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出了屋门，大声喊道“姥姥——姥姥——”姥姥躺在齐云阿姨的怀里，紧闭着双眼。
　　 我跟母亲跑到那张破桌子后面，一个家伙像死狗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上前踢了他一脚，这不是当年抓我母亲的歪鼻子吗？
　　 母亲赶紧收好了枪，转身跑回姥姥的身边，“妈，你没事吧？”母亲流着眼泪抱起了姥姥。“大婶！大婶！”齐云阿姨在一旁焦急地喊叫着。
　　 姥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看齐云，又看看母亲，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我的脸上，拉着我的手说：“三姑娘，学……你妈妈……参加……抗联吧……”说完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姥姥牺牲后，母亲整天忙于组织上的事儿，我就成了旗袍店里的“小掌柜”。
　　
　　 五
　　 这天傍晚，我正在柜台后面裁剪布料，母亲快步走进来并随手关上了店门。
　　 “文妹，蒋介石要打内战啦！”
　　 “啊？”我一下愣住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母亲显得很镇定，“从今天起，妈妈回来和你一起刺绣做旗袍。”
　　 “真的啊？”见我惊诧不已的样子，母亲忙指了指店门，暗示我小点儿声。
　　 形势骤然剧变，母亲再次转入了地下工作，继续以满绣旗袍店掌柜的身份为组织传递情报和筹集活动经费。
　　 母亲告诉我：“等将来日子好了，咱们一定静心好好研究旗袍和刺绣，把咱祖上留下来的这些手艺一辈一辈传下去。”
　　 我边听边点着头，期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两年过去了，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人民解放军扭转了战局，开始了战略反攻。
　　 一九四八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母亲把我叫到身边，说：“文姝，你已经十七了，可以到咱部队上去了。”
　　 母亲这一说，我立刻想起了姥姥临终前的叮嘱。
　　 “妈，我去参军！”
　　 “去吧，等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你回来再和妈一起刺绣做旗袍。”我发现母亲的眼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
　　 第二天傍晚，一个戴礼帽、穿长褂的中年人来到店里，母亲嘱咐了他几句，就送我们走出了店门。那中年人领我出了小东门一路向东走去。
　　 这年秋天，我作为东北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后勤战士参加了奉阳战役。奉阳解放几天后，我又一次与母亲在旗袍店话别，随野战大军入关，投入到了解放全中国的战斗中。
　　 一九五二年春天，我转业回到了奉阳。
　　 “文姝，你转业啦！”站在旗袍店门口母亲和我幸福地拥抱着。
　　 “妈妈，这回咱们可以安心刺绣做旗袍啦！”
　　 “对，咱娘俩不是说好了嘛，一起刺绣做旗袍！”
　　 在母亲的指点下，我的刺绣手艺有了很大的长进。在打籽绣、盘锦绣等传统刺绣工艺的基础上，我又研究成功了扣针绣、线丝绣、金麻绣等新工艺。我的旗袍手艺也日臻娴熟，裁制的各种流行款式深受顾客的喜爱。
　　 转年金秋时节我结婚了，第二年有了我可爱的女儿萍儿。在萍儿五六岁的时候，我就手把手教她学刺绣。
　　 公私合营时，满绣旗袍店转制为国营城内纺织服装商店，不久母亲随军跟父亲去哈尔滨定居了，我被调到国营光明服装厂从事服装设计工作。
　　 没过几年，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了，旗袍成了资产阶级腐化生活方式的代名词，我成了运动的“改造对象”。一个寒冷的早晨，我们一家被下放到了科尔沁草原一个叫马蹄桩子的小村，这里是我姥姥的故乡。科尔沁草原是孝庄皇后的出生地，是研究大清王朝历史不可缺失的传奇地方，这里有广袤无垠的草原，游牧豁达的豪情，激发了我刺绣的灵感，加深了对旗袍内涵的再认识。白天我们参加劳动，晚上我就和萍儿谈论起旗袍和刺绣的往事。
　　 这天早上白云朵朵、清风拂绿，我和两个牧民在绰尔河岸边放牧，大队龙书记骑着牧马呼喊着向我们奔来，“文姝，奉阳来信啦！”
　　 当我拆开龙书记递过来的挂号信看完后，一股暖流不禁从心间涌了上来，“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我们可以回奉阳啦！”
　　
　　 六
　　 一九七九年仲春时节，怀着美好生活的梦想，我们回到了阔别十三年的奉阳。几个月后，我和萍儿带领十几个待业青年在盛京路上开设了一个旗袍店，这是个前店后厂的集体企业。几年下来，不但形成了一套精湛的旗袍裁制和刺绣工艺，而且还创立了远近闻名的“盛京旗袍”品牌。
　　 一个清风和煦的午后，萍儿兴高采烈地走进我的办公室，说：“妈，外贸局通知，明天上午日本札幌市一个考察团要到咱们公司参观考察！”
　　 “好啊，这正是我们‘盛京旗袍’走进国际市场的好机会呀！”
　　 “通知还说，到时候请您向客人们多介绍介绍中国的旗袍呢！”
　　 “好的，回头我准备准备。”我摘下花镜放到桌上。
　　 第二天上午，在公司会议室我向参观考察的日本客人庄重介绍了中国的旗袍渊源、旗袍文化和旗袍故事，深深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位日本客人，不时被他们热烈的掌声打断。
　　 讲话结束时，一位日本女士彬彬有礼地走到我面前，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你好，你还认识我吗？”
　　 “你好，你是……”我仔细辨认着。忽然，脑海里翻腾出四十多年前那个日本女孩儿的稚嫩笑脸。
　　 “村上英子！”
　　 “文姝！”
　　 我们俩几乎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刹那间，激动的泪水如清泉般从眼睛里涌出来了，顺着我们饱经沧桑的脸颊滚滚滴落着……
　　 村上英子缓了缓激动的情绪，从随身的皮兜里拿出了当年我姥姥亲手给她裁制的那件旗袍，这件旗袍虽然经历了四十多年的风霜雪雨，但依然清秀靓丽、光彩夺人。看得出，她把当成宝贝一直精心地珍藏着。
　　 以后的几天里，萍儿点灯熬夜，为我和村上英子每人裁制了一袭旗袍，并陪同我们到奉阳柳原街升升照相馆照了一张“旗袍姐妹合影”。
　　 岁月匆匆，在商海大潮的搏击中，我们送走了本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当初那十几个人的旗袍店已发展成为具有民族品牌特色的奉阳旗袍企业集团。
　　 这天上午风和日丽，由奉阳旗袍企业集团总裁张萍女士出任董事长的奉阳旗袍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隆重揭牌了。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萍儿走上讲台，她旗袍着身，曼妙高雅，笑如花绽。
　　 她深情地说道：“旗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服装，它承载着满满的历史印记，散发着浓浓的文化馨香。旗袍是一种服饰，它展示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旗袍是一种文化，它是中国文化百花园里的一束璀璨耀目的花朵。旗袍是民族的，因为它植根于中华大地；旗袍是世界的，因为它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
　　 话音刚落，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七
　　 四月芬芳，风光旖旎，又一个明媚的春天到来了。
　　 美丽的奉阳以它独具魅力的“旗袍故都”形象迎来了海内外的旗袍文化使者。
　　 “姥姥，国际会议中心到了！”轿车停稳，萍儿的女儿雨蓉扶着我走下了车，她现在是奉阳旗袍文化研究会的副秘书长。
　　 这时早已等候的萍儿走了过来，我们手牵着手步入了会场，只见会场主席台上方悬挂着醒目的会标：首届中国奉阳旗袍文化暨刺绣文化论坛。
　　 “妈妈，你看，村上英子女士带着她的女儿和孙女也来啦！”
　　 顺着萍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她们站在不远处正在向我们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