上学的朱斌做做饭,靠着手里那点老本度日。
最困难的时候是那年年关,她不想让幼小的朱斌比别的孩子穿着寒酸,用手里仅存的一点钱给朱斌做了一身新衣服,可剩余的钱连买肉都不够了。朱斌那年十六岁,显得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他安慰忧愁的母亲:“妈,不要难过,没有钱置办年货,我们凑合着过。”可过年的菜是天价,鸡鸭鱼肉更不敢问津,菊花唉声叹气,一筹莫展。
看到家里的状况,朱斌苦恼地走出家门,在街上闷闷不乐地走着,心事重重的他顾不上看路。一声吆喝,把他吓一跳:“小伙子,走路不看路,撞着你怨谁?”朱斌抬头一看,脸熟,是一个收废品的,他经常游走在这一带街上收废品,朱斌一眼看到他的废品车上有个熟悉的大圆铁家伙,心头一震:“好家伙,这东西你也敢收!”
收废品的神秘地诡笑着:“只要你手里有,我就敢收!”
朱斌把心一横:“你等着,我去给你弄去!”
……
朱斌回到家中,手里拿着一块肉递给妈妈。菊花诧异地问道:“你从哪里弄得钱?”她担心地警告朱斌,“你必须告诉我!我们人穷志不穷,如果是来路不明的钱,我不会饶了你!”
朱斌一本正经地说道:“妈,放心吧,我不偷不抢,同学借给我的,他看我们家困难,借给我十块钱,等我们有了钱就还他。”
菊花看着儿子坦诚的样子,不再多问。那年,他们和别人家一样有肉吃了,那是朱斌刻骨铭心的一年。从那年起,朱斌的心中埋下希望的种子,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朱斌高中毕业后和母亲一起再次搞服装批发,靠着灵活的头脑,几年后很快扭转了家里的穷困状况。后来,菊花看着儿子已经成熟,放心地把商铺交给了他,朱斌成了批发服装的商铺老板,在服装城很有名气,生意越做越红火。
菊花一直在催儿子赶快把婚姻大事解决了,经不住母亲的唠叨,朱斌终于答应明天带回来准媳妇。
“真的?”儿子终于有媳妇了!菊花欣喜若狂。
二
清晨,她早早起来,把家里收拾一新,去街上买来新鲜的蔬菜和鱼肉,边洗菜边想,等着儿子的婚姻大事解决了,她也要去找自己的另一半了。
宝贵等她多年了,她一直模凌两可。把宝贵急得见了她就央求:“求求你了,我弄着一个残疾女儿多么不容易啊!快来店里帮帮我吧!”宝贵有个瘸子女儿,他帮着女儿打理着生意。菊花经人介绍和他相识,她看着宝贵忠厚老实,有成年人的稳健,富于同情心,这才和他交往。谁知这一来一往,他们便分不开了,一直维持着几年的不明不白关系。她想,等儿子结了婚,也该给他摊牌了。朱斌是个孝顺孩子,他会顺从母亲心愿的。想着想着,菊花不禁笑了。她虽已年过五十,但风韵犹存,她摸着自己脸,幸福的感觉溢满心头。
中午时间到了,菊花做的满桌子菜摆好了,鸡鸭鱼肉等,应有尽有,只等着那个幸福的时刻。
门铃响了,菊花忙起身去开门,迎面是儿子魁梧的身子,后面跟着一个娇小的女人。菊花笑脸相迎,可她看着女孩走路,愣住了,女孩是挟着单拐走进来的,她的左脚是垂直状态,靠着支撑才能走路。菊花一看,心凉了半截,虽然女孩模样倒是很养眼,可这腿怎么是这样?菊花呆若木鸡,狐疑地望着儿子。
朱斌把女孩让到沙发上,把菊花拉到厨房:“妈,关于我和她的故事我以后再讲给您听,今天您的任务就是好好招待她,不要让她看出您的心事,好吗?”朱斌拉着妈妈的手,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她。
菊花眼里噙着泪说道:“儿子,不要给我说她是你的媳妇,你们只是朋友,对吗?”
“不,妈妈,她就是我未来媳妇,虽残疾,但她很能干,是我的一个老客户了,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了感情!”
“不,我不能接受!”菊花绝望地说道,“我养了你三十多年了,给我领回来一个瘸子媳妇,你是搞不上对象了还是咋的!妈妈托人介绍的哪个不比她强?就是丑点也是正常人啊!你一个也看不上,却给我领回来一个瘸子!”菊花伤心地哭了。
“嘘,小声点,妈妈,别让她听到了!”朱斌忙捂着妈妈的嘴,“妈妈,求求您了,行吗?过了今天,把一切都告诉您!”
“不管你说啥,这门婚事我不同意!”菊花眼含泪花强硬地说道。
“好,好,我先答应您,您先出去招待她吧!”朱斌给妈妈擦了泪水,把菊花推出厨房,菊花强装笑脸和女孩说话,女孩也是心神不定,她大概有种自卑感,一脸绯红,还有点茫然,低头不语,也不敢正视菊花。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菊花强压怒火,极不情愿地应付完这场相亲宴,等儿子和女孩走后,她趴在床上放声痛哭。
三
朱斌回来了,坐在菊花身边,握着妈妈的手,恳切地说道:“妈,您还记得那年我借同学钱买肉的事吗?”
“怎么能忘了呢?妈妈不会忘记受过的苦日子的。”菊花点头说道。
“可那是我给您撒谎,并不是同学借给我的钱,那是我一生犯的不可饶恕的罪恶,我把马路上的井盖偷着揭开给卖了!卖的钱给您买的肉啊!”
“啊!”菊花惊呆了。望着儿子郑重的样子不像说谎,她却沉默了。责怪儿子吗?时隔了二十多年,当时的苦日子逼迫儿子铤而走险,犯了错误,如今时过境迁,再责怪已经长大的儿子还有什么用呢。
“可没想到,这个井盖把一个姑娘的一生葬送了!秀当年还是个小姑娘,她途径那条马路,一头栽进了没有井盖的洞里,幸亏那只是个水表井,她的腿重重跌在里面的铁管子上,膝盖骨被摔碎了,家里没钱给她医治,从此左腿落下了残疾。她的妈妈当时正瘫痪在床,经不住这沉重的打击,没几个月就去世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因为我当年一个幼稚的错误,被毁掉了啊!”朱斌揪着自己的头发,他的脸上异样的悲痛像冰一样冻结,像岩石一样冷峻,漠然中有无限懊悔。
菊花想起来了,当年,街上传说有个漂亮的女孩栽进马路上没有井盖的洞里,摔成了残疾,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家长都不敢让孩子单独出门了,没想到,儿子竟是铸成那场灾难的罪魁祸首。
“可你怎么知道她的腿就是你当年造成的呢?”菊花不服气地说道。她希望这些都是儿子编织的谎言,是为了骗得她的同意杜撰出来的。
“秀和她父亲开着一个服装店,经常去我那里进货,我得知了她的遭遇,联想到我当年的行为,心中有了几分猜疑。经过和她一段时间交流,她果然是跌进我当年偷走盖子的那个洞里,落下的残疾,从此,我心中再也不能平静了。妈,当年是我一手把她毁了,您就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让我照顾她一辈子吧!”
菊花哭泣着说道:“就算你当年一时糊涂,把她害惨了,可我们可以用金钱弥补她啊!不能把你的一生搭进去啊!那样不是太残酷了吗?”
“不,就是用我的一生,也偿还不了我对她的愧疚,妈,您不用担心,如今的医术先进,她的这个膝盖骨过去是看不了,如今是可以置换的,我会给她治好的。”朱斌自信地安慰妈妈。
听了儿子这句话,菊花的心有了少许安慰。儿子前辈子欠人家的,该他偿还了。菊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四
可过了几天,朱斌的脸色阴沉,回到家里就是躺在床上睡觉,菊花喊他吃饭也不起,看着儿子心烦意乱的样子,菊花对他说道:“儿子,妈妈想通了,秀我们要定了,让她来家,妈妈给她说吧。”
朱斌郁闷地坐起来:“我愿意,可人家不愿意了,她知道了当年的事,现在心里对我充满仇恨,见都不见我!”
“哦?”菊花愣住了,她想不到秀还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她想,看来,这时候,该她出面了。
菊花悄悄走出门,她按照朱斌说的地址,来到秀的服装店。
服装店位于一条繁华马路旁边,通透的大玻璃推拉门,一眼就能望见店里,秀正在接待顾客,还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她看着是那么眼熟。她的心在狂跳,脸颊发热,联想到宝贵说他有个残疾的闺女,开着服装店,难道秀是他的闺女?如果是,怎么竟然这么巧合?天哪!女儿和儿子,妈妈跟爸爸,这莫非是天意,有意把这两家冤家对头撮合成一家人?
菊花正在店门口心神不定地徘徊。店里的宝贵透过玻璃门,一眼望见了她,欢喜地从店里跑出来,来到她身边,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说道:“菊花,你终于肯来找我了!我就说嘛,你不会狠心不理我的!”
菊花忧郁地望着他,说道:“你和我的事闺女知道吗?”
宝贵满不在乎地说道:“放心,闺女支持我的,她一直劝我找个作伴的,只是你一直不给我明确答复,我不敢给她说,你现在给我回话,她一定高兴的,走,去店里坐坐!”说着,他拉着菊花就往店里去。
菊花苦笑着:“这次你闺女兴许就不愿意了,走,我们找地方谈谈吧!”她慌忙想离开,因为她看到,秀正在向外张望。
宝贵说道:“那好,我和闺女说一声去啊!”
他转回店里,一会儿又出来,菊花忙向前走着,他在后面跟着,来到一个街边花园,石头凳子上两人坐下。
宝贵问道:“你到底有什么心事?看着顾虑重重的样子?”
菊花长叹一口气:“唉,一言难尽啊!”她把儿子当年犯的错误,如今和他女儿搞对象的事如实和盘托出。
宝贵闻听后,心中如百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当年女儿的一场灾难,让他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磨难,妻子离世,他拉扯着残疾的女儿既当爹又当娘,其中的苦楚,真是不堪回首啊!可没想到,如今父女俩还是和这个冤家对头有了扯不清的关系,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他握着菊花的手说道:“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原谅!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如今我们组成一家人,共同奔向好日子,是多好的事啊!放心,秀的工作我来做,我保证让他们言归于好。再者,我们俩也该有个圆满的结局了。”说完,他把菊花搂在怀中。
四月的春风,浪漫,芬芳……
一个月后,在一家医院的手术室外,朱斌、菊花和宝贵在等候着正在做手术的秀。半上午时间过后,手术室门开了,秀躺在担架车上被推了出来,主刀医生对他们宣布:秀的手术很成功,不久,她就会甩开单枴,重新站立起来。
阳光射进炫目的光辉,照亮着张张兴奋的脸,每张脸都像一朵绽开花,美丽而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