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梅梅透过镜片的目光露出无比的坚韧，道：“我得亲自去。”
　　 公安局派了两名干练的刑警，同车的竟然还有一个电视台记者，他随身带了摄像机、照相机，准备留资料。看到程素和林梅梅，记者扬起手臂，大大咧咧叫了声：咳，哥们，算作招呼。
　　 一行人坐在一辆久经风雨的“2121”汽车，车在马路上急驰，车内的空调“嗖嗖”地冒着冷气，电视台记者扭头细看了一眼林梅梅，冲司机叫：“什么季节了，还开冷气？”
　　 “对不起，我怕热，忘了女士。”司机抱歉道。
　　 河南境内属平原地带，方圆几百里看不到一个小山丘，一望无际地平坦。正是初秋，大片大片的万寿菊；各种叫不上名来的药材，煞是好看，车上的人都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景色，两刑警一上车便不停地侃，侃国际态势，侃足球，侃改制，侃扫黑除恶……林梅梅手里紧紧地抓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像抓着她的身家性命。大概包里放着身份证、手纸之类，顶多有几张百元大钞。为转移她的伤痛，程素没话找话地告诉她，“前段，你不是用了个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来咱公司工作吗？就是你称好孩子的那女孩。这几天没来。我还想着，这个月下来，给她点薪水，她干得不错，不知什么事，她不打招呼就不来了。我翻了半天工作台记录，没找到她的联系电话。”
　　 “等接回小荷，我去看吧，我能找到她家。”林梅梅左手的手指揉着胸口说：“这几天，好像气有些上不来。”随后，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电视台记者煞有介事，一会儿打开摄像机，一会儿举起照相机，从摇开玻璃的车窗瞄准车外，程素怀疑这么快的车速行车，还能拍摄吗？但她没问。经过比想象中要漫长得多的旅程，太阳从东方天空落到了西边的地平线，天色渐渐地黑上来，凉气森森，林梅梅的腿由不得打颤——程素发现了，从司座上抽起一块毛巾来递给她，林梅梅感激地点了点头，盖在腿上。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汽车来到名叫顺城的小山村时，天完全黑下来了，月牙儿惨淡地挂在遥远的天边，四周是黑黝黝的山，绵延起伏，遮住了人的视线，看不到山的那边，当然也看不到更远的前景，山路上，朦胧的月影下，偶尔看到有赶着耕牛或是扛着农具，顺便带了一捆柴的村民，才稍稍感到点人气。
　　 村里像是不通电，星星点点的灯光，鬼影一般在黑暗中闪烁，村里的狗肯定比人还多，车一进村口，便有许多高低不同的“汪汪”声，连成一片，听上去，像狗们全发了疯。林梅梅神情慌乱，一只手托在程素的肩膀上，紧张地瞪着汽车车灯打亮了的前方。
　　 程素牙关紧咬，有点不寒而栗。
　　 车一直开到村子的最深处，快到半山腰上了，看到几眼土窑洞，进入一户张姓人家，兄弟三个，一脉相承的个矮、头大、蒜头鼻子，灯笼眼大而无神，昏暗的马灯下，像皮影戏中的木偶，猜不出他们的年龄，也看不出谁老大谁老小。
　　 白灰抹的墙壁显得陈旧，难看，水泥地坑坑洼洼，屋内散发出一股霉味和腥气，除了一台扭了开关，好一阵才有“嘶嘶”声的电视机，几乎是家徒四壁。几只老式的瓮里堆放了粮食，瓦盒里存着碾好的米，磨好的细面粉，再没有值钱的东西，灶具餐具多是粗笨的沙盖、铁锅、粗瓷碗，一切呈现出破败的晦暗色泽。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几只蹲在瓮沿上的硕鼠，人进去了也不躲，睁着贼溜溜的小眼睛像要随时扑过来和人撕扯一番……记者举起摄像机，从不同的角度给硕鼠们摄像，面对镜头，硕鼠非但不怕，还挠首弄姿，看来，它们也是这屋里的主人了。俩刑警神神道道，把屋里屋外检查了个遍，一根可疑的发丝也不放过，还拿着笔记本、卷尺、计算器之类，比比划划。
　　 家，毫无疑问是“穷透蓝天”了，兄弟三个全对不上象，林小荷是他们一家东拼西凑起七千元买来给三十多岁的老大做老婆的，晚上，兄弟三人锤子、剪刀、布，赢了的先和林小荷睡。
　　 林小荷被三个看起来像木偶，蛮力十足的愚蠢男人玩弄于股掌。再加上硕鼠们的肆无忌惮，有只硕鼠亲吻过林小荷的乳头，让三兄弟中的老三拧断了脖筋，余下的才不再敢轻举妄动了。林小荷实在受不了这非人地折磨，原本脆弱的魂魄被整得鸡零狗碎，几近崩溃。借去镇上检查是否怀孕机会，偷偷给中介公司打了电话。
　　 找到林小荷后，她说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事实。那就是，鸟窝被杀后，他的哥们毛刺在“拿坡里”娱乐城，惨无人道地遭踏过她，又经过一个陌生人的手把她转到三兄弟家。毛刺一定与鸟窝凶杀案有密不可分的联系。A省公安局当即发出了追查毛刺的通缉令。
　　 一行人马不停蹄，连夜返回北城县时，已近黎时，程素早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对影成三人了，说她得先补觉，回到家，拨去电话的插头，关好门窗，钻进被窝里恶补。
　　 林小荷随姑妈回了家，不见了贝贝，又一通悲伤。
　　 次日大早，林梅梅像是从一场癔症中醒转过来，吸了鸦片似的，双眼格外有神，身上的精神细胞全活了，浑身上下充满生机勃勃的力量，她一点儿都不困，直接去公司整理几天的工作记录，接待客户。没曾想，“人心”中介公司发生了一件不小的怪事，由此而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前情是，林梅梅披着上午八点多的晨光，去到中介公司，刚坐定，进去了一位五十岁左右，脸上布满老年斑，眼光流转，表情有些骚的半老男人，他眼睛色眯眯地凑近林梅梅，露出和他那个年龄极不相称的一口大刺刺的白牙，问：“那个老哥家在哪了？他得的什么病，我愿去伺候他，啧啧，月薪9000元，够喝一壶了。”
　　 “什么9000元？”林梅梅神情中满是疑问。
　　 紧接着又进来几人，男的、女的全有。异口同声问公司门旁黑板上急聘伺候老大爷，月薪9000元的事，是不是真的。原来，为方便顾客，“人心”中介公司门前，紧挨着那块“您的需要就是我们的服务”的宣传牌匾，立了一块一米宽两米见长的黑板，上面提示着：“今日急聘”的简要。
　　 昨天的内容是：
　　 宾馆保安3名月薪3500元；
　　 伺候老大娘月薪2000元；
　　 伺候老大爷月薪2000元。
　　 可能程素得知林小荷的消息后，激动得忙中出差吧，把“伺候老大爷，月薪2000元”误笔成“月薪9000元”了？林梅梅出去看仔细，忙改过，并耐心向众人作了解释。一伙人一脸“天上哪有这好事”的恍然陆续离开，只有先前进门的那位老男人，在地上一蹦三尺高，脸上青筋暴涨，骂：“人心”这是欺诈行为，得有个说法，昨天晚上，有邻居告诉了他，他一大早从城西头跑来，早饭都没吃。“人心”不给他个说法，没完。
　　 众人连推带劝，才勉强作罢。
　　 林梅梅平添了一肚子气，也没太放心上。她没想到的是，一连几天，那块黑板像被人施了魔法，老出差错。开始一直在月薪上做文章，一个配菜师傅，月薪1500元，后面添个零，变成15000元；现今这社会，钱是人们心中眼中最敏感的东西。立时间冒出四、五十个不管是不是会配菜的小伙子，鱼目混珠的涌到了“人心”中介公司，抢着要去月薪诱人的大酒店服务，只要能挣到钱，作牛作马，哪怕是给人作孙子也行。
　　 程素、林梅梅一再解释、陪错，才平息了一场即将由误会引起的风波。
　　 谁在恶作剧？还是“人心”中介公司惹恼了什么人，故意捣乱。
　　 程素说要在公司门口装个摄像头。林梅梅每天更晚的回家，更早的去公司，为的就是能撞上那位故意使坏的家伙，防患于未然，把事情处理在萌芽状态。
　　 结果，还是防不胜防。
　　 某天，大中午，林梅梅来到公司，见门前围着一堆的人。
　　 上午还准确无误的写在黑板上的急聘信息，全被擦光，换上了用红粉笔写的，触目惊心的字样：
　　 本公司急聘三陪小阴，月薪2000元。来者不拒。
　　 围观者起哄着，调笑着。
　　 林梅梅忙分开众人，想挤过去擦了，好多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她身上，好像她是三陪小姐。
　　 不一会儿，程素闻讯到了，见情景立刻报了警。
　　
　　 九
　　 林小荷被拐骗一案，因为与“人心”中介公司有关。人们从本城晚报上读到了毛刺谋杀鸟窝，又诱骗林小荷的全过程，相互传说到家喻户晓。
　　 就在鸟窝带林小荷回到A省的那天，为表示祝贺，他邀几个兄弟小聚，喝多了酒，毛刺装醉钻到桌底两眼直窜火星，一触即发。等一干人都走远以后，他回到位于城西南的家中，拿出雪藏了三年之久，多次打磨，刀锋雪亮，能照见眼睫毛的蒙古刀，对着昔日女友王秀叶的大幅像片，咬破嘴唇，手指上沾上了一滴血发誓：这就给她去报仇。由于家人强列反对，毛刺没有和王秀叶成婚，她最终远嫁他乡了。
　　 当天深夜，毛刺乔装打扮了一回，戴上假发套，装上假胡子，还穿了一件从舞台服装店买来，在阳台上晒旧了的茶绿色大褂，冷丁看起来，谁都不会认出他的真面目。毛刺骑了辆破自行车，潜伏到鸟窝所在的居民楼下，因为楼门上了锁，还装了警铃，他没敢轻举妄动，一直等到次日凌晨。毛刺一点儿都不因为等待流露出气恼，他已经等了近二千个日日夜夜的岁月煎熬，不急在一朝一夕。上学、上班的高峰过后，毛刺正准备过去按门铃，却见林小荷袅袅婷婷出来，他忙闪到一个垃圾箱后。
　　 林小荷没有左顾右盼，一直往楼门外走去，毛刺一步三台阶上了二楼，见鸟窝家的防盗门半开，狂喜进了屋，鸟窝果然死猪一般醉在床上。毛刺对准了他的心脏，狠狠地一刀刺下去，鸟窝连哼都没哼便去了西天……原本计划连林小荷一起杀的，林小荷不在现场，便临时改变了主意。行刺后，毛刺先去卫生间把假发、假胡子去掉，打包。然后，大模大样的离开了凶杀现场。来到鸟窝家楼房对面的小酒馆，找个临窗的坐位坐下，要了一盘腰果、一盘酱牛肉、一盘清炒西兰花、一碟葱油尖椒，两瓶“青岛”碑酒，慢慢的喝着，观察对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他见林小荷提着“玫九”超市购物袋一扭一扭往回走，脚步很急，浑圆的臀部很有味，像皮球，捏起来，一定有弹性……毛刺细而又细地观察鸟窝“爱”过了的女人，他心里没有一丝恐惧，从刺杀鸟窝到最终被公安局抓捕。
　　 几个钟点过去了，没有警察出现，林小荷没有立即报警，估计是害怕慌张没有主意吧，女孩子突然面对床上的死尸，没有不害怕慌张的。
　　 毛刺喝完两瓶“青岛”又要了两瓶，添了一个香葱拌豆腐，去过一次卫生间，射线一样落在便池里的尿就像啤酒的颜色。过了约摸个把时辰，林小荷神情紧张，像只受惊的小鹿，来到街上，正撞上装模作样要去找鸟窝的毛刺，林小荷立刻拉紧了毛刺的一只胳膊，恐怖还让她嗖嗖颤抖呢。她的心开始了狂跳，语不成声说了鸟窝被谋杀，刀子还插在身上的事实，让毛刺帮着拿主意，这正中他下怀。他先把林小荷安排到“拿坡里”娱乐城藏起来，说他要去报案，追查凶手给鸟窝报仇，他哄骗林小荷说，这事先别和任何人说，以免引火烧身，公安局多是些吃干饭的，真正的凶手抓不住，常常冤枉了好人。
　　 因为是鸟窝的拜把兄弟，林小荷当时一点儿都没起疑。
　　 毛刺在城里胡乱转，还和几位熟人去玩保龄球。一只球甩出去，在跑道上摇摇晃晃，最终没中，毛刺却高兴的仰头大笑。他打心眼里高兴，窝了数年之久的仇恨全变成了高兴。高兴。真高兴。
　　 在“拿坡里”娱乐城，一间阴暗的地下室，潮湿的床上，毛刺野兽一般地做了林小荷，他把林小荷的腿分开，用撕开的床单绑在床的两端，胳膊也绑了，整个人呈大字形，林小荷的嘴里被塞进一双长筒袜，干瞪着眼流泪，说不出话来。林小荷的屁股果然弹性十足，压起来，排山倒海地颤动。两天之内，毛刺发泄了数十次，直到，几年的仇恨全发泄完了，今生今世，再也不愿要这个女人。
　　 把林小荷拐卖到很远的地方是出于怕走露风声的考虑。虽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毛刺懂。但晚漏网一天，便是赚了一天。便能在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上多逍遥一天。
　　 毛刺的杀人现场处理得极为干净，门柄上、刀柄上的指纹全用纱布擦过，几乎没留下珠丝马迹，行凶后，毛刺没有逃避，他没事人似的，该干啥便干啥，并且在下颌上留了几根胡须。故而，A省公安局一直没怀疑到他的头上。那天，是毛刺又在“拿坡里”娱乐城喝到半醉，出了娱乐城，夜风一吹，酒劲往上涌，醉眼朦胧中，看到前方路上，有个女人，背影特别像王秀叶，齐腰的长发，紫衣裙，走起路来稍微有点八字。
　　 毛刺追上去，侧影也像。那女子脸孔洁白的不见一点血丝，唯樱唇丰润，不是王秀叶还能是谁？毛刺正要搭讪，那女人身边跟着个男的，那男人竟然挽起王秀叶的胳膊，并且冲毛刺喝问，干什么？你。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毛刺深陷的眼窝里发出凶狠狠的光，冷冷道，老子是杀人犯，还怕了你不成？
　　 女的听说是来了杀人犯，“啊”的尖叫出声来。剑在弦上，气氛紧张极了。
　　 男的掏出手机，拨“110”报警，毛刺看情势不妙，从身上抽出一把刀来，飞快地刺向男的。自从行刺鸟窝成功后，毛刺又另外买了把一模一样的蒙古刀，磨到锋利，把人照成鬼影儿，随身随地带着。赶来的警察抓获了毛刺，由蒙古刀而追究出鸟窝一案的凶手。
　　 毛刺供认不讳。他并不承认是在犯罪，只说他是报仇。他是在替天行道。说死活无所谓，他早已赚了。
　　 ……
　　 时间匆匆复匆匆，悲伤也好，高兴也罢，浑然不觉中，又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到了。年近四十岁的林梅梅再次怀孕，做了B超检查，是一对双胞胎。跟怀儿子贝贝时不同，当年两个多月没见“亲家”影儿，检查才是怀孕，这次妊娠反应来势汹汹，喝点水就吐个不停。好在“人心”中介公司聘了职业经理，引进了先进的管理模式，把求职、用工、用人单位的信誉度等输入电脑，系统会自动生成一张优选图，三方同意签字就成了，省下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
　　 程素坚持单身贵族不动摇，养了灰的、黑的、狐狸黄的好几只猫，取网名叫“六只猫吐槽”。在程素的撮合下，林小荷找了个江南人，两人都细高身段，宽额头，眉骨有些高，笑的时候脸颊上都有深深的笑靥，像兄妹，他们在北城水产市场租下两米长的柜台，经营江南特产黄鱼干、小虾皮、海菜。
　　 林小荷系条蓝底、白花的围裙，浅浅的笑意常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