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叫王留九，是六九年生的，父母就给他起名为留九。这个王留九的家在外省，儿子丢了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几乎跑遍全国各大城市，总是没有找到。因为寻找儿子，家里的钱花光了。妻子寻找儿子也不知去向，再也没有联系上。母亲去年冬天因为劳累思念孙子卧床不起，不久就一命呜呼了。王留九非常伤心，更思念自己的儿子，勉强地将母亲埋葬，通过一个亲戚介绍，今年春上来到这个市的一家建筑工地干活。他虽然人高马大，干活寻找不到窍门，空有一身力气，干什么活都拖泥带水，还是个倔犟脾气。他的脾气随着老人去世，孩子丢失，妻子不知去向越来越倔强，几乎和别人说了几句就破口大骂。好多人知道他的境遇就不和他计较，也不和他来往。工地上各干各的，偶然总会有接触，人们知道他心里有事，就尽量好言相劝，坐下来休息时给他香烟抽，开导他。
　　 王留九拉着架子车往搅拌机斗里倒石子沙子，技术队长一再叮咛，三车石子，两车黄沙，一车水洗沙，总是记不住。有时将架子车装的很满，有时缺的很多。这活是两人的活，那个人看见石子够了，沙子够了，就停下来，他觉得缺一车沙子，就推来倒上，搅拌机将混泥土搅拌好，人们用架子车拉来倒地梁，技术队长看见觉得不合适，跑过来询问，王留九却说自己记得清清处处，没有多也没少。队长非常生气，就将砂浆倒在地上，另外按照标准搅拌了一盘混泥土，结果不一样，队长问：“你长没长眼睛，对比一下。”
　　 另外一个人没有说话，王留九说：“老子没长眼睛，如果长眼睛还用你指手画脚？”
　　 队长听到这话非常生气，对王留九说：“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
　　 王留九坐在一堆拆下的烂木材堆上，听到这话拿起一根木棒，什么都没说走过来。有人看见，有的人没有看见。工地上队长骂两句很正常，人家就是指挥人骂人的，也是管民工的。作为民工，不管是谁来到工地，第一个领导者就是队长，必须服从队长的领导，几乎工地上的人都知道。王留九听到队长让他滚，怒火从心底升起，想起自己的妻子儿子和妈妈，一个个离他而去，自己一个人活在世上还要受气，拿起木棒走过来照队长的头就是一棒。队长再看试块，仔细分辨凝固程度，今天要送往质监站，人家要检测的。
　　 有人看见王留九手中拿木棒惊呼，因为搅拌机在转动，吼声大队长没有听见。队长也是在工地拼打多年的队长，对于技术和员工的要求非常严格，在他的指挥和技术要求下，每个工程的质量没有一点问题，多次受到质量检测中心的好评。也因为他的技术过硬，经理招标到一个又一个工程，挣了不少钱，像财神一样敬着他，是他的脾气一天天见长，动不动就骂人，开除员工。
　　 王留九以前可能是个聪明能干的人，也是个精明的人，都是最近几年的境遇让他的大脑受了刺激。他拿起棒子来到队长不远的地方，从后面当头一棒打下去，队长当时倒地，像一块石头倒下一样，惊起一些土雾。人们看到队长被打倒，管理材料、看大门的以及经理的亲信都跑了过来，在队长的鼻子下摸了摸，摇着头。有的人看到这种情况扑下去为队长做人工呼吸，工地乱作一团。
　　 因为刚开工，做地下最深的一点基础，工地上的人也不是很多，工人没有到位，机械也没有到位，好多承包商还往来赶。北方的天气很冷的，虽然是春天，寒流一个接一个，下雪也是很平常的事。因为工地上的人乱作一团，都在抢救队长，王留九看到这种情况，傻傻呆立片刻，惊醒之后很快跑出工地逃之夭夭。
　　 他像惊弓之鸟，一口气跑出城市，来到山沟里躲了两天，饿得不行跑出来，在郊区的小饭馆吃喝，一边打探消息。他不敢去车站，也不敢住店，都需要身份证件。坐出租逃跑怕人看见自己的相貌，知道自己杀了人，成了杀人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是知道的，让公安逮住坐牢不说，将来会判死刑。他躲一天是一天，活一天是一天，好死不如赖活。
　　 他在郊区躲了十多天，看见警车警察就躲得远远地，不敢和人家面对面，或者从人家的身旁走过，内心十分脆弱。一个人的时候，他是多么地想念妻子，怀念老人，想儿子，自己走到今天都是因为孩子的丢失。有时，他一个人暗暗流泪，暗自伤心，觉得上天对他不公，这样作践他，还不如死了好。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觉得不妥，万一妻子回来，儿子找到自己却死了，留下妻子儿子孤孤单单怎么办？如果妻子再找一个男人，儿子将来受气不说，说不定还要挨打。想到这里，活下去的勇气支配着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撑着他，看见兜里的钱一天天少，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挨饿。走不了就得想办法生活，先将这张嘴安排好再说。
　　 他一天吃一顿饭，饿得头昏眼花，没有办法，才来到郊区比较偏僻的地方走进一户菜农家，租房子。租房子要钱，身无分文人家不给，就去另外一家。就这样，他找了好几家，才租到房子，并对人家说自己的孩子丢了，为了寻找孩子钱花光了才这样。这家人很同情他，就将房子租给他，并提供给他一辆破架子车，开始拾荒捡破烂。他觉得这个生意既不需要身份证，也无人管，更不需要去人多的地方。他每天早晨早早起来沿城市边捡破烂，中午睡觉，到了傍晚再出去，每天两趟，生意还不错。有时候实在睡不住，就来到郊区帮助菜农干零活，挣一些零钱。
　　 其实，队长没有死，只是晕了过去，在人们的帮助下很快苏醒过来。当队长清醒以后，第一个寻找的人就是王留九，想报一棒之仇。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找到，几乎周边都寻找过了，连人影也没有看见，就将这一页翻了过去。工地和往常一样，各干各的事。王留九既没有打问到队长死的消息，也没有儿子妻子的消息，一天天地挣钱，拾荒，等自己积攒了钱再作打算。
　　 他走进这个队伍无形中给拾荒者带来压力，好几人都想将他排挤出去。刘丑娃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城市那么大，各自捡各自的废品，捡不到是的运气不好。再说，自己没有能力排挤人家，自己拾荒生意不错，何必招惹是非。他的儿子已经上了幼儿园，背着新书包和小朋友在一起唱歌玩耍，非常快活。快五岁的刘铜锁，脑海里残存的记忆越来越少，只有妈妈见面可能会认识，别的东西很模糊。他觉得爸爸是世上最好的爸爸，也是最为疼爱他的爸爸，一直为他买好吃的，每天接来送去，还经常将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路上转圈。他几乎没有别的想法，看到别的孩子有妈妈，妈妈来接他就羡慕，想自己的妈妈，幼小的心灵上一个大大的却失，就是看不见妈妈。他知道自己有妈妈，那种味始终在他的脑海里缭绕，盘旋，挥之不去。有时候，他特别想吃一口奶，这种想法让他强烈地渴望妈妈。就是空乳让他吃吃也行，闻闻妈妈的味道，坐在妈妈的怀里笑，看妈妈望他那甜蜜的眼神……
　　 刘丑娃的生意好人尽皆知，人人嫉妒，就连拾荒不到两个月的王留九也发现了，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回家种地是最好的选择。他夹杂在拾荒队伍中，简直是给拾荒人丢脸，从相貌到个头，简直让人无法形容。他有这个想法，却装在心里，自己毕竟是暂时的，绝不能像他们，会将拾荒当成自己的职业，当成致富的路。经过三个多月的接触，王留九认识很多拾荒者，包括刘丑娃。到了大热天，他们几个拾荒者遇到一起，会坐在路边树荫下乘凉，在一起又说又笑。到了早晨、傍晚，都鬼鬼祟祟地，各自寻找各自生意。有的在工地偷废铁；有的捡纸箱；有的低价购买学校或者机关旧书；有的出去给人搬家等等。他们都在寻找钱，寻找致富的路。
　　 王留九暗暗跟了几天刘丑娃，没有发现什么秘密，每天转垃圾仓，却能捡到东西。走到那里，那就有，他觉得很奇怪。有一天，他跟在刘丑娃身后，快到垃圾仓时撒腿就跑。跑到垃圾仓跟前，什么都没有，竟然扑了个空。刘丑娃看见王留九跑上前去扑了个空，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他一个人往前走，没有多久，迎面来了一个人对他说：“今天单位搬完家，有些书籍和废报纸，跟我去拉，只要你将室内卫生打扫好就行。”
　　 刘丑娃非常高兴，笑着说：“感谢你。”
　　 那人说：“不用感谢。像你这样的残疾人国家应该照顾，全民都要有照顾残疾人精神和义务，有这样的爱心，我们的国家会兴旺发达，人民安居乐业。”
　　 他摸着头笑了笑，跟着那个人来到一个单位。
　　 王留九遇上刘丑娃时，看到他拉了一架车旧书报纸，非常生气，这是为什么？他已经注意刘丑娃多时了，生气慢慢地成为仇恨，觉得应该给他点教训，这样的人为什么比自己生活的好，走到那里，那里就有废品？能捡到东西？自己到底那里比不了他，什么地方比我强？
　　 有一天，他转了好多个地方，总是没有捡到多少东西，情绪很不好，一个人生闷气。他的气大得不知往什么地方撒，车上拉着一些废纸箱，看上去连十公斤也没有，这样的生意怎么做。他完全忘记自己以前打死过人，也忘记自己的孩子丢失，怒火从心底生气，一个人拉着架子车向收购站走。他走到一个岔道口，坐在一颗树下乘凉。这时，刘丑娃拉着一架子车废旧泡沫板从另一条路上走来，架子车辕上坐着一个孩子，父子俩一边说话一边走出来。
　　 泡沫板非常轻，面积大，装在架子车上看上去非常显眼，几乎像一辆四轮拖拉机拉的东西一样，将刘丑娃较小的身体完全盖住。他没有忘记给儿子留地方，不想让他走路，五岁的孩子跟着自己外面跑已经够受了，看看城里的孩子，那个不是金丝鸟，心头肉，谁受这罪？刘铜锁乖巧不说，也长得快，和同岁的孩子相比，几乎高过他们一头，身上的衣服也显得窄小，这一趟破烂出售，准备给儿子买身衣服。今天是个星期天，儿子想看父亲每天早出晚归拾荒，都去什么地方，觉得好玩，想跟父亲去。父亲极力反对儿子跟着，自己干的事是非常难堪，见不得人的事，怎么能让儿子知道自己干这个？但是，儿子不行，决定要跟他去，他才同意。刘丑娃想，孩子瞌睡多，明早不会起来，还是偷偷地将他锁在家里。
　　 到了第二天，他刚偷偷起床，穿好衣服准备走，儿子听到轻微的动静醒了过来，忽然爬起来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对父亲说：“我跟你去，别偷着跑了。”
　　 刘丑娃看见儿子醒了，笑了笑说：“你还是睡觉，我不想让你去，拾荒是很脏很累的活。”
　　 刘铜锁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跟你去，不怕脏，不怕累。”
　　 没有办法，刘丑娃只能拉上儿子，一路说个不停。天还没有大亮，到处昏暗一片，远远地路灯照射过来，大路边上有些工厂，门前的路灯很亮，刘丑娃顺着大路往城里而来。路上跑步的，练太极拳的，来回飞奔的汽车，都在晨曦里。晨曦落到行人的肩上，落到飞跑的汽车上。
　　 刘丑娃和儿子转悠了一个早晨，没有捡到少东西。收购废品的，拾荒的越来越多，几乎整天走街串巷，这各行业慢慢地变成收购，什么东西都有人要。他和儿子在早餐店吃过东西慢慢往前走，儿子高兴地对父亲说：“爸！我将来长大当个官，挣钱养你，绝对不让你干这个，拾荒太难。”
　　 刘丑娃笑着停下架子车，抱住儿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说：“那就得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能当官……”
　　 儿子笑了笑，父子俩一边说话一边走。火红的太阳慢慢地升高了，像下火一样将大地炙烤。刘丑娃汗流浃背地和儿子转了两条街道，还是没有捡到东西，觉得今天不行了，拾荒就像碰运气一样，要碰上。人说：拾银子不在起来的迟早，这句话非常正确。早了丢失银子的人没有来，迟了银子就会被别人捡走。他和儿子吃过中午饭之后，在路边树荫下休息了一会，刘丑娃才拉着儿子向街上而去。后来，刘丑娃和儿子来到一个小区门口，看见里面在拆除简易铁皮房。这个小区的工程刚结束，全部楼房都交给住户之后，临时指挥部的简易铁皮房就没有用了，还有临时搭建的民工用房。
　　 刘丑娃向里看了看，大门锁着，正准备走。他刚转过身，听见院子里有人喊叫，停住脚步回头看见一个人向大门走来。那人走到大门边对他说：“我认识你，你是拾荒的，进来将这些破旧泡沫板拉走，能卖多少是多少。”
　　 刘丑娃高兴地笑了笑说：“谢谢你！”
　　 就这样，刘丑娃拉了一架车破旧泡沫板，笑着和儿子向收购站而来。收购站一般都在市郊区，他俩来到岔道口，王留九刚好坐在对面的树荫下休息，远远地看见，肺都气炸了。他看着刘丑娃和儿子走过，快步赶上去，跟在刘丑娃架子车后面。
　　 刘丑娃没有看见王留九，拉着架子车慢慢往前走。身后的王留九一边走一边左右看，寻找机会整治刘丑娃。当他发现一辆大卡车行驶过来的时候，他猛地跑起来，弹跳高用力蹬在废旧泡沫板上，架子车辕忽然挣脱刘丑娃的胳膊，推着他一下子飞速地朝路当中而去。刘丑娃个头小，力气小，也没有注意，架子车快速斜着跑向路面的中间。
　　 卡车司机看这种情况，一下子慌了神，一脚踩下刹车，用尽全力想让汽车停下来。但是，卡车上装满了东西，车速也快，由于惯性，卡车猛烈地撞在架子车上。瞬间，架子车翻了跟头，旋了一个圈，像散了架一样，所有路面都被泡沫板覆盖，有的飞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