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刚过，地上的水还没完全渗入地下，到处都是落叶和被风刮断的树枝。平原上的雷雨一点不比山区弱，云济感叹着天公的威力。
　　 枣林里也满是断枝落叶，但和那棵老枣树相比，真的不算什么了。一多半的树头已经被雷电击落在地下，更显出树干的粗大，新的裂纹又在树干形成，树皮被劈下一块。青红相间的枣子，散落在满地的枣叶间。
　　 心里充满兴奋，又有些失落，但惋惜的成分更大一些。云济的感觉有些复杂，这么古老的一棵树，不知为何多次遭遇天劫，这次天劫之后不知能不能活下去。在一棵不知生死的古树面前，原来强烈得到它的欲望没那么炙热了。
　　 “我这就去问李虎卖不卖，出价多少？”李刚打来电话，声音里掩饰不住高兴。
　　 “如卖，出价五十万。”第九次被雷击，云济觉得这棵树肯定不一般，虽说虔诚的成分胜过了得到的愿望，但心里更坚信老树的价值。
　　 安翠和李虎陪奶奶看被雷击的大树。本以为会难过的奶奶，没想到意外兴奋：“虎子，我十八岁被娶过来，老枣树当年就被雷劈了。过了九十年，又赶上一次，也算有福。明年应该能长出新树来了，安翠有福，能吃上十种枣了。”
　　 奶奶就像刚刚从历史里穿越回来，两次雷击，仿佛是前后几分钟的事，一下子把她所有的兴奋串起来了。
　　  
　　 四
　　 失望地坐进车中，返回三云山的路上，云济给师兄回复此行的结果。李虎回信了，树不会卖，没有办法，只得回山，看来云深观和古树无缘啊。
　　 “到底有没有狐仙？”三云观内，详细向师兄告诉了此行的经过后，云济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问。
　　 “有没有狐仙，就像有没有神仙一样。野史中多有记述，正史里没有记载，周围的人也不曾见到。也像长生不老，都是人们的传说罢了。”云机的回答让云济失望，但云济知道师兄是对的。
　　 云机仔细看着手机里老树的照片，老枣树满身疮痍，还不能确定是否会劫后余生，能继续生存下来，他说：“缘分不到啊。你给了五十万，李虎还不卖吗？”
　　 “没见着李虎，是李刚说的。”云济有些后悔，为什么不亲自见见李虎呢？
　　 三云山的生活一如既往，云深观香火冷清，三云庙天天红火。很长时间没有下山，云济的心似乎麻木了，没事的时候就让师兄给自己纠正太极拳，修行修行，不修不行啊。
　　 休息的时候就和师兄谈古论今，师兄的学问好，讲起来头头是道。道教兴起虽早，是国教，但毕竟不如儒家的积极进取更经世济用，佛道两教虽不时兴起，也只是辅助教化。现在道教掌握一套养生和治病的方法，独自修炼可得养生，用来治病也能造福。不过毕竟科学发展太快，让一切物质世界的真相逐渐大白于天下，宗教只能退守到哲学和精神领域。所以，长远看，三云庙的符纸，是不会长久的。
　　 对老枣树的惦记也渐渐少了。静下心来的云济很快掌握了太极拳的全套打法，这天正在和师兄练拳的时候，手机响了。是王强，很长时间没下山了，王强邀请云济去喝杯茶。
　　 告别师兄后下山，心地清净，步履也稳健，云济轻快地到了云轩，李刚也在茶室坐着，云济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互道寒暄，李刚开门见山：“李虎的老奶奶死了。”这个消息好像不存在多少可以令人兴奋的事儿，李刚淡然。
　　 老树被雷击一个月后，仅剩的一根树枝上的树叶很快也落净了。老奶奶对孙子说，狐仙没有了，或许被雷劈死了。这雷劈的不是树，是树上的狐仙。如果明年老树没能长出新芽，就卖了吧，雷击木是稀罕物，能卖个好价钱。老太太早给自己准备了送老的衣服，上午嘱咐完，下午就睡过去了。
　　 “老太太死得干净明白。那老枣木，你还要不要？”感慨过后，李刚的眼里满是期待。
　　 “还没等到明年，不知道树能不能发芽，怎么现在就卖了？”云济纳闷地问。
　　 “李虎的父亲得了重病，现在在省城医院住院，要花很多钱，商量好了卖树，要我来问一问。”李刚看了一眼王强，“你们不要，我就去问别处。”
　　 “钱有变化吗？”云济平静的心又起了波澜。
　　 “加十万，六十万。”李刚解释，是因为治病的需要，否则也不会卖树。
　　 云济给师兄打电话商量。师兄表示，那就留下吧，家里有病人，就别争扯价钱了，如数给，只是还得麻烦你跑一趟，看着把树锯掉，不能让树身着地，用红布包裹着装车回来。
　　 云济兴奋起来，马上和李刚、王强启程赶往枣树村。
　　 砍树的时候，李刚以有狐仙为由，让人们离得远远的，对云济却说是为了安全。云济也迷惑了，都说有狐仙，砍狐仙的家，会不会被狐仙阻挠。好在什么也没发生，锯树的活很快就完工了。
　　 树砍伐的顺利，用红布包裹装车时却引起了轰动。买卖树木有句俗话，立着不买，放倒不卖。当树被起重机放进车厢时，老枣树巨大的树体立即引起人们的啧啧称奇，让云济也觉得买值了。
　　 李虎在医院陪父亲，钱打到了李刚给的账户。货车的速度慢一些，用了不到一天就回到三云山。没法运上山，师兄已在文化市场租了一个小院子加工枣木。
　　 车到目的地，云济下车的时候，被人数众多的迎接人群吓了一跳。师兄和省道教协会的会长领了很多人在现场等着，车刚停稳，记者们就纷纷上前拍照。人们被古树的巨大震撼住了，围观的人们也掏出了手机纷纷拍照，然后发了朋友圈。一夜间，云深观要用能结九种枣的雷击木枣树雕刻老君像的消息传遍了三云山。
　　 从青城山请来专业的雕刻师傅，日夜赶工。云济成了加工雕刻老君像的监工，日夜守在现场指挥。雕刻的下脚料被收集起来，送到云轩，由王强加工成了手串和小工艺品，用制作精美的盒子包装好，里面附上该工艺品乃是用六百年雷击木制成的证书，数量竟有几百件之多。
　　 虽然忙碌，但是充实。望着一天天逼真起来的老君像，云济盼望给老君像开光的心情越来越迫切。
　　  
　　 五
　　 第二年开春，阴历二月十五，云深观老君像开光典礼如期举行。今天是太上老君的生辰，开光大吉。
　　 头一天，老君像已经被请回云深观，安放在大殿之中，完成了迎神、安神的程序。迎神是用了八抬大轿，把真人大小的神像抬上云深观。安神的仪式由云济亲自主持，神像落定，有云机诵读奏表，上达天庭。
　　 天气晴朗，没有一丝云彩，各名山大川道观都派代表参加，李刚也在被邀之列。早晨八点，开光仪式开始，省道教协会秘书长主持会议，先有会长讲话。在会长讲话的过程中，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眨眼间，一朵像麒麟一样的云彩飘过来，人群中一阵欢呼。省道教协会的会长、云机和德高望重的同行每人拿一个宝镜把太阳的光反射到屋内老君像上，给神像开了光。然后把镜子照向台下的众人，人们争相举起手臂，迎接神光。据说，被神光照到的人可以多福多寿，台下一片欢呼。
　　 天上的云彩多起来，人们纷纷指着云彩说像龙，更像老君。在李刚的眼中，其中的一朵像极了还没死亡的老枣树，见树下似乎还有死去老奶奶的影子，李刚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开光仪式结束，人们排队等待参拜老君像。老君像的特殊材质，单独用一块特别醒目的牌子做了说明：老君像，用黄河故道六百年九龙枣木雕成，此木遭遇九次雷击，由九棵枣树长成一棵，为迄今唯一一棵曾结过九种枣的雷击枣木。
　　 参加典礼的贵宾每人得到一串雷击木手串，独有的礼品让人们兴高采烈，手串的价格当天就炒到了三万多元。李刚也得到一个手串，云济让李刚给李虎捎回一串。
　　 李刚心里有些后悔，知道这东西这么值钱，就应该开个更高的价钱，最起码也得留块大一点的木头，自己做成什么也能卖个好价。
　　 云深观终于火了，每天参拜神像的信徒从一早就开始排队等候。习惯了观里的忙碌，云济倒忘了去想用雷击木做法印的事。
　　 把道观内的道务交给云济，云机专心研究道教经典，常出门讲课。再不用为钱发愁，云济在静心练拳的同时，慢慢把道观修得越来越好。
　　 王强和云深观建立了合作关系，云深观给王强一间房做门店经营雷击木制品，利润均分。产品销量很大，虽然不全是老枣树做的，但云轩已号称江北第一家雷击木门店。
　　 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一连下了几天的雨，都是润物细无声的喜雨，枣树村也是一样。云济一直留心枣树村的天气，其实是挂着老枣树是否发了芽，让王强给李刚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关机。实在想知道结果，云济和王强忍不住开车去了枣树村。
　　 还是打不通李刚的电话，二人就先去了老枣树所在的树林。
　　 一圈栅栏已把原来古树墩围起来，树墩有被人用电锯锯过的痕迹。春雨刚歇，太阳出来了。紧贴树墩，一棵枣树的幼苗已经长了一尺多高，树叶上的雨滴在早晨的阳光下熠熠闪光，老枣树终于冒了新芽。
　　 几十米外李虎老奶奶的院门开着，给小树拍完照，二人过去看能否问到李刚的信息。
　　 没想到李虎正在院中掘地准备种菜，见到二人非常高兴。“谢谢道长能出三十万买我家的树，我父亲做完手术，已经好了。而且，老树长出新芽了，老奶奶地下肯定非常高兴。”
　　 “李刚呢？怎么打不通电话。”王强对李刚极为不满，从李虎的话中已听出，这李刚竟吞了李虎三十万元树款，真贪啊。
　　 “李刚死了。”李虎的话吓了二人一跳。原来本次下雨的头一天晚上，李刚拿了电锯来锯老枣树的树墩，不知怎的就打了一声雷，把李刚劈死了，李刚死的时候还带着枣木手串。
　　 “李刚给我捎回了手串，你说这手串有用吗？”李虎把手串拿下来摩挲着，显然也不满意李刚偷着锯树墩，还死在了自己的老树墩旁。
　　 “当然有用，上面有老树的灵气，有老奶奶的祝福，我重新给你念咒加持，放心带吧，会保佑你的。”云济拿过手串，真诚加持后递给李虎。“老枣树九次遭遇雷击，九是最大的数，此后就是重新开始。老树没有了，但老树发了新芽，已经非同一般。观里和你结个缘，再给你三十万元，条件是一定要照管好这棵小树。”
　　 “贪则失敬，浮财索命。”似乎在李刚的死上悟出了什么，回道观后，云济把手上的事物交给其他师兄弟，专心研起了道教经典，连王强的云轩开光的事也辞掉了。
　　 几次都吃了闭门羹，王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师兄还真学会‘三不问’了。”
　　 见云机师兄在家，王强就过去和道人闲谈，说起老枣树，王强禁不住问：“到底有没有狐仙呢？”
　　 云机师兄呷了口茶，笑笑：“这还真是个难题，很多人议论过了。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我同意大家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