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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一棵梅子树(散文)


作者:干亚群 童生,932.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84发表时间:2019-04-03 15:14:16


   不久,老夫妇住过的车库里住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孩子,白天拉下卷门,晚上却半开半闭,里面闪出被切了一半的灯光。有一阵子我经过车库时老太太的形象会清晰地浮现脑海,以前每次上班总要经过她的身边,尽管她的眼神很硬,可她抽烟的姿势很迷人,一支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微微抬起来,往偏右的嘴唇上一送,一口烟慢慢出来,一只手始终搁在藤椅上,透出烟雾,她皱纹纵横的脸仿佛充满了哲学。有时,我也会想,这个女孩可能不知道这儿刚刚离开过两位老人。因为不知底细,或者女孩的朝气,有关死亡的气息并不会影响她的生活。只是,有关老人的生活场景,包括他们在世的一些细节,仍会存在在我作为邻居的记忆里,以及我们。
   日常依旧,梅子树也依旧,然而车库里的女孩似乎充满了不确定。那天我带儿子回家的时候,看到那个女的正在搬家,也许她早已作了准备,行李并不是很多,是她老公来接的。她告诉我,她准备搬到他老家去,打算要孩子了。然后,我们互相道别,我儿子想抱抱她的小狗。她说,很抱歉,那只小狗走丢了。我觉得很怅然,她也怅然。我的怅然是她的狗如今成了流浪狗,一只再名贵的狗一旦成了流浪狗,它很快会变得邋遢,遭人嫌弃,这是人与狗最相通的地方,也是最残酷的地方。她的怅然似乎也是为了那只叫蘑菇的狗,跟着她已经有三年了。很快,她老公发动了汽车。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并且确信以后跟她再次相遇的机会几乎是零。那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不知当初我们是怎么打招呼的。
   一直紧闭着门的205室突然来了许多人,从他们身穿的制服来看是法院的。三楼的阿姨悄悄告诉我,说是法院来封他们的家。她说完赶紧扭身进了自己的门,似乎想跟她刚才的话撇清关系。两年前的某个晚上,我摸黑经过205室时,一阵吵闹声从里面传出来,我无心窃听别人的隐私,但种梨种桃的冯主人的声音鼓胀胀似的直奔出家门,在楼梯里四处散落。我碰到了几句,是他斥骂老婆的话,意思是整天搓麻将,家也不要了,明天就去离婚……我逃也似的爬上了五楼。
   同住一个楼道的我们,大多是熟悉的陌生人,当中不乏有好事者或热心过度的人,可对别人家的事也最多是紧贴防盗门收听,即使吵翻了天,也不会有人去劝架,去调和。不是说她们身上缺少古道热肠,而是多年来的城居生活慢慢熏染了她们,一旦到了乡下,她们的碎舌与热情仍会齐相迸发。
   我曾看到205室门前被喷上了鲜红的油漆——欠债还钱!!!旁边还画了一把刀,即使不是红的油漆,看到那把刀,已经心有惧意。外面市井之声仍有条不紊,一如既往地奔向各个生活的角落,而我们的楼道里静悄悄的,包括被喷了红油漆的家门。只是关于他们的消息却从此活泛起来,像是不长果的树突然挂满了果子一样吸引着人的眼球。而他却像突然没有了规律,很少在楼梯里碰到他。偶尔,我看到他在花坛里给桃树、梨树松松土,或提着一塑料袋的化肥施肥,手里还是那把镐,只是那把镐突然看起来高出了他许多。他看到我一如往常打招呼,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内心的痛苦与煎熬。
   三楼的阿姐把我堵在楼道口,悄悄告诉我,楼下经常有人来,甚至深更半夜也有人来,吓也吓死了,那帮人像黑社会里的人,所以一到天擦黑,我们都要把楼梯口的门关好。她说完这话,像条件反射一样朝下面张望,似乎黑社会的人正潜伏在楼下。四楼的小张本是上楼来提醒我们晒被子时晚些收,免得拍打被褥时把尘埃落在她家的被褥上,却牵扯到了二楼,说是那户人家“范关”(糟糕),那家女主人在外面搓麻将,借了高利贷,天天被人催债。一楼的老王阿姨拉住我,说是今天白天来了一伙人,在楼梯口坐了一天,我们都不敢下楼,怕开了门,他们冲了进来。因为不安全感的骤然而生,我们跟205室突然紧密起来,每个人一进了楼梯,马上自觉关门,看到陌生人在楼梯口徘徊,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紧紧盯他们一下,同时又不由自主地去看205室的窗。有次,我跟三楼的阿姐同时走到楼梯口,约有五六个人站在外面,看上去很年轻,装束也很寻常。因其中有一个拿起手机打电话时,我看到了他手上的纹身,心里马上咯噔了一下。三楼的阿姐悄悄捅了一下我的腰,示意我朝另一个人身上瞧,那个人在撩起衣服的时候,一把匕首露出了出来。我俩惊慌不已。还是三楼的阿姐镇定,她拢着手在我耳边说,我们走车库。她家的车库改建了厨房,门直接连着楼梯,不用开外的铁门。
   有一天回家,我发现他家门口安装了一个摄像头,我突然感觉芒刺在背,我的身影此刻正投放在205室的电脑前,那里有人会盯着屏幕看,或者记录到电脑里,也就是说我的日常有一小部分被他们储存进了电脑的硬盘里。不久,他家的楼梯上贴了一张纸,上面措词文明,但字字句句像是警告,字里行间充满着威慑;又有一天,我在205室门前遇到一帮人,二十七八模样的小伙子,因为楼梯窄,一下子显得他们人多,他们的目光一齐扫来时让我慌恐不安。我低下头,从他们跟前快速走过。他们开始敲205室的门。他们敲了一会儿,里面悄无声息。他们开始喊,王阿姨,我们知道你在里面,开开门。说完,楼道里一片寂静。我的脚步声像是放大了,我不由放慢了脚步。一会儿,他们又开始拍门。我奔进了家门,下面的已经是咣咣的声音……
   大约过了半年,205室突然搬家了。我在楼道里碰到姓冯的主人背着一袋杂物,佝偻着身子从我旁边走下去,半个发白的頭像是镶嵌在杂物堆里的一顶旧帽子。我从五楼的厨房里望下去,他们一家正往一辆大卡车上装东西。一个中年妇女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提着两只罐,像我老家用来装盐或放盐鸭蛋的那种罐。她的头一直是勾着的,连照看旁边的几把椅子时也勾着头,头顶上露着一圈白头发,像是一块盐碱地。窥视别人搬家,似乎情绪不明朗,尤其是205室,感觉内心有某种罪恶落脚,于是,我慌忙收回视线。
   后来我还见过几次他,一次是他领着一批人看房子,脸上堆着谦卑而讨好的笑,一次是他给柿子树施肥,还给梨树修了枝,在梅子树底下埋了些油菜饼。还有一次,我看到他坐在屋前的小店里聊天,看起来神情不错,但头发全白了。
   205室的房子最后是拍卖的,因拍卖的规则,每一次流拍,房子的价格是下降百分之十,据说这房子成交价远远低于市场价。听说他原想让中介所转让的,由于没有在法院执法前完成,这套房子最终还是走上拍卖程序。曾经在楼道口碰到过新主人,一对中年夫妇,女的穿着花裤子,黑色的紧身衣,男的是夹克衫,两只裤管一只高一只低,我看到他们笑了笑,他们也冲着我笑笑,目光却迅速低了下去。他们给房子装修一番后落了锁。205室重新归于寂静。
   那棵梅子树,连同桃树、梨树等,严格意义上说已经易主了。梅子树它们似乎并不知情,仍然默默地生长着,在一块原本不属于它们的土地上开花、结果。但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不了,因为多少跟梅子树有关。一只黑色的鸟有一天站在梅子树上啼鸣,从一条枝上跳到另一条枝上,发出哇啊哇啊,既像赞叹,又像是叹气。跟梅子树最近距离的是后面一幢楼里的零六住户,是位退休老师,姓郑。郑老师教了一辈子的生理卫生,对于鸟并不知晓多少。后来有人告诉她这是乌鸦。她觉得有些晦气,“砰”一声把玻璃窗关了。这只鸟也有意思,一连几天都站在梅子树上哇啊哇啊。郑老师有些气恼,拿了扫帚去赶。郑老师一边赶,一边发出“噢嘘噢嘘”,驱赶乌鸦。物业的李老伯告诉她,你楼上有四户,对面有五户,周围还有前后二幢,起码有五六十户人家,指不定是叫给谁听的。郑老师一听,觉得有理,收了扫帚关了门窗,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当我看到这棵梅子树的时候,上面不知被谁罩了一层白色的薄膜,把树遮得很严实,下面清晰挂着一颗颗皮青、个小的果子。乌鸦终于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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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品以一棵梅子树作为象征,细致入微地刻画了一个庭院里的各色人等,描摹市井人物百态:种树的205室的男主人和他的因赌博而赌掉了整个家的妻子,以及其妻所带给他的诸多凶险的人生磨难;蜇居在车库的老夫妇二人,他们对养女的迁就,以及诸多生活的不如意、无法平和的心境、二人的先后辞世;继老夫妇后暂居车库的年轻女子和她的老公,以及许多其他同楼的邻居们。一个平凡的小区,一群普通的邻人,几棵普通的树木,在作者细腻的笔下鲜活起来,并通过作者独特的笔触营造出一种有些蛊惑人心的氛围,耐人寻味,发人深思。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也对,也不对。草木也是有情的,也许比人更长情,更能长久地注目这个喧嚷的人世,旁观其中的是是非非、人情冷暖。作者是营造氛围的高手,让人很容易沉浸到那氛围中,由没心没肺变得忧伤起来、肃然起来。佳作,推荐欣赏!【编辑:石语】【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405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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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石语        2019-04-03 15:15:41
  真心叹服作者的写作功力,欣赏,学习。祝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9-04-05 19:23:55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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