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旋转三十六度(小说)
对,萧翎一直是这样称呼他,她不叫他张大哥,或者他的小名敞子,而是连名带姓一起称呼。好像他们不是邻居,倒像是多年的同窗同学。
她说:“张敞,你对嫂子要用心啊。”她说完看一眼晓华。
晓华娇嗔张敞一眼拍着萧翎的手背说:“翎子,你不知道你哥他就是个书呆子,对他讲那些,还不如对牛弹琴。”
萧翎看一眼张敞:“不是啊,张敞要做白瑞德呢”她绿色的水滴耳环一颤一颤的。
“白瑞德是谁?”晓华看着萧翎眯起眼睛笑。
“你两啊,都是文化人,我看倒是很般配呢。”
萧翎把脸转到窗外,太阳下薄薄的耳廓像煮熟的虾子似得。她看着洒水车轰隆隆开过来,水花溅在马路上,马路牙上一些尘土被水淋湿,有些呛人的味道。
“嫂子,我怎么配得上张敞,他要的是贤妻良母,我啊,只会吃不会做,而且野得很,他怕我辖制他呢对不对张敞?”她仍侧着脸抬了下胳膊,白嫩的手腕上莹绿色的翡翠手串滑下来,似流动的水珠划了晓华的眼。
晓华目光从这头唆到那头,好像一根听诊器,仔细探视着他们心脏之间的微妙变化。
张敞看也没看萧翎,他的目光落在大街中央那座自由女神像上,那雕像好像是前些年搬来的,这座仿制雕像立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四线城市,不伦不类颇有些滑稽。
晓华和萧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讲的很是亲热,张敞只能不停地夹菜。除了吃,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晓华叹气归叹气,她知道日子还是要过的,张敞这种男人一辈子本本分分,不会有什么波澜的。张敞说过日子当然是平平淡淡,难不成还把家搞成俱乐部?
就是那一天以后张敞再也没见过萧翎,晓华坐在床上织着一件浅灰色毛衣袖子,银色的毛衣针在她的手指下像只探头探脑的老鼠一闪一闪的,她的眼神瞟过去淡淡地对张敞说:“萧翎去美国深造去了。”阳光照进眼里热辣辣的。张敞放下手里那本加缪的《局外人》慢慢走到窗前,桃花又开了,粉嘟嘟的缀满枝头,那么艳丽,那么喜庆,但是张敞的心却空了好大一块。
四
张敞很想知道那女孩看得是什么书,但是他知道那只是很想,并不能代表他可以付诸行动。女孩的身体渐渐倾斜起来,连带她的坐姿,包括周围的房舍,如同一副美丽的油画插入了一些不规则形条,整个画框都是倾斜的,有些扭曲或者诡异。
张敞揉了揉眼睛,有些轻微晕眩。他讨厌这种感觉。就像讨厌萧翎指着他说:“张敞,你有一天会明白的。也会后悔的。”张敞想,不,他才不要后悔。他在屋子里伸伸腰,踢踢腿,他想他还年轻,等手术做完,他要去大理和海南转一圈,晓华生前一直想去大理和海南,她说她喜欢大理典雅古朴的风情,也想去海南看看大海,听说那里有块天涯海角石,她想想就有一种到天尽头欢喜雀跃的感觉。看着晓华孩子似得笑容,张敞不能拒绝。
但是她们的计划每次都被各种各样事情羁绊了,直到她弥留之际,她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一个石字,张敞就明白了,他流着泪拼命点头,晓华看着他温柔地笑,眼里是说不出的眷恋。想起这些张敞心里仿佛就有一把刀一点一点把他割开,让他无地自容。如果他早点发现晓华身体上的不适,那么晓华就不会过早离开;如果他多一点时间帮助晓华做家务,晓华也不会自己每天忙来忙去;如果他对晓华再稍微用心些,晓华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如果……他亏欠晓华太多太多了。在晓华走后的每一个寂冷夜里都有一种噬心刻骨的疼痛窜入四肢百骸。现在他唯一能弥补的就是完成她生前的梦想。然后,然后他要重新制定一下读书计划,这次他不准备读文学了,他想先从叔本华和米兰昆德拉著作看起。
楼下女孩合上书站起来去牵小男孩的手,张敞看到她手中黄色的封面很熟悉,应该是鲁迅的《野草集》。张敞笑了,他想等萧翎从美国回来倒是可以把女孩引荐给她做学生。他又开始头晕了,他坐在床上用手支着脑袋,等那种排山倒海气势下去,才缓了一口气。最近他的晕眩越来越频繁了,他知道这不是女孩的原因。也不是萧翎的原因。他数数钱包里的钱,又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从二手冰箱里翻出一个前几天剩下的面包,还有一袋榨菜,倒了杯水,他把面包撕碎一点一点塞进嘴里。
他突然想起家里那些他曾经视若珍宝如今落满尘埃的书籍,他想起萧翎去美国后寄给他的翡翠手串和那个玉佛,还有晓华好像说在茶几下的抽屉里留给他一封信,还有写了他名字的存折和房产证,还有……他想趁现在还没手术应该做些什么,他离开椅子,找了炎炎留下的信纸和一根笔,趴在那张简易桌子上,思索一会儿在纸的上方写了两个字,然后他看着窗外蓝蓝的天,想起有人说过一句话:一个图形绕着某一点旋转三十六度经过五次这样的旋转后恰好与自身重合,则这个图形一定是中心对称图形。张敞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