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冬父母轮流问张瑶，你家是哪里的，家里兄弟姐妹几个，父亲母亲做什么的，自己在哪里上班，每月工资多少，对于这些问题，张瑶有些反感，但他们问什么，张瑶还是笑着回答，当所有问题都问了一遍，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们问张瑶想吃什么，张瑶还是一句随便什么都可以。杨冬父母带着锅出门去，回来时带了了六两牛肉，出门的时候饭也煮上，没等多久就让他们去吃饭。厨房在顶层，是用石棉瓦搭起的一间屋子，里面的柜子、桌子、凳子都露出岁月的痕迹，很明显都是搬迁时带过来的。他们围坐在桌边，饭已经盛好放在桌上，锅里煮着买来的牛肉，洋芋、小青菜已经和牛肉煮在一起了，杨冬母亲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花生奶问张瑶喝不喝，张瑶说不喝，杨冬母亲还是客气地倒了一杯放张瑶面前，杨冬和他父亲都不喝，杨冬母亲旋紧瓶塞又放回冰箱，张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杨冬母亲让张瑶自己夹菜，说这家的牛肉味道很好，好多人都去他家吃，小青菜也是自己种的，没有浇过化肥水。张瑶每次都夹些青菜、洋芋，杨冬母亲便示意杨冬，杨冬不停把肉往张瑶碗里放，张瑶吃过一小碗，杨冬又帮她盛了半碗，她正吃着，他们已经放下碗筷，张瑶更觉得尴尬，胡乱地把碗里的饭吃完，又喝尽杯子里剩下的饮料。她放下杯子收拾碗筷，杨冬母亲赶紧接过，她让杨冬带张瑶去厨房旁的菜园里看看。
　　 菜园子在楼顶，用些砖块围起来，里面放了一层土，面积不大，菜的种类还很多。看了没几分钟，杨冬母亲从厨房走出来，介绍着她的菜园，顺便从里面掰了一盘葵花籽，她不停地抱怨有小鸟来菜园里啄食，掰下的葵花籽也已经被小鸟啄去一半。杨冬母亲递了一小半葵花给张瑶，张瑶接过，拿在手里并没有吃，他们一起下楼，从门缝里，张瑶看见杨冬父亲正蹲在地上洗碗。
　　 坐在客厅里，杨冬母亲说起了杨冬的妹妹杨欢，在外地上班，也是一名教师，有很多男教师追求，杨冬也说过自己妹妹漂亮、聪明、性格开朗，他们也催促杨欢找个合适的结婚，但终究还是无果。杨冬母亲对张瑶说，你也去考个教师，等杨欢假期回来你们可以办个辅导班，反正自己家有房子，楼下的小孩要读小学了，他们也要回老家了。张瑶也考过，只是努力了几次都不遂人愿，听着杨冬母亲的话她更加失落，小声地答应着。杨冬父亲洗完碗也从楼上下来，他们谈及婚事，两个人年龄都不小了，如果处得来就可以计划结婚了。他们说什么时候去见一下张瑶的父母，或者让张瑶的父母过来坐坐，张瑶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冲出去。
　　 他们开始谈论热播的电视剧，寥寥数语后又是一阵沉默。张瑶实在坐不住，推托说，叔叔阿姨，我就先回去了，等下没公交车了。杨冬母亲忙说，今晚就在这里住了，明天你也不用上班。张瑶客气地回绝，我回去收收洗洗，平时上班也没太多时间。杨冬母亲依然不依不饶，如果你和我睡不习惯，旁边有宾馆，平时亲戚朋友来都住他家，价格不贵，环境也好。坐在一旁的杨冬终于开口了，就让她回去吧，反正隔得不远，以后可以经常来。此时，张瑶也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坐在旁边的杨冬也站起来，杨冬母亲立即叫住，找了个塑料袋就往楼上跑，他们站在过道里等着，杨冬母亲递袋子给张瑶的时候说，这是过年买的，他们也不吃，坏了可惜，张瑶无奈地接过袋子。借着过道里白炽灯泛出的黄光，张瑶看见袋子里是些发皱的苹果和雪梨，伸手摸着发凉的苹果，一股寒气直钻入心里。
　　 杨冬父母一起下楼，寒暄几句后杨冬送张瑶去公交车站，沉默片刻后杨冬先开口，我父母人很好的，就是母亲话有点多，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他们也去你家一趟。张瑶小声答道，我下周末回家一趟，跟他们当面聊一聊。晚上的风有点凉，杨冬穿着短袖，送到站台，张瑶让杨冬先回去，自己一个人等车，时间不是很晚，杨冬坚持要等张瑶上了车再回去，等了几分钟车还是没来，看着瑟瑟发抖的杨冬，张瑶又让他先回，杨冬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张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地呼出，然后给了自己一抹浅浅地微笑。上了公交车，张瑶依然坐在后排，她推开车窗，风吹拂着她的面庞，扬起她额前的碎发，像是圆满完成一项领导安排的艰巨任务，内心无比地欢快与自由。
　　
　　 三
　　 见了父母，似乎关系更进了一步，聊天时杨冬的话也越发多了起来。他总爱问，你在干嘛。张瑶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自己在干嘛。他们偶尔也会约着见面，吃东西时张瑶也会抢先付账，他们吃得很简单。张瑶觉得杨冬虽然有正式的工作，但有些小气，这种小气不是与生俱来的，很早家里的土地就被征用，虽然得到了一些补助，建了房，窗明几净，但却被城市边缘化。失去了土地，哪怕是一根葱都得花钱买，脱离了土地，有劳动能力的村民只得打工来获取生活所需的开支，出租房屋收取租金也是后来发展起来的，但离城中心有些远，租房的人并不多。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张瑶原谅了杨冬的小气，所以见面吃饭时总选择便宜的，或是自己提前买单。
　　 周末不用加班，张瑶提前收拾好要带得东西，一下班就往客运站奔。她家在离城五十多里外的小县城，只要周末不加班，都可以回家，工作的压力让她想在周末身心放松一下，遇到农忙的时候她也会回去帮忙，即使不回去也要打电话问候一下。
　　 回到家时天已经暗下来，吃过晚饭后，全家人团坐在一起，张瑶打电话时曾和父母说过，别人介绍过男朋友，具体了解的情况也说了些，作为父母肯定心有不悦，但也没有强加干预。张瑶说了去杨冬家的情况，他父母热情，好相处，虽然问了许多让她不高兴的问题，但这些问题或许早说出来更好些。作为过来人的父母，从只字片语中听出个大概，一向严肃的父亲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一向话不多但自尊心极强的女儿在那样的家里能不能受得住吗，父亲淡淡的说了一句，第一次见面再怎么也得假装一下，就你能看出好与不好。父亲说得确实是实话，虽然步入大龄行列，但从小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的乖乖女，参不透人心，看不破人性，只知道默默努力。张瑶说，他父母想过来坐坐。父亲说，要来就来吧，我也帮你参谋参谋。
　　 陪父母看了会电视，张瑶让父母先去休息，一天的农活确实累人，她简单地洗簌一番也躺床上了，她发微信问杨冬，加不加班，如果不加班，带着你的父母一起来。杨冬回复，明天吃了早饭过来，说完杨冬推托犯困想休息了。张瑶只得道声晚安，张瑶总觉得杨冬似乎和几个女人都聊天，好几次见面的时候边走边看手机，张瑶好奇地偏过头去看时，他要不把手机揣兜里或者按熄屏幕。对杨冬而言，大概是父母逼得太紧，只要女方愿意结婚，是谁都无所谓，而自己想要的却是从一而终，好几次因为这事和杨冬争吵，但每次都是杨冬先说话，并保证自己没那么滥情，只是单位的通知，不便于透露，并劝说张瑶别那么敏感幼稚。放下的手机又拿起，黢黑的手机屏幕一次次被按亮，时间不停地向前走，离黎明越来越近，张瑶却无半点睡意，这是记忆中第一次失眠。
　　 稍有睡意的张瑶听见父亲在隔壁咳嗽，她赶忙起身，告诉父亲他们吃过早饭过来，父亲答应了一声，开始咕噜咕噜吸着他的水烟筒。母亲正准备去地里，被父亲叫住了，他们去街上买些蔬菜。从街上回来后，母亲做饭，张瑶已经起来收拾屋子，父母忙起农活来，根本没精力收拾，很多时候都是张瑶回来收拾，帮父母洗洗衣服。妹妹虽然上班住家里，但连自己的卧室都懒得整理，更别说帮父母分担些家务，张瑶也劝说父母，该让妹妹做得安排她做。吃过早饭，母亲去洗衣服，父亲坐着看电视，对农村人来说，这是少有的清闲。
　　 下午两点多，杨冬发信息说已经到县城了，问坐什么车到她家，张瑶告诉他去哪等车，告诉司机在哪个位置下车，自己在路边等着。杨冬坐上车后发信息告诉张瑶，张瑶就去路边等着，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路边的野草卷起了边，无精打采地站立着，张瑶一只手撑在额头上，眼睛注视着过往的车辆。等了十多分钟终于到了，车刚好停在张瑶身边，杨冬下车后，接过他父亲手里的袋子，里面是一些糕点，杨冬父亲下车后，他的母亲也下来了，跟着又下来一个女人，身形瘦小，黑发里混着些银丝，看起来比杨冬母亲年龄大，在后来的聊天中她知道那是杨冬的小姑，繁重的农活使她看起来更加苍老。
　　 他们跟在张瑶后面，眼睛不停地看着四周，进到家里，张瑶父亲赶忙站起来给杨冬父亲递了一支烟，杨冬和他的父亲都不抽烟，张瑶父亲则把烟放在茶几上，张瑶母亲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杯子泡水。杨冬父亲开始了各种夸赞，风景好，空气好，自己种得蔬菜吃着更放心更健康。几杯茶水下肚，杨冬父亲又开始夸赞自己的儿子，从小比较听话，人也老实勤奋，就是话不多，不爱与人打交道，但和熟人也能聊得起来。杨冬母亲说起儿子的感情，他曾经在张瑶所在的小县城也认识一个女教师，如果不是因为距离太远，或许早就结婚了。说完这个还意犹未尽，又接着说职中的另一个女教师，还没说完，杨冬父亲大吼一声，说完了没，这才打断了她的话。杨冬母亲不再插话，他的小姑偶尔插上一句，夸完自己的女儿，杨冬父亲又开始说起自己家的房子，现在盖起了三层，铺面和二楼都已经出租，邻居约着一起盖到顶，大约要四五十万，他们要等着儿子去努力，不能老的什么都帮着做好，房屋拆迁后具体怎么分房也还没有落实。张瑶的父亲坐着听，偶尔答一句。说到房子的时候，张瑶父亲说，以后他们可以贷款加层。杨冬父亲高声说起来，四五十万还贷款说出去人家要笑话的。张瑶父亲没接话，接着是一阵沉默。
　　 杨冬母亲看了他父亲一眼说，生了孩子后我们可以帮忙带，自己也没什么事情，张瑶的户口也迁过去，可以参与房子的分配。又是一阵沉默。似乎该说的都说完了，场面有些尴尬，杨冬父亲提出去外面走走，张瑶带他们在村子附近逛，大家都只是走走看看，并没有说什么。下午四点多钟的太阳依然燥热，走了没多远又折回去，大家坐在一起看电视，张瑶父亲不时地帮着加热水，谁也没说话，眼睛虽然盯着电视，各自心中都在盘算着，考量着。晚饭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杨冬父母早早地就催促着回去，张瑶父母客气地挽留，碍于第一次见面，他们答应吃完晚饭再回去。晚饭是乌鸡山药火锅，张瑶父母早上去城里带回来的，只需准备一些煮火锅的配菜，所以晚饭很早就做好了。张瑶父亲拿了三个小酒杯，杨冬和他的父亲都不喝酒，张瑶父亲倒了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张瑶给他们盛好饭在杨冬身旁坐下，杨冬父亲开始夸赞味道不错，说自己养在楼顶上的鸡，虽然肉比较多，但缺乏运动太油腻，不是太好吃，说话时不时地给杨冬母亲和小姑夹菜。张瑶父亲半盅酒还没喝完，杨冬他们一家已经吃饱放下碗筷。张瑶父亲匆匆喝完剩下的酒，盛了半碗饭，和着鸡汤和沾料慌慌忙忙地往嘴里扒。吃完后张瑶和母亲收拾桌子，张瑶父亲陪着他们喝水，张瑶和母亲把碗清洗后来到客厅，屁股刚坐凳子上，杨冬母亲说，我们就先回去了，晚了没车了，家里也没个人看门。张瑶父亲母亲知道他们早想回去了，出于客气，还是挽留他们，最后张瑶父母亲送他们去路边等车，上了车，张瑶父亲抢先付了车费，告诉司机在哪个位置停车。车门一关，车子一走，连空气都骤然舒缓了些，张瑶看了一眼父亲，脸更黑了，神色更焦虑了。
　　 回到家里，父亲一句话没说，打开电视搜索着喜欢的节目。妹妹下班回家，热了一下菜，吃过后也来客厅和张瑶他们坐着看电视。妹妹中午在单位食堂吃，下班会和同事去外面吃饭，即使不去，回到家也很少做饭，母亲做好晚饭后，吃过晚饭就往自己房间去，每次父母进去，都在抱着手机玩，虽然工作了几年，拮据的时候也向父母伸手拿钱。父亲打了个哈欠，抬起杯子喝完剩余的水，轻声地说，我看着不怎么行，杨冬母亲话太多，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说，都已经要谈婚论嫁了，还提以前的事，一句话说不好，杨冬父亲大吼一句就闷着嘴，杨冬坐在旁边更是一句话没说，依你的脾气，今后在一起过日子太难，这只是我给你建议，至于怎么选择，决定权还在你那里，以后过得好与不好那都是你自己选的路，现在的社会，只要肯努力也不愁吃穿。说完父亲就去睡觉了，嗜酒的父亲酒一下肚话就多，或许是怕自己当做醉话来听，所以他过了一会才说。这些张瑶也考虑过，但她觉得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生活不可避免的有争吵，彼此之间给予更多的理解与包容，什么矛盾都能化解。
　　 睡觉前，张瑶给杨冬发信息，睡了没有，怎么到家也不发个信息。杨冬回复，你也没问啊。张瑶接着问，今天你父母和小姑来觉得怎样，是不是空气比你们那里好多了。杨冬回复，好是好，就是太不方便，等车都要半天，在城里，最多等十分钟，看你父亲好像不太乐意，你妈倒是很随和。我妈今晚回来说，既然双方家长都见过了，如果诚心实意想结婚，他们可以先看日子，如果日子不好，可以重新看，具体结婚事宜可以后面再商量。张瑶回复，好的，我明天和他们说一下，不早了，你也赶紧睡吧，晚安。张瑶道过晚安，但杨冬的晚安迟迟没有等到。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要结婚了，终于要脱离大龄的行列，男方有房，有工作，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但她却半分喜悦也没有，更多的是忧虑，一切都太急匆匆，像梦一场，她怕这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