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罗衣秀才传(小说)
村里人听说村口来了一个疯道士都跑来看热闹,那道士见了众人便说自己是罗衣秀才,金口玉言出语成谶,因见此地有人被鬼缠身,恐时日不久,就想为人解灾辟邪,所以暂且停留。
村里人觉得罗衣秀才说话迷迷疯疯的,一半相信一半疑惑,有好奇的就上前问道:“你说有人被鬼缠身,你倒说说是谁?”罗衣秀才半睁开眼摇摆着头说:“村中屠户活死人。”大家才恍然明白,赶紧把钟二娘叫到村口,说有活神仙可以救杨老表了。那钟二娘也不管是不是真神仙,只想把杨老表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也算一个机会,便把罗衣秀才请回家中细细端详。村里人把杨老表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看道士如何驱鬼辟邪,一时间杨老表家热闹非凡。
罗衣秀才一边喝着酒,一边查看杨老表的病情,看完后哈哈大笑,直笑得钟二娘心里发怵。
“师傅,我家那个到底啥病?”钟二娘在一边弱弱地问道。
“没事,你给我灌一壶酒来,就算是给他看病的赏钱了。”
罗衣秀才绕着杨老表躺着的床沿转了一圈,只听得他口中“咿咿呀呀”不停在念叨着什么。
待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只见罗衣秀才猛喝一口酒对着杨老表吐了过去,然后大声说:“仙子仙子莫缠身,快快还魂速速去!”不一会儿杨老表便咳起嗽来,这让全村人大吃一惊,都赞叹罗衣秀是天神下凡,地道的活神仙!
杨老表从昏迷中醒来便讲述了当晚的遭遇,一时间阎王坡闹鬼之事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的。
这边再说罗衣秀才取了钟二娘打的酒,看看天色将晚,他也不接受村里人的邀请吃饭,别过了众人匆匆上马,出了村口径直往阎王坡的官道而去。走到官山梁子下面的青杠林,见道路两边毛草丛生,风吹叶落声中似乎有些阴气,他便想起白天救治村里杨屠户的事来,见前面那块大的癞疤子石头,于是自言自语:“对了,就是这里,我今晚也暂且在这里歇上一歇,会一会你们。”
借着黄昏微弱的光,见路边一棵笔直的马桑树,高约两丈左右,枝繁叶茂,甚是奇特。“正好给我拴马。”罗衣自言道,便把马拴在了那棵树上,取出葫芦酒壶咕咕地喝了几口,倒头便睡在了石头上。
睡梦中似听得马嘶风呼之声,其后不再有其它响动,后半夜一夜未惊倒也安稳,睡到太阳高升时才懒懒地醒来。他睁开了双眼,东方朝霞满天,甚为壮丽,于是便随口唱道:“雄鸡一唱梦中醒,红日东升现彩云。欲寻鬼魅却不得,且牵马来向前行,向前行……”
歌还未唱完,定睛一看,却见自己的那匹瘦马悬于树上。他以为眼花了,用麻衣袖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回没错,果真那马吊死在了马桑树下。
原来马桑树生长旺盛,风吹夜长,一夜便可长数尺,那深夜听有马嘶并非是梦,实为树长了几尺勒死了马。
他慌了神,指树大骂道:“鬼树,鬼树,吊死我白马,今生你永世不能成大树!”
骂完他还不解气,便取了马鞭狠狠地对着树干抽了几下,那树突然像着了魔一样,从几丈高缩到了不到一丈左右,且弯腰驼背。
自此以后,阎王坡附近的马桑树年年生长,却总也长不高。
第五回输钱落魄书生逞强,钉桩为证书生丢命
罗衣救了杨老表以后,阎王坡杨老表遇女鬼一事便传得十里八乡之外,村子于是里便多了许多话题。无论是过村口的卖货郞,还是耕种回家的庄稼汉,拟或纺麻纳鞋子的村姑,都喜欢在村口闲聊几句,有说罗衣秀才神通广大的,有说杨老表贪恋美色的,当然更多的是谈起阎王坡的鬼事来,一个一个聊得神乎其乎悬乎又悬,直传得官山梁子下的官道都成了鬼路,阎王坡倒真成了幽冥殿上的阶梯一样,至此以后村里人便很少在晚上去阎王坡了。
恰巧村中有一青年,姓刘,长得还算一表人才,家住村西口的山梁子下面。其祖上曾做过三江县令,从小读了不少圣贤书,但父母双亡后自己不善经营,所以仅余三间茅屋和两分薄田度日,更无闲钱打点行程以考取功名,便整天穿一件读书人的长衫在村中闲逛,干些游手好闲的营生。村里人因其读过书又酷爱赌博且老是输钱,所以送了个外号叫“刘书(输)生”。
那日傍晚,刘书生又与村里几个二流子在村口茶铺里赌钱,从太阳落山一直赌到深夜,连晚饭都没有吃,直把自己身上的那几个铜子输了个精光方才下桌子来。
临走时他还不服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明天又来……”同桌的三个人和茶铺的伙计都笑起来。
“明天?刘书生,明天把你讨老婆的钱用来赌,一定能翻本哈!”其它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刘书生本来输了钱心里就不畅快,一听就来气了,胀红了脖子冲着其它三个人骂道:“老子不存钱讨老婆,老子要在牌桌子上赢一个老婆,让你们几个龟儿子裤子都输脱!”
其中一个牌友一看刘书生来劲了,故意挑逗他:“我晓得哪里可以赢老婆?就是你不敢去!”
“没有我不敢去的,哪里?”刘书生仍不减气势,心想输钱不能输人,得争回这口气。
“官山梁子顶上,你敢不敢去嘛?你要是去,还回得来,我们今晚把赢的钱全部还给你,明天还叫你一声‘刘大爷’,你敢不敢?”说完那人斜着眼睛瞟了其它几位,意思是故意气一气刘书生。
“对的,你去官山梁子钉一个木桩作见证,明天我们去看,然后把钱退给你。”其它人料想刘书生不敢去,便一起吆喝起来。
刘书生不甘示弱,“怎么不敢去,去就去,老子就不怕鬼!”
说完便在茶铺的柴房里拣了一块长约两尺的木头,向伙计借了把斧子径直向村东口的田坝小路奔去。
众人嘘唏不已。
此时正值初夏五月中旬之夜,天空一轮明月高挂,皎皎的月光把整个山村笼在一片迷茫之中,远处的山梁子,近处的田坝,在月夜中能看得出清晰的轮廓来。
刘书生借着月光,一个人穿过田坝的小路,耳边听一片蛙声,心情平静了不少。
他有些后悔起来,这深夜,一个人上官山梁子顶上,实在有些可怕。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如果不去那几个牌友二流子一定会笑话他,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混。想到这里,他心一横,索性直奔阎王坡而去。
因为害怕他只顾埋头向前走,不去想那些鬼怪的事,同时口里还念着曾在书里读过的《净身神咒》,以壮胆子,“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对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
不想半盏茶工夫,居然走了过阎王坡,穿过了青杠林,直到了官山梁子的顶上。他轻舒一口气,借着月光他赶紧把木桩直立在脚下的地上,用斧头不停地敲打着。
也不知是心慌还是土地太硬,他连敲几次,那木桩均未陷进土里。此时一片乌云正好把月亮遮住,整个山顶一时暗黑了下来,刘书生越发紧张起来,耳边似乎隐隐地听见草丛中有些动静,然而停下静听,却又没有。
天越来越黑,月亮的光几乎全被遮住了。山风吹过青杠林里沙沙作响,既像雨声又像轻盈漫步之声,突然远发出“咔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折断,吓得刘书生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又似乎听见悉悉的声音,又像“呜呜”的啼哭,一阵一阵地向自己逼近。刘书生一时心理发麻,全身一阵凉一阵热地哆嗦,嘴里不停地念诵:“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一边又用抖动的手,拼命的挥动着斧头,由于手心冒汗,斧头几次从手里滑落。
好不容易把木桩打进土里,他刚转身往回走,突然感觉什么东西把自己的脚拉住一样,使他移不了步子。他再次用力,感觉那拉扯他的力也在用劲,自己动弹不得,一连几次未移动半步。
一时间满头大汗全身抖动,吓得浑身都酥软下去,他猛地用力一扯,突然脚下“咝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地下冒出来一样,他七魂早吓飞了六魄,便大叫一声,一口浓浓的腥味从咽喉中涌出,只觉双膝无力,眼前一片漆黑,昏昏然地跪了下去……
第二天村里人在官山梁子顶上的一个坟头边找到了他,见他双膝跪地,嘴角一丝鲜血,早已没有了生气,又见斧头放在一边的毛草丛中,那木桩连同他被撕破的长衫一角深深地埋进土里。
第六回穷秀才大明寺寻仙,老槐树山神石显灵
却说罗衣秀才的白马吊死于马桑树后,甚为伤心。那白马虽说又老又瘦,但跟随自己多年,常闻他唱道辟邪之歌,颇具人性,且又形影相伴无怨无语,感情每日俱增,如今却仅有自己一人四处云游,不免悲痛而泣,“白马、白马,只愿死后成道,镇妖保家。”
又过一日,罗衣秀才来到一座梁子脚下,见四周山梁均低矮且无甚树木生长,唯正前方那梁子十分高耸,且山上绿树丛丛,山梁下一池湖水,微风过去绿波荡漾。
罗衣不禁感叹道:“树木葱浓水溶溶,无限风光此山中。”
话刚说完,只听得山上似乎有罄音梵语,抬头一看,那梁子顶上雾气缭绕处果有亭台楼阁,翘檐拱顶一片金黄。
于是他便沿山路台阶拾级而上,见一路上绿树掩映,苍松翠柏挺拔;耳闻蝉声幽幽,一时兴起,便吟唱起山歌:“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他边走边唱,歌声在山间回荡,直唱得山风不来,鸟儿不惊,蝉儿静寂,鱼儿游停。
好不容易到达山顶,见香烟袅袅之间,一座高高的大牌坊,牌坊上刻龙凤腾飞图案,两端吊檐塑异兽神龟,中额着“大明寺”三个字。罗衣立于庙门前,回看此梁子四周,但见梁子脚下分为五条山沟,地势高低起伏,阴阳分明,而此梁子正为五条沟的中心,如鹤立鸡群一般。罗衣大喜,自言道:“果然好地势,五行八卦齐,我佛其中倚,神仙佛地!神仙佛地啊!”
那寺中一小和尚见山门外有人高声说话,便匆匆出庙门察看。见山门外立一行为古怪之人,头束方巾,脚穿破皂鞋,身着麻布道服,腰挂一葫芦,似书生又似道士模样,便上前作揖道:“阿弥陀佛,先生何来?”
罗衣正出神观山景,听有人招呼便回头,见一小沙弥,于是回礼:“岔道罗衣,云游到此,见山青水秀神仙佛地,故登山一拜,惊扰了宝刹,还望见谅!”
于是小沙弥便请罗衣进庙,见过庙里的住持。住持嫌罗衣行为怪异,甚为贫困,故安排一间柴房让罗衣住下,晚饭便是粗制的茶饭,送饭的小沙弥见罗衣还要喝酒,便告诉了住持,于是住持更加不再理会罗衣。
罗衣也不计较,只道贪财作弊是佛祖打的头,何况一个庙里的住持。于是便侧卧于柴房的草堆里,倒头进入梦乡。
朦胧中,他似乎出了柴房,穿过一道拱门,便进入一段弯弯曲曲的小径,小径两边种有翠竹和罗汉松,过了小径便是一道亭廊,亭廊外几棵杜鹃正盛开着粉色的花儿,亭廊尽头是几间禅房,罗衣看了,觉得十分雅致,禁不住随口念起诗来,果真是“曲径通幽出,禅房花木深”啊!
那禅房的侧面,便是一道圆门,用门拴紧拴了起来,罗衣也不好再去开门闲逛,正要转身回到柴房。
忽然听得门外有人说话:“先生高士,夜住柴房,来此受委屈了。”罗衣听后大吃一惊,没想在这寺庙里,居然有知自己底细的人。于是便索性打开房门,原来那正是这庙里的后门。
后门正临这梁子的山崖边,门前一块硕大的石头,长约五丈见方,宽约一丈,中间大两端小,形如小船。石头下方十丈开外,一棵老槐树,树高百丈,枝叶繁茂,那树干硕大,约五个成人方可抱住,罗衣正看得出奇,忽听山风吹动树叶之声:“今日遇得先生到此,此五百年生命可延续了,还望先生救我一救。”
罗衣侧耳听得那声音正是老槐树发出来的,他一时好奇,凑上前去问道:“你是跟我言语吗?”
那槐树便摇动树叶:“小仙在此山修了五百年,已经根固,子孙众多,不想近日有灾,先生无论如何要救我。”
“那请讲一讲如何灾难?我又何如救得?”
“只要你把那块船形的石头搬开或挪走,我便得救了。”于是那槐树便给他讲起石头的来历。
原来几百年前此梁子上有一山洞,洞中一只千年的蜈蚣修炼成精,欲下山祸害人间,玉帝知道后,便指派此梁子上的山神前去收伏,然而那蜈蚣颇有些神通,与山神斗了几天几夜都不分胜负,无奈山神便仿着蜈蚣的长度,化着一块船形的石头,把蜈蚣压在了下面,让蜈蚣永世不得翻身。而今蜈蚣已经灰飞烟灭,而山神再也变不回人形了,但却一直立于此处与老槐树朝夕相处,也就成了邻居。前几日没想那石头突然说话,说起过几日此处必有大风大雨,松风雨中必将滚入梁子下面的沟里,其间正压过老槐树的身上,可怜老槐树生长几百年,一旦受滚压将万劫不复。
“所以烦请先生移动那山神石,让我躲过这一劫。”老槐树继续说道。
罗衣不解,“我一个凡夫俗子,何能动山移石呢?”
“哎,先生谦虚了,谁不知先生金口玉言,只要你对石头说一声‘石头、石头,向边挪三丈’,我就得救了。”
罗衣果真立于石头边说道:“石头、石头,请向边挪三丈。”那船形大石果然缓缓向边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