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晚安,黑油门(小说)
李德希想,如果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天该有多好。
五、足球场上
我合起书,把书小心地放回了书架上的原位,然后又随手抽了几本其他的新书。这时居然已经快到傍晚了,书店里没有什么人,空空荡荡的了。
我站起身,直了直有些酸累的身体,周依声过来递给我一杯咖啡,我接过后边喝边说:“最近生意怎么样?”
周依声说:“有时候会有零星的人,有时候还是很冷清的,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哦?”
周依声说:“过几天这书店就关了,它的生命到此为止了,我以后会去做些其他事情,也许听父母的话,找个工作,娶个老婆然后生个孩子吧。”
我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刚才那随手拿的几本新书交给周依声说,我要这几本了。然后掏了掏衣兜把钱交给他。
他边帮我把书装到袋里,边说:“你这会儿要去哪?”
我说:“我打算去拐角处的唱片店转转。”
周依声说:“鲍伊唱片?你不要去了,它已经关门了。”
我说:“关门了?”
周依声说:“是啊,现在人们更多的去由网络听音乐下载音乐,唱片业已经很不景气了,没有多少人会去买CD、黑胶唱片了,鲍伊唱片店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它是咱们这个城市第一个做打口带、打口CD的店,那时候真的很兴旺,不过什么都在变。”
我说:“好吧,那我就省得再跑一趟了。”
我与周依声道别从书店出来,透过玻璃窗看到,他站在那里注视着那一排排的书架,他一动不动,就用眼睛一遍遍地扫过。
我慢慢地转身正要起步离开时,我接到了肖达的电话,他说:“我们在海光体育场正组织要踢一场比赛,我们这边正缺一个中场,你过来吗?”
我说:“好。”
我打了车直接来到了海光体育场,众人正在场边热身做赛前的准备,肖达他们这边一概一身红色的球衣,他见我来了,把我拉到更衣室,也扔给我一套球衣,我一看儿,号码是十号,他说:“本来那个十号今天有特殊情况来不了,就把你叫来了,你今天踢前腰,可以吗?”
我说:“哪个位置都可以。”
肖达这方是红色球衣,对方是蓝色球衣。上半场蓝方用高位逼抢把红方限制住,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下半场对方体力有所下降,快临近结束时,我一脚直塞球传给肖达,肖达踢的是边锋,他的速度很快,反越位成功,形成了单刀,毫不犹豫地把球打进了球门的死角,一比零,红方赢了比赛。
比赛结束后,昏黄的夕阳映照着球场,众人全都汗流浃背,坐在了草坪上。肖达问我:“一会儿咱们队去火锅店吃饭,顺便一块看世界杯八分之一决赛德国队对英格兰的比赛,你去吗?”
我说:“去吧,我也没什么事情。”
六、梦与烟花
火锅店里今天很热闹,人很多,大厅里的桌子已经都坐满了,今晚的比赛还没开始,大厅的壁挂电视正在一遍遍放着已经结束的场次的赛况集锦。
为了在这屋里让人们感觉不到夏日的热浪,空调的制冷开得很足,与此相对的是不断升腾着热气的火锅。
我们围坐在一张大桌子上,肖达说:“今天也是周末,所以来吃饭的人也特别多,咱们先吃着,吃得差不多,比赛也就快开始了。”
众人喝着白酒和啤酒,涮着肉和蔬菜,还在喧哗着,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喝了些白酒,有些微醺,掏出根烟刚点上吸了一口,肖达在旁边刚被人敬了酒,已经脸变得通红,他又拿起杯和我碰了一个,然后叹了口气说:“说实话,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我说:“羡慕我什么?”
他说:“逍遥自在,不担心什么,没有拘束,不像我,每天朝九晚五地去干自己不喜欢做的工作,除了踢球时能放松一下,平时很多时候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感觉活得很累很没劲。”
我说:“以你的天份,如果从小就去进行系统训练,也许能走上足球这条路。”
肖达笑了:“这是个梦,我试过了。”
我说:“哦?”
他接着说:“说起来,我大概七八岁就开始踢球,慢慢地感觉踢得还可以,到了十来岁时,我确实有了个梦想,想将来能进入职业联赛,成为一个职业球员,我父母也很支持我的这个想法,在我十二岁刚拿了全市青少年足球大赛的冠军后,父母就带我去南方一个足球俱乐部的青少年梯队进行试训。”
说着说着,他的笑容似乎开始嘲弄起自己来了,他说:“当时我很天真,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我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觉得肯定没问题的,试训分成了两天,去参加的有很多孩子,第一天我各项测试都很优异,等到晚上,梯队的教练去我们住的酒店找我们,他一开口我们都大吃一惊,他说如果想被录取就要拿二十万块钱,我们之前有听说过有这个传统,不过听到这个数字还是吃了一惊,现在的二十万也并非是个小数目,更何况当时呢,我们家根本掏不出这么多钱来,当时我也觉得自己能行,就让父母拒绝了这个要求。第二天,剩下的项目没有让我测试,就告之我不符合要求就给我刷了下来。”
肖达说着说着又使劲灌了一口酒,然后说:“后来,这么多年,我就再也没踏入过这个叫作梦想的领域,以后这个领域就跟我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边说着,比赛已经开始了,刚才还喧闹的大厅齐齐都静了下来。
这场的英格兰发挥稳定,攻防两端都有条不紊,临近九十分钟时,二比一领先于德国队,但德国人的意志还没有垮,没想到的是,伤停补时的三分钟内,德国队连入两球逆转了比赛。
当比赛哨声响起时,英格兰所有球员都瘫倒在球场上,肖达同样怔怔地呆住了,然后回过神时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英格兰的球迷。
从火锅店出来时,已经是深夜,就在众人都要互相道别散开的时候,忽然远处响了几声,没有星星的夜空瞬间绽放出了五颜六色的烟花,就在人们还要仔细欣赏一下的时候,烟花已经转瞬即逝了。
七、在这里
我坐上深夜的公交,车内零星数人。我塞上耳机,听着爵士乐,看着窗外的城市灯光快速闪过,虽然喝了一些酒,但我此刻却异常清醒。我眼睛不断地吸收着划过的景象,一切都不是什么幻觉,都是真实的在进行着。
我走下公交,往家刚走了几步,就见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还是沙老头,他正在看着四周发呆,等见到我经过,笑了笑说:“晚安,黑油门。”然后起身颤颤巍巍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融入远处的黑暗,再也看不到了,我才又转身走了一会儿进入了我居住的那所楼。还好,电梯修好了。
进了家门,我立刻泡了一杯茶,然后又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这么过了片刻,我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接听的男子用热情的语气说:“这次很晚了啊,有什么吩咐?”
我说:“还是我家里。”
挂断电话也就二十分钟,我的门铃响起,我打开门一看,门口立着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子,她冲我嫣然一笑,然后轻盈地就进了屋,她扫了一眼房子说:“嗯,你家很大啊,今天晚上还是有些热,虽然有人开车送我过来的,不过还是出了一身汗,你不介意我先洗个澡吧?免得一会儿臭到你,让你丧失了性趣。”
我说:“请便。”
她利索地把衣服脱在沙发上,然后光着身子进了浴室。
我拉开抽屉拿出钱,然后放到了她的衣服上面。
第二天,等我一睁眼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她已经走了,我正要再次进入睡眠状态,这时门铃又响了起来。
我起身开门,是伊绣,她见了我的穿着和模样,说:“啊,你还没起床啊,我打扰你了吧。”
我说:“你有什么事?”
她说:“是这样,我的电脑出了问题,总是蓝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一会儿没事的话可以帮我看看吗?”
我说:“行,一会儿我去看看。”
她这时掏出了一把钥匙递给我:“我要出去了,我把房门钥匙给你吧。”
我说:“你不怕我偷你东西?”
伊绣说:“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随便拿。”
随即她却又叹息一声,说:“其实今天我正要去拿我的检查结果,我这会儿很紧张。”
我说:“总要面对的。”
她忽然又说:“对了,昨天我看你的屋子有很多地方应该收拾收拾,等我回来给你收拾收拾房间吧。”
我笑了笑,回到屋里,然后又出来,将钥匙交给她道:“我给你弄完电脑之后也要出去,你回来直接进来收拾就行了。”
她怔了怔,然后也笑了:“好,好。”
八、一路尘埃
我起来穿好衣服,热了一杯牛奶,吃了几片面包,没多闲呆,就去伊绣家给她解决她的电脑问题。
整体检查一下,发现蓝屏的原因并不是软件程序的问题,而是内存条已经损坏掉了,我下楼去附近的电脑店买了个新内存条装上,重启之后,电脑终于恢复了正常。
我走出来,将她的房门锁好,我看了看表,已经中午了。我下楼去附近的租车公司租了一辆吉普车,然后开着车在这个城市的大街里游荡一会儿,最后又来到了那条诡异的怀西街熟悉的驿站酒吧。
下午的酒吧,还很冷清,零星地散落坐着几个客人,乔在上面吹着萨克斯风。等他吹完,眼睛扫到我,他就过来也坐下,我们两个一人倒了一杯红酒。
我喝了一口,然后说道:“这会儿有没有吃的?”
乔说:“有,一会儿我给你煎份牛排吧。”
我刚又把烟掏出来要点上的时候,外面进来了一个背着包的男人。他一进来,仿佛携带着一路的尘埃也随他进来了。他满脸的络腮胡子,肤色很黑,惟独一双眼睛并不晦暗,而闪着生机勃勃。
他一坐下,服务生就过去,他只要了一瓶啤酒。
乔说:“他一定走了很远的路。”
我说:“不过他看起来并不显得累呢。”
正在我们观察评论他的当口,他也注意到了我们,然后拿着他的啤酒走到了我们身边,笑着说:“两位介意我坐下吗?”
乔指了指身边的空座:“请坐。”
他刚坐下,乔就开腔道:“你,你从哪来呢?”
他说:“很远,就叫作远方。”
乔说:“听你的口音像本地人。”
他说:“对,我也只是去那个地方做一些事情,不过现在回来了。”
乔说:“是什么事情?”
他笑了:“这是在盘问我吗?”
乔看了看我,然后对他解释道:“不,我们只是好奇。”
他说:“没有什么,都很稀松平常,但想象却是想象不到。”
九、另一边的他们
他说他叫林越,前几年在外面流浪了很久,就是四处没有目的的漂泊,直到某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其貌不扬,外表就像在大街上你能遇到的普通中年男人。但他却又不同。
他对林越说:“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但你愿意把这些时间来做一些其他事情吗?”
林越当时很好奇,他对很多事情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但那男人的话却勾起他想要进一步探究的欲望。那人说:“有些事情会让你很享受,至少让你觉得花掉的时间是值得的。”
林越说:“我愿意试一试。”
当林越同那人一起加入他们要做的事情时,他才终于了解到他们要做的是什么。
他们还有很多人,年轻人居多,也有年纪要更大一些的,他们都是自愿参加,他们自己拿出钱也经常组织募捐,将集到的钱和购买的呼吸机、制氧机,运送到各地的偏远山区,送给那些无法自主呼吸的尘肺病人。
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呼吸困难,有些人心知活不长久,已经为自己打好了棺材。
林越说:“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活着,对这个世界是有价值的。”
乔说:“你这次回来就不再去了吗?”
林越说:“不,我回来只是要去完成一件对自己很重要的事情。”
乔说:“那是什么事情呢?”
林越不再言语,他看了看我们两人,然后说:“你们不记得我了吗?”
我这时认真端详起他,然后比对起了记忆,过了半会儿,我有些恍然:“哦,是你啊。”
而乔还是有些不解:“你是?”
林越说:“大概四年前,我来过你的这个酒吧,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我也讲了很多话,当时特别沮丧失落,因为我失恋了,那时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但那个女孩子却并不爱我。”
乔突然明了了,但他也怔住了,他仔细打量起林越,四年前那明明是个青葱少年,而眼前的却是个饱经沧桑的男人,但那双眼睛却明确无误地显示确实是他。
我吸了口烟,缓缓地说:“你回来是因为还是忘不了她吧。”
林越点头道:“是,这几年来,我一直在给她写信,但我从没再在信里提过我对她的感情。”
我说:“也许,这一次你还是会失望的。”
林越说:“我知道,你上次也说了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让我放弃,可是我心里还是一直挂念着她,我做不到。”
乔对我说:“你总是那么的悲观。”
我说:“不,我只是说的事实,不过,惟独这次,我倒希望我的判断是错的。”
林越站起了身,他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能在一起,你们看到了吗?就是咱们城市里那座多年已经没曾发出声音的钟楼上的钟,我会让它响起。”
十、晚安,人类
又是一天的傍晚。夕阳又如往常一样要落山了。
我将自行车装到吉普车的后备箱里,然后一路归来,还掉租的车后又骑着自行车挟着晚风回到家中。
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所有零乱的地方都已经被归置得井井有条。
我走到餐桌边,放着个保温桶,外面放着一杯蜂蜜柚子茶,打开保温桶,上层是叉烧包,下层是皮蛋瘦肉粥,还都在散发着热气。旁边有张纸条,我拿起一看,上面写道:“我没有得病,以后我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电脑谢谢帮我修好。”
我坐在餐桌旁,开始吃起了这个晚饭,我透过大扇的窗户看着尽收眼底的外面景色,还有那些日复一日在变老的人们。
我起身去打开电视,然后我不管不顾地躺卧在沙发上,任凭电视响着,对它播放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在意。
我注视着夜晚的嬗变,看着它的明暗流转,但我没有多愁善感,更没有伤春悲秋,我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我渐渐地感觉到了困意,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去。身体在睡眠中变得很轻松,在这种轻松中会沉溺进去,直到我被某种声音惊醒过来。
那种沉闷又带着些许锐利的声音在间断地响着,这个声音大概有好久没有问候过人们了。那是这个城市坏掉许久钟楼上的钟声,此刻在持续地宣告午夜的到来。
我慢慢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我的睡意已经消散,我起身走到窗边,最后一声的钟声回音也已经褪去。
我看着那些灯光,那些建筑,还有那看不清的远方,在某一刻,我忽然露出了些许微笑,轻轻地说:“晚安了,human,晚安,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