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回家过年(小说·家园)
毛红继续说:“我把家里好吃的做了,让林伟业给娃儿送去。林长顺对我特别亲。这娃儿懂事。”
“毛姐姐,你是个善良人。林长顺有福气。”
“毛姐姐,你这腿,是小儿麻痹导致的吗?”
“我妈生我时,遇到难产。我缺了氧,腿受了影响,走路就走不好了噻。”
毛姐反问了一句:“你们俩结婚了吗?”
“没有。”
……
四
金水县交警根据刘军强发的定位,开着小车来了李家湾的时候,已近黄昏了。他们看到了刘军强的车,电话联系刘军强,刘军强赶紧出去,他往落车处走,积雪又深了,走路都有些困难,也冷多了。见面后,刘军强扔了一支烟给交警:“哥们,贵姓?辛苦了。”
“免贵,姓李。你这开车技术不咋地嘛!还整到麦地里去了!”
“你是不知当时的情形,路这么滑。突然从那急转弯出来了一辆拉货卡车,眼看就撞车了。我不下麦地能行吗?”刘军强指着那个急转弯说到。
李警官解释:“今天天气不好,车祸频发。你打电话前二十分钟,吊车刚出发往岭南方向去的路上救援去了,估计回来就晚了。我先来看看。你们先做好今晚的御寒工作,要不跟我去县里,今晚先住下,明天一早再过来。吊车明天早上就过来救援你。”
刘军强拒绝说:“不去县里了。我在下边那农户家里住一晚就行。”
李警官又和刘军强瞎扯了几句,就在山坳里掉了车头,哪来哪去了。
刘军强从后备箱拿出两个塑封袋抱着,深一脚,浅一脚回到毛红家的时候,屋里多了一个高个子男人。看着挺憨厚,朴实的一个男人,高高的脑门,厚厚的嘴唇。刘军强一进门就主动招呼:“你好!你是林伟业?”
林伟业转过身回答:“嗯,我是。你是?”
“我们一起的。”杨西焕赶紧解释。
刘军强自己解释说:“我们发生了车祸,等着救援呢。得打扰你家了。吃住都得在你家,你看费用怎么算?”
林伟业抓抓头,客气地招呼刘军强坐,他俩围着火堆坐下来,林伟业腼腆地说:“上门就是客。如果不是你们的车进了麦地,风都不会把你们刮到我家这穷乡僻壤来。既然你们来了,就说明我们有缘分。我家也没有山珍海味招待你们,都是家常便饭,吃的又不值啥钱。住嘛,就这三间房,我们住的这间,你们如果不嫌弃,就剩下对面那间粮仓,在盖板上铺上被褥凑合睡个觉。要啥子费用噻?”
刘军强心直口快:“费用必须要付。这样吧,我们俩在你这吃住一天二百元,你看可以吗?”
“二百元不行。太多了。我成打劫的了!一百,你俩就住。否则,你俩就去别人家吧。”林伟业纠正。
刘军强笑着回复:“林大哥,你和钱有仇啊?我们只有在你家住,你还主动降价,真是稀罕。我当然得在你家住。你这房檐后就能望见我的车啊,多方便。”
“谁不爱钱啊?你给我二百元一天,我不敢收。这钱来得太快。容易让我长懒骨,我就看不上捡拾红菇和地软,一天收入的几十块钱了。”林伟业说完就低了头。他一身发白的蓝衣服,脸上的皮肤糙得皮皮翻翻,让人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擦脸油,拿给他用用。
林伟业说完,转身就瞅着头顶,去里屋搬出一只高凳子,手拿菜刀。踩上凳子,厨房的头顶上横着一根木头,木头上挂着一排腊肉,林伟业选着肥瘦均匀的一块割下,跳下凳子,把腊肉在锅里的热水里泡起来。又去五斗柜里抓了一把洋芋夹夹,笋干泡进热水盆里,转脸对毛红说:“我把腊肉,洋芋夹夹,笋干都泡上了,你一会儿洗了煮上,晚上好炒菜。”
毛红“要得嘛。”地应了一声。
林伟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犹豫了一下,摸出一把锄头,到院里一个雪堆上扫开雪,用锄头把沙堆挖开一个坑,就开始用手掏,掏出一个大白萝卜,三个胡萝卜,又把沙子填回去。这是山区保鲜萝卜的简易方法。林伟业又顺手在地里拔了几棵葱,提着装萝卜的筐子回到屋檐下,放下锄头,双脚在地上“啪啪”地跺了跺,才回到屋里。差不多前后时间,毛红用丝瓜瓤子“沙沙”地刮着洗腊肉。一片一片捡着洗洋芋夹夹、笋干,清洗了几遍,干净了,就给大锅里加够水,把腊肉截成两段放进水里,开始煮。洗了米,在后边的小锅里,煮连锅饭。林伟业就和刘军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山里的事情。
刘军强说:“林师傅,你这存萝卜的方法挺实用。”
“凑合用吧。唉,山里人收获了东西,就用原始的方法储存,腌制、晾干、或者窖藏起来。”
“你们这里冬天打猎吗?”刘军强很好奇。
“拿啥打猎?自从政府管制了枪支弹药,猎枪、气枪都不允许猎户持有,这冬天闲着没事,也不能钻老林子打猎。”
……
五
毛红切腊肉,准备炒笋干的时候,杨西焕的肚子咕咕地叫了。刘军强起身从柜子上找出从后备箱取来的葫芦鸡,正准备拿剪刀拆封。林伟业一把按住刘军强的手:“刘师傅,你拆什么东西?”
“西安饭庄的葫芦鸡,这可是他们的名菜。”
“名菜,你们拿回去吃吧。你看,今天我们这里有菜,有汤,够丰盛了。”
“我们难得相遇一场,拆一袋尝尝。”
“别拆,别拆,我们不敢吃。刘师傅有所不知,人的舌头是很刁的。你看,我们不吃这名菜,吃着山野菜,会觉得有滋有味。吃了这名菜,就看不上吃山野菜。怎么办?”林伟业说完,直接把塑封袋拿到柜子上去搁着。拉着刘军强就坐到餐桌边,桌子上摆了腊肉片炒笋干,手撕瘦腊肉炒洋芋夹夹,鸡蛋炒胡萝卜,白萝卜炖肉汤。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馋涎欲滴的。林伟业像想起什么一样,钻进粮仓的前半截房子,一会儿就端出一小洋瓷缸子酒,憨憨地笑着:“这是邻居家自酿的包谷酒,很纯正的。送了我一坛子。”说着腾出两个碗,给自己和刘军强一人倒上一碗。两人一起端,刘军强喝了一口,这酒就像一团火一样辣,沿着喉咙一路辣下去。刘军强感叹:“真是好酒,像暴脾气的男人一样,辣。但过瘾。”林伟业咋着舌,笑着看刘军强的表情。
林伟业叮咛刘军强:“这酒度数高,你慢慢喝,赶紧吃菜。”
刘军强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啊!好酒。”然后放下酒碗,夹一片腊肉嚼起来,感叹:“真香。”林伟业和刘军强相视一笑。
毛红夹了一块手撕腊肉,就喂到林伟业的嘴边,看向林伟业微微笑,眼里有关心,有爱慕,有疼惜……林伟业很自然地张口吃了那块腊肉。动作熟练,一看就是毛红常喂他吃东西的。杨西焕看到这个动作,眼里就有了泪。这是爱与幸福最切实,完美的诠释。杨西焕后来只默默地吃饭,偶尔抬头看看。四个人都安静地吃饭。
吃完饭,毛红和杨西焕一起搭手,收拾洗碗、洗锅。林伟业又去房檐下拿进来几块木头,再次笼燃火,火舌跳跃着,暖暖的让人心生困意。林伟业忽然想起,从案板下边摸出一只烧水壶,洗了洗,灌了水,把火堆上面高高挽起悬吊在空中的挂钩放下来,把壶挂上去。水壶刚好就在火焰处。林伟业转身去五斗柜里翻找茶叶。刘军强也起身去翻自己的行李包,拿出一袋茶叶,取过杯子放下,转头问杨西焕:“你的杯子呢?”
杨西焕起身到刘军强跟前,拉开背包拉链,掏出粉红色的旅行杯,拿给刘军强。刘军强把两个杯子并列放在一起,打开茶叶袋。他从茶叶袋里倒出褐红色的茶叶,大红袍,两个杯子各放了一些,拿着茶叶袋就走到林伟业跟前,准备给他的搪瓷缸子放茶叶。
林伟业赶紧捂住缸子拒绝:“谢喽,谢喽。你的好茶叶,我可不敢喝。我喝了你的好茶叶,就喝不惯我们自己炒的茶叶。看,我们自己采摘,自己发酵,自己炒的茶叶,是我熟悉、喜欢的味道。一会儿你们尝尝我炒的茶叶,这原茶可是中秋节以后采摘的,秋香秋香,底蕴厚,味道醇。”
“那我们一定要尝尝。”刘军强说着就把杯子里的大红袍倒在一张餐巾纸上包起来,取了林伟业的茶,放进两个人的杯子里。
吊壶的水“滋滋”地响起来,杨西焕伸出手准备提壶,毛红立即拉住她的手,阻止说:“烫。你等一下,水还没开。常言说:响水不开,开水不响。”杨西焕脸红了红,再不管水壶。一会儿水“扑里扑腾”地咕嘟起来,林伟业从案上拿过一块抹布衬着,提下壶,去给杯子都倒了水。又坐回来聊天。
刘军强看林伟业踏实又勤快,就建议:“林师傅,你想去城里打工挣钱吗?你可以去找我,学磨工。我给你安排个好师傅,跟师傅期间,一个月两千多,保你半年出师,出师就能独立操作磨床,满勤好好干,一个月平平常常四、五千。一个技术好的磨工师傅,月薪八九千,根本不算啥事。”
林伟业看了看毛红,毛红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手里拿着一根细棍在地上,一笔一笔,认真画着“正”字,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伟业沉思了会儿,说:“我还是留在山里种庄稼,种木耳、香菇,还能照顾家,带着毛红收木耳,香菇,给儿子送菜。我也不敢去城里。我哥就是去城里,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连儿子都不管不要了。”
刘军强知道林伟业的想法,继续解决他的后顾之忧:“你可以一家子一起去啊。我们单位的员工宿舍楼,都是小套间,足够你们一家三口生活。你儿子可以在城里读书。毛红可以学着装配导轨,装配都是坐着干活的,毛红完全可以的。”
“谢谢刘师傅的好意。等我想去了,就去找你。”
六
刘军强,杨西焕搭呱着洗了脸,洗了脚,看着林伟业拿着笤帚疙瘩,进去扫了粮仓盖板,抱了被褥进去。刘军强和杨西焕谁都没有多说多问。天太冷,室外滴水成冰,冷风嗖嗖,必须在毛红家借住一宿。毛红家只有粮仓可以住,估计也没有多余的被褥。杨西焕知道讲究不起,只能和刘军强共住一晚。她上到踏板上,利索地把被子拉开,枕头在被子两头各放一个。看着刘军强为难的模样,杨西焕说道:“我睡里边,你睡外边,赶紧睡吧。”
杨西焕说完就踩着凳子,上粮仓板上,脱了羽绒服、毛衣毛裤,钻进被窝。刘军强犹豫着、磨叽着,在粮仓的外沿,脱了外套躺下来,把被子掖严实。两个人都没有睡着。杨西焕尽可能往里边靠,刘军强尽可能往外边靠,可被子只有那么大……
杨西焕找个话题:“刘军强,我看你这人挺能干的。你咋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我有过女朋友,准丈母娘嫌弃我家穷,女朋友和我掰了。”
“你咋应聘假装别人女朋友这事呢?”
“我是无意看到的。我家就在岭南县。我应聘扮你女朋友,就是打算和你回了南部县,抽空可以回我家呀,一举两得。”
“呵呵,够有经济头脑的。”刘军强笑了,觉得杨西焕这女孩挺有意思的。
刘军强接着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我帮你留意。”
“我暂时不想找男朋友,忙着考证呢。”
……
杨西焕早晨醒来的时候,刘军强已经不在了。粮仓没有窗户,杨西焕是看见门下边从堂屋透进来的亮光,知道天亮了。她穿好外套,摸黑下粮仓开门出来。毛红正坐在堂屋中间,在腿上的簸箕里挑花生米种子。毛红看到杨西焕出来,赶紧招呼:“杨妹子,你起来了。昨晚你睡得好吗?”
“挺好的。你看我都睡过头了。”
“你起来早也没啥事,还冷。快洗脸吃饭吧,壶里我都灌满开水了。饭在锅里。我煮的红薯稀饭,炒了泡菜。他俩吃完去坡上看我家的木耳了。”
杨西焕吃着饭,就和毛红闲聊:“毛姐姐,花生什么时间种啊?”
“清明节之后吧。”
“毛姐姐,你想去城里看看外边的世界吗?”
“我这腿,出这个门就要依靠林伟业拉我。去自己家的木耳、香菇坡,也要依靠林伟业背我去。他带我去哪我去哪,他不带我去的地方,我哪里都不想去。”说这话的毛红,脸上氤氲着粉红色,少女样单纯、可爱。
“毛姐,你和林大哥,让我看到了简单的幸福。虽然你腿不好,可林大哥对你多体贴。你对林大哥也好!真好啊!以后我有机会路过这里,我还会停留下来看你们的。”
“那好噻。欢迎嘛。你下次来,提前给你林大哥打个电话,我让他把棉絮提前弹好,被子用塑料袋装起来。免得棉絮板结。”
“嗯嗯,好的。”
杨西焕刚吃完,起身准备洗锅。林伟业和刘军强就说说笑笑地回来了。刘军强对杨西焕说:“救援车马上就到了。我们一会儿就可以动身回家了。我刚和林大哥去看了他家木耳坡上存的青冈木,又直又大!”说着比划了碗那么大口径,青冈木生长慢,碗那么大口径的青冈木,在人迹罕至的老林子才容易找到。
杨西焕微微笑。
毛红对林伟业说:“伟业,杨妹妹说她以后还会来我们家,你把手机号码留给她。”
林伟业回答:“我已经留给刘师傅了,我们还加了微信。他俩一块回家,来就一起来了。”
杨西焕红了脸,附和说:“是的,给他也一样。”刘军强看了杨西焕一眼,什么也没说。毛红抬脸看着刘军强和杨西焕,一脸灿烂的笑。
吊车司机快到李家湾,给刘军强打电话:“你好!你是等待救援的司机吗?我按照你发的位置,马上就到了。你回到车跟前等我。”
刘军强接完电话,转过头对毛红说:“毛姐,救援车来了,我过去等他。让小杨在你家等我。车吊好上路了,我过来接她。”
“要得要得。你去。我和杨妹妹烤火等你。”
刘军强对杨西焕耳语了几句,才转身走了。
毛红玩笑说“你们大白天还咬耳朵。”这句话的时候,杨西焕已经进粮仓去了。
七
刘军强和杨西焕离开,毛红拉着林伟业的胳膊,蜷着腿走路出来送别。毛红的个子看着就很低,只挨到林伟业的肋骨处。他俩一直送到房后的屋檐下,看着刘军强和杨西焕走到坡上的小路。
刘军强和杨西焕转过身站着道别,看着屋檐下的画面那么美。杨西焕道完别要转身走,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刘军强攥在手里。她没有惊诧,而是绕了刘军强一圈转过身,和刘军强继续手拉着手走……走了一截,杨西焕回头看,毛红还拉着林伟业的胳膊,在屋檐下站着。杨西焕抬起右手,摇了一摇,以示再见。
直到屋檐下看不见刘军强和杨西焕了,毛红和林伟业才回屋。两人倒了水喝完了。毛红才开始收拾粮仓上的被褥,拾起枕头,折叠的二百元钱就显露出来。毛红把钱递给林伟业:“给咱们留的食宿费,给你。”
林伟业才惊叫:“哎呀,这可要不得呀。刘军强微信红包给了我一百元。我赶紧把钱给他们送回去。”说着就跑出去,跑过山坳,哪里还有车的影子。
刘军强开车过了狭窄的路段,他放松下来,随口问杨西焕:“你家是岭南县哪里的?”
“岭南县城关镇杨家坪。”
“那你坐车回家方便吗?”
“从北边到岭南县的公交车,要经过杨家坪。”说完,杨西焕莞尔一笑。她不明白,为什么把自己家地址告诉刘军强。
刘军强把车开到金水县县城的时候,才说:“杨西焕,我想好了,你还是回你家过年吧。等到初几里了,我去你家接你到我家玩两天,然后我们一起返回西安。”
杨西焕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和合同条款不符。你不是想赖账吧?”
刘军强哈哈一笑:“我忽然想到我该节约用钱,要开始存老婆本,能省则省嘛!”
刘军强把杨西焕送上了去岭南县的车。他回到驾驶室,拿起手机,给杨西焕发了一条微信:“我初二去你家,买点什么好呢?”
刘军强刚调过车头,杨西焕的微信就回过来了:“你自己动脑筋……”
刘军强开心地笑了。打开车载MP3,大张伟《今儿真高兴》的搞怪腔调就张扬传来,刘军强伴着音乐,身体微微摇着,开车上了蜿蜒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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