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凉的风，蓝盈盈的天，清淩淩的水，难怪古人说，江南好，不怪现在人说，好江南。在埠头上放，我怕泥鳅贪食，再遭人捕，我顺着马路走两里路光景，扒开草丛，把还透活的泥鳅倒入运河。十几条泥鳅愣愣的看着我，不肯离去，一条大一点泥鳅竟然开口说话了，“恩公啊，再生之德容当后报，今年欠你十几条命，来生做牛做马给你还上，倘若还不上，还把我肉身还给你。”我惊诧不已，“你是命，我是命，我哪能忍心命吃命啊，不想多，你们快走吧。”十几条泥鳅泪眼滂沱，我实在分不清是泪还是水。泥鳅们久久不愿沉水而去，我也有感于泥鳅重情重义，一阵心酸，一阵泪后，我和泥鳅心都轻松了不少。几条年轻一点泥鳅不解地问：“恩公，你既然放生我们，又何苦跑那么远呢？”忽然，我大脑钻进了一个什么东西，我口腔竟然传出一个柔柔又充满慈爱的的声音：“我乃观世音菩萨，今天看到闲人瘦马到此放生，特来送尔等一程。既然得生，就安心地去吧。江南水土丰美，这锦食玉衣之地，你们若愿在江南就在江南繁衍吧。若想成大道，脱离六道轮回之若，万劫不复之忧，只有北上，到了涿州，才能修得正果。一切皆因缘起，一切也因缘而来，一切随缘，此乃天意，天机不可泄，就此作罢。”
　　 我突如其来的变声，着实把泥鳅们吓得不轻，几丝细浪泛起，泥鳅忽倏不见了。一阵晕眩之后，我也清醒了。我惊恐不已，怕再有啥枝节出现，我那脆弱的神经立马崩溃不可。我跌跌撞撞跑到公路，拦住一辆的士，直奔车站回老家了，回家碎事，不再言表。
　　 五
　　
　　 话说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动物和人一样都格外看重自己的生存领地，有时为了护卫领地不惜以命相搏。外地泥鳅到了余杭之后，一开始和本地泥鳅为争地盘着实争的着实不轻。这北方泥鳅虽然数量少，但条条都是不要命的主，进则生，退则死，背井离乡，它们已没退路了，它们拚命是为了活命。在温柔乡长大的江南泥鳅哪见过这架式，原以为仗着人多势众，能把这几条泥鳅吓趴了，可一阵混战后，本地泥鳅如决堤的洪水溃败而去。江北泥鳅也付出一点代价，一条泥鳅被咬豁了嘴，还有一条泥鳅还断了尾。因有残疾，两条泥鳅一直光棍终老，孤寂落魄不堪言表。
　　 彪悍的江北泥鳅不久就在余杭站稳了脚跟。本地泥鳅虽然初战失利，但它们在余杭这方水土生活了几千年，根深蒂固，强大的本土气息慢慢地消融了江北泥鳅的锐气，不出半年已分不出哪些是外来泥鳅，哪些是土生土长的。特别那些雌泥鳅好似适应水土更快，没过几年，几条雌泥鳅出落得水灵灵的，那身段，那肤质，娇尾轻摆，不知让多少本地公鳅口水涟涟，多少雌鳅，妒火中烧，争来斗去，那几条亭亭玉立的美鳅终落大户鳅家床榻。大多英俊潇洒公鳅的也在本地落了户，虽说是上门女婿，但那日子过得一点都不比本地泥鳅差。虽为异地鳅，却结得本地亲，这几年一过，本地泥鳅排外情绪终于散尽，其实所谓的杭州本地泥鳅往上数五代，有几条是土生土长的？还不是水患年间稀里糊涂漂泊到这里的。江南水清澈略带甜味，水质之好举国少有，不少外地口音还没消干净，愣是把自己当本地鳅了，还变本加厉看不起新来的外地鳅，看来这鳅性和人性某些方面是相通，难怪人和兽之间变化那容易。更有机灵的泥鳅七拐八拐拐到西湖里去，温柔乡里度时光，这等福分岂一般人所能比得了的。若能现世好，几人愿做来世梦，舒适的家南日子，让“北上”这个原本豪情万丈的字眼，现如今，在那帮江北泥鳅里已基本成了一个荒诞不经的传说，茶余饭后，走亲访友，江北泥鳅已刻意规避北上这个字眼。
　　 菩萨是通天彻地先知先觉的，若每一条泥鳅都甘于富贵，不思进取，当年她也就不会假我身体传声，激励泥鳅北上了。其中有两条就一生没有背弃此上的信念，这两条是在我暂居地海西沟东土生土长的泥鳅，在所有放生的泥鳅中，它们个子最大，乍眼看去，它俩的身体就像北方黑土地里长出的红高粱，它俩的脾气也最直爽，在江北时，它们就是唾口吐沫就是钉，凡事都认死理的主。两鳅从小青梅竹马，越长大越觉得心贴得越近，平素里看不出两鳅有啥亲昵的举动，但彼此的呼吸里都长着对方的心思。终于在一个月上柳梢的夜晚，两颗爱慕多年的心无半点隔阂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婚后它们平平淡淡，却恩爱如初。半年后，两鳅悄悄地溯流而上，因为它们知道，一起来的同乡在这富庶之地日子过得着实快活。不忍和它们提起沉重的话提，鳅与人一样，生在快活时，不思往日事。有的鳅是为生活而活，而两条大泥鳅是为心中梦想而活，有一个心结它们怎么解不开，那就是放生时，菩萨借我之口说的：天机不可泄露，若得北上就能修得正果。这正果究竟是个啥东西，人不能光为自己活，也不能为现在活，若能修个正果，这就是海西沟东的荣光。就现在这个架式，回沟东比登天还能。若能修得正果，看看朝思暮想的沟东，即便是死也值啊。即使自己再也看不到海西沟东，但灵魂是不灭的，是传承的，自己的子嗣若能修成正果，自己同样能感受回归故土的心安。鳅是万命中的一命，它们也有一颗无法用人语表达的心。两条泥鳅在黑夜里默念：恩公放生我们，我们虽然不能立马知恩图报，但身为一命，一定活个明明白白，只为吃口好食，睡张好床，毫无信仰的安逸一生，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泥鳅心意既决，便在家里摆上几桌席面邀请了江北泥鳅，这一去便是生离死别，大家都默默吃着，默默流泪，它们知道这两条泥鳅是替大家去完成宿愿。为了避免早上送行哭哭啼啼，愁肠百结的送别场面，两条沟东泥鳅半夜便起程了，刚游出埠头，它俩后面又尾随来两条海西沟东的小泥鳅。原来这两条小泥鳅是孤儿，打小就受这两条大鳅的庇护，它们无以回报，只有紧紧追随。四条泥鳅一阵感慨后，便北上了。走一路，访一路，姑苏繁华、烟雨杨州、淮扬小吃、齐鲁风光、北国冰霜……都没有让他们迷恋、惧怕。其中诱惑、其中艰辛，堪比唐僧师徒西天取经。
　　
　　 六
　　
　　 光阴似箭，时光荏苒，一晃一百多年过去了。四条北上的泥鳅传到第几代实在无据可察，然后沟东泥鳅的子子孙孙秉承祖辈“北上，北上。”的遗训，矢志不渝一直向北，多少回它们被激流打回原地，多少回误入他河，多少回险遭不测，它们却一代激励着一代“不抛弃，不放弃”不到涿洲誓不罢休。风里、雨里、冰里、雪里它们执着地向北。
　　 泥鳅的后代在北上中繁衍，也在北上中消亡，尤其近三十年来，运河的水里不知渗进了啥东西，水越来越浑浊，味也越来越大，很多北上的泥鳅刚进中年便得了绝症，年轻的泥鳅新婚数年，腹中也无半点动静，渐渐的北上的队伍人丁稀落，再到后来，北上的泥鳅只剩下了三条。北上已然成为这代泥鳅的基因，三条的泥鳅相依为命，它们都是四条泥鳅的后裔，血液都流淌着江北泥鳅的执着，除了北上，它们的心中已无他想了。想想只剩下三条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这代泥鳅的想解开家族北上的谜团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境地。说来也怪，北上泥鳅在六道轮回始终还是泥鳅，我想这肯定是菩萨在轮回做了施了法，要不然没那么凑巧。
　　 在岁月的流逝中，我的生命循环也进入轮回。神仙说我虽无定性，也无本事，难修正果，但我性心善性软，见不得别人遭罪，别人发达也比不眼红，这也算是功德一桩，就免了我为畜为鬼的苦难。在轮回中，我一会为人，一会为鸟，在第六轮回中，我成为了一只丹顶鹤。我虽为鸟类，但经过菩萨点化，也沾了一点仙气，前世今生的事我知晓，所有物种的语言我都能听懂，但就是无法表达。我知人，人不知我，盘旋空中，我一眼就熟识北上的泥鳅，多少回我想用鳅语与它们交流，以诉离情别意，万般思绪脱口而出，可一出嗓门就变成了凄厉的叫声，吓得泥鳅一见我影子就逃之夭夭。此刻，我明白这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天与地的距离，而是我明明知道我们曾经是生死相依的朋友，多少回想与们们言说衷肠，而你们却把我当成毫无瓜葛的天敌，百年相伴，却依然是百年孤独。
　　 冬去春来，不知又过了多少年，人世间也不知变换了多少朝代，那代三条孤独的泥鳅终于到达了几代泥鳅心心念念的目的地——涿洲。涿洲虽无江清新秀丽，但它的空旷辽阔里处处都透着雄浑大气。高高的白杨，悠悠的蓝天白云，大风起时，漫天沙尘。夏天热得热火朝天，冬天冷得彻骨钻心，春天也是百花盛开，花开得也比南方浓烈，秋天满目萧条，涿洲果真是个四季分明的好地方，难怪菩萨要我等到此地修行。
　　
　　 七
　　
　　 三条泥鳅到了涿洲后如释重负，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驰了。涿洲水族得知它们事迹后深受感动，它们俨然成了涿洲所有水族生灵顶礼膜拜的偶像。泥鳅、黄鳝、鳗鱼基因相同或相近的鱼类自然不消说，三条意志坚定百折不回的泥鳅是它们的骄傲，稍微沾点亲都觉得无比荣光。就连基因相去甚远的鲤鱼、鲢鱼、蟹、鳖，虾、贝类……对它们都敬重有加，这家带，那家请，觥筹交错中它们度过初来的每一天。涿洲水族对它们的殷勤，让它们受宠若惊，想当年它们的祖先初到余杭为能立足所经历的腥风血雨，同样是初到他乡，相差咋就这么大呢？它们不由地感慨着。它们一路颠沛流离饱受辛酸，陡然间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它们误以为这就是菩萨所说的正果。
　　 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它们在水宫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三条泥鳅在这灯红酒绿中，快活地享受着，整天迷迷糊糊的，竟然忘了白天黑夜。一日，涿洲城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彻夜不休，这人都像疯了似地狂歌乱舞。岸上超乎寻常的热闹惊动了涿洲水族，水族统领立马派出虾兵蟹将上岸打探。你道何为？原来中国足球队在涿洲举办的世界杯中，在点球大战中以6：4击败强大而又忧郁的意大利队，捧起了金光闪闪的大力神杯。百年期盼，十多亿的梦想，终于美梦成真了，人们能不疯狂吗？！
　　 这忧郁啊是血肉相联的秉性，若传承百年这种秉性依在，那么这种心理物质就转化成一个物种的精神基因。就如同老鼠对猫的害怕，尽管大多数猫早就不逮老鼠了，也不吃老鼠了，甚至有的猫无聊极了还想跟老鼠成为朋友，但老鼠见了猫就本能地逃命，这就是精神基因在作祟。在忧郁一旦成为精神的基因，每每到了关键时候，这就成了他们实现梦想的梦魇，这或许就是性格造就的宿命吧。问鼎“大力神”杯，是中华儿女，炎黄子孙几代的殷殷期盼，多少个月上柳梢，我们在思；多少个夜深人静，我们在梦；多少个火热夏季，我们在眼馋。多少回被人家踢的洞门大开，输得体无完肤；我们在曾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我们爱足球，爱得死去活来；我们恨铁不成钢，把球员损得无地自容，伤自家孩子一分，自己心痛十分。我们请进来，送出去，化了多少怨枉钱，走了多少怨枉路，可就是毫无起色。痛定思痛，钱不是万能的，金砖可以铺成一个足球场，但赢不不了半块金牌。踢好足球关键得靠人，教练固然重要，世界最著名的教练，我们请了多少，但有用吗？大把的钱被人混走了，留下的还是一个烂摊子。外国哪有念好中国经的菩萨，中国足球要想腾飞关键靠中国球员。球员有蛮力是绝对不够的，由此足协规定：所有进入国家队队员，都要进行智力、体力、球技基本功测试，而且智力是排在每一位的，要求所有队员在门沙智力测试中，智力不得低于150。新成立的足协理念也比较前卫，取缔了一门心思只踢球啥事也不做的极致做法，从少年队开始，放弃天天训练，该上课上课，该玩玩。细想想，足协的做法真的蛮有意思的，实力不光是时间熬出来的，若是时间能熬出好成绩，这百年我们足球岂不早就扬名世界了。新一届国家青年队队员参加高考，所人队员都超过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家的录取分数线，许多世界名校看着这些天才竟然全是足球队员，惊叹得上下嘴唇都合不拢了。
　　 只要行走在正确道路上，离目标就越来越近，青年组建一年便获得亚洲杯冠军，第二年便获得世界青年冠军，第一次参加世界杯便进入前四。更让世界足球头疼的是，中国队队员，几乎每人都能懂七八国语言，外国队员没法用语言在场上布置战术，而中国在场上一会用浙江方言，一会用闽南语，一会又用山东话，叽哩咕噜得直接把外因对员搞晕菜了。中国队在足球场上异军突起，充分显示出智力足球的重要性。这次在涿洲举办的世界杯上中国傲视全雄，勇冠三军。岂止是北京啊，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塞外漠北、南沙西沙……神洲大地沸腾了。
　　 八
　　 其实，我无论为人，还是为鸟都一直循着北上的泥鳅微波前行。我亲身领略到涿洲百姓的疯狂举动，也被吓得藏无可藏，避无可避，四五天啥也没有吃着，只饿得我连翅膀都展不开。八分出气，二分归气，可怜兮兮地爬在沿河的草丛中。原以为个把礼拜一过，人的兴奋劲也就过去了。哪想到，全国各地的人如蜂涌般进入了涿洲，就连参加维持秩序的警察也加入了狂欢的队伍。当然，这是庆祝的狂欢，人们只是用特殊的方式庆祝胜利，不会影响社会社会稳定的。那时的中国GTP和国民素质都遥遥领先世界，庆祝是狂而不乱，涿洲市政府对这一点是有足够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