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黑猫(小说)
我心里暗想:小偷骂流氓,还真有意思。便对他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生?”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冷漠,跟老师一个味。”他鼻子用力“呲”了一声,出着气,好像我很臭似的。
“本来就是嘛,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除非你……”我看见他正恶狠狠地瞪着我,于是把话咽了回去,片刻,我换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语气说,“也许他们在谈恋爱呢。”
“屁!谈恋爱是谈恋爱,睡觉是睡觉,谈恋爱就好好谈,睡人家干什么?”
他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对于我们这些十四岁的人,这两者的区别很难说清,好像是知道那么一点,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弄明白,学校反对学生早恋,还是有学生偷偷恋了,至于睡觉这事,老师没说,老师都没说的事,我们怎么弄得清楚。那个借读生平时不声不响,在班上就跟影子似的,居然敢跟女生睡觉,我实在无话可说。”
“那个女生是谁?”我问。
他抬起头盯着我,不回答。我突然明白,他要保护那个女生,对我也必须守口如瓶。
我拎起书包,往外走。他在后面喊:“你还没回答之前的问题呢?”
“无可奉告。”
“你,言而无信!”
我背对着他,笑了笑,走了。
一个月过去了,柴敏还是没来上学,我去她家,家里没人,门关着,从窗户可以看家俱陈设样样都在。问旁边的邻居,邻居说她现在不住这了。我又找班主任问,班主任说柴敏母亲去世了,她自己也生了病,已申请休学一年。我第一次怀疑老师在骗我,虽然听起来理由很充分,情形也让人同情,但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于是问了几个曾与柴敏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他们也说不知道,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难过和失落,我问自己,还可以向谁打听呢?
程俊骑着车等在我家门口,我一边向他走去,一边假装没看见他。经过他的面前,还故意看向其它地方。
“哎。”他叫我。
我装出才发现他,一脸吃惊的表情。他知道我是装的,咧嘴一笑,好像我是表演哑剧的小丑,作为观众的他早已了然于心,跟着,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做了个瞪眼惊讶的动作。
“你在这干吗?”我问。
“等你呀。”
“等我做什么?”
“上来。”他用眼神示意我坐在他的车后面。
“去哪?”
“去见柴敏。”
“你知道她在哪了?”
“费话,你究竟去不去呀?”
“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
“不去就算了,地址不告诉你。”他说着,蹬起自行车。
我连忙去拦他,他停下,表情傲慢,好像我该求他似的,如果在平时,我一定给他一拳,并叫他混蛋,可此刻,柴敏成了他将我军的筹码,我一咬牙跳上了他的车后座。一路上,我始终低着头,怕有人看见我跟他在一起,我就这样看着车轱辘一圈又一圈地转呀转呀,直到它停下。
程俊指着一个门,说:“你进去吧。”
“你不进来?”
“我进去干什么?”
“看同学呀,你以为干什么。”
“你看就行了,我看什么。”
“为什么不能看,男同学看望生病的女同学,不行吗?”
“滚!”他叫道。
我立即捡起地上的一个小石子向他丢过去,他的头轻轻一歪,就躲开了,我正想再找个石子扔他,门却开了,柴敏站在那。
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差点惊叫出声来。她瘦得厉害,简直脱了形。她看见我,很高兴,拉我进了屋,屋里很暗,也很拥挤。
我问她:“你还好吗?”
“我妈妈死了。”
“我听说了。”我轻声地说,并用手摸了摸她的脸。她的脸上全是包,大大小小有十几个。
“你的脸怎么了。”我又问。
“这里有许多蚊子,我的脸和身上被咬了许多包。”
“怎么不点个蚊香,或者挂个蚊帐呢?”
“爸爸没去买。”
“那他人呢?”
“这会出去了。”
我环视了一下屋内,沿着两面墙各放了一张小床,高高低低的一排柜子,一张方桌,将空间挤得满满,又问:“你们怎么吃饭?”
“隔壁住的是我的姑妈,我和爸爸去她那里吃。”
“你们为什么好好的家不住,住在这?”
“妈妈死了,爸爸不会做饭,还天天喝酒,姑妈说我们俩这样下去会饿死的,就要我们住过来。”
我本想埋怨这个父亲也太没用了,竟然照顾不了自己和一个女儿,可一想起他那英俊的脸上浮现出的羞涩笑容,便不由感叹,他的手哪里会做饭呢,那手是用来写字的呀。我问她有没有凤油精之类的东西,把蚊子咬的包抹一抹。她摇摇头,显然他们父女就没带几件东西便住过来了。这让我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字——逃,他们就像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什么都没带,那家就这么不能待下去了吗?我又想起之前柴敏提过的黑猫,是不是那个家真的来了一只黑猫呢?
等我用牙膏帮她把蚊子咬的包都涂了一遍后,她这个小黑皮变成小花皮,黑一块,白一块的。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照了照镜子,也跟着笑,我们笑着笑着,她突然又哭了,看见她哭,我也跟着哭,我们抱着头哭了好一阵子,直到听见外面有人不停地按自行车的铃才止住。
她说:“是程俊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
“一定是他,他来带你回去的,挺晚的了,你快回去吧。”
我们手搀着手一起出了门,门外果然是程俊,他说:“走吧,几点了,还不回家。”
我还没有从哭泣的情绪里走出来,不想说话,也不想走路,于是很自觉地往他车后座上一坐,让他带我回去。天已黑,他在一个又一个小巷弄里,飞快地穿来穿去,我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他要往哪儿骑,可心里却一点也不担心,第一次这么信任他,由他载着我在夜色下狂奔。
回去后,我才发现我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柴敏。比如为什么要休学?她的母亲是怎么死的?程俊是怎么找到新住址的?她与程俊是什么关系?还有她跟她的父亲以后怎么办?还有,还有,还有许多,许多的问题,都没来及问,最关键的是我竟然没有记住她现的地址。我安慰自己说,还有时间,过几天再让程俊带我去看她。
接下来,迎来了一系列的考试和竞赛,我忙得焦头烂额,等终于应付完一切后,才发现好几天没看见程俊。他一向不守规矩,我想过几天总该来了吧,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我尝试凭着印象去找柴敏的新地址,可是走了好几回,都不对,没能找着,我开始埋怨自己,那天为什么一直把头低着,也不知道看看路,记个方向。我再次失去了与柴敏的联系,唯一可做的只是天天盼着程俊出现在教室门口,可是,直到期末也没见到人。
放暑假的前一天,老师说了一些鼓励和祝愿的话,最后通知了一条消息,说程俊和耿亮已进了工读学校,原因没有细说,只说做了违法的事情,希望同学们以此为鉴。听到这消息,一直流传的风言风语得到了证实,之前就有人说,两人都被抓了,程俊是因为偷窃,耿亮是因为睡了一个女生。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有几十只蜜蜂在里面飞来飞去,程俊被抓了,我要怎样去找柴敏呢?心里一阵阵地懊恼,只见一只黑猫从一个屋檐跳到另一个屋檐上,很快又不见了。
我在心里反复想着黑猫在屋檐上跳来跳去的样子,恍恍惚惚又到了柴敏那个空无一人的旧家,家门还锁着,我趴在窗台上往里看,这次里面全空了,落满灰尘的地上印着我趴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样子像只黑猫。我被这影子惊到,恐惧如电流横扫过躯体,我感觉一阵麻痹,继而又无比的清醒,清醒的像另外的一个人。
这时,身后好像有人在跟我说话,“小姑娘,你在干吗?”
我转头看去,还是上次那个邻居,我说:“阿婆好。”
她问:“你找谁?”
“柴敏呢?他们家怎么全空了?”
“没了,没了。”阿婆唉声叹气,一面说一面摇着头。
“什么没了?”
阿婆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阿敏死了。”
“啊!怎么死的。”
她指向空中,手指微微颤抖,“从楼顶跳下来了。”
我一阵颤栗,顺着她干枯的手指望去,远远地看见,那里有一只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