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进了人，她正好对着大门口，忙站起来迎上去。
　　 “你不是说明天过来吗？这么大黑天的。”她说话的温柔劲，小关从来没有听过，一个男人坐下来，是个五大三粗的老年人，梳着大背头，身板挺直，国字脸，很洋气有精神的老头。
　　 “小关，这是你高大叔。这是楼上住的小关，是个大学生，现在自己创业卖蛋炒饭，勤快的小伙子。”
　　 “挺好，年轻人勤快的越来越少了。国家就需要勤劳的年轻人，很好，很好，工作嘛不论高低，能勤快就能干好。”房东太太殷勤地去泡茶，拿水果、花生。
　　 “海琴给我电话了，说是明天不来了。你今晚住下还是回去？”高大叔背着手进了房东太太的房间。
　　 “这就是我那老头。”她的高兴溢于言表，也跟着回了屋。电视机打开了，窗帘也关了。
　　 他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孟姑娘累了一天，在房间里休息，房东太太在院子里张罗晚饭，热火朝天。
　　 他来到孟姑娘房间，看她躺着，自己坐在她床下。“这个活不是女人干的，今天的收入都给你。”
　　 “不用，你到时请我吃饭吧！你帮我扇一下，我胳膊有些疼，抬不起来。咱房东遇到春天了，你听听她温柔得像个十八岁的姑娘，爱情的感觉真是奇妙，比回春药都厉害。”她自己滋滋地笑。
　　 “你是真打算和我一起干吗？”
　　 “可能吧！说不准。”她坐起来，摸了一下他的头，他真猜不透这个女人，总觉得每次见她都不一样，现在她多么调皮灵动，也像个小姑娘。
　　 “我不想干了，看不见前途。”这是他心里话，他越来越看不到前面的路，蛋炒饭的工作每天只是消耗他的体力，毫无意义。
　　 “前途是什么呢？你自己也不知道吧！要是我告诉你前途就是有钱，你会认为我势利、浅薄。可事实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方法得来的财富，只要拥有财富，享受少数人享受的物质，就会觉得自己是成功的。”孟姑娘说的话多有哲理，他对她又着迷了，很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小孟，我进来了啊！我知道小关在里面，你们都穿着衣服吧？”是房东太太，小关拉开门出来，他可是还想着再回去继续听孟姑娘说话。
　　 不一会房东太太带着笑脸出来下去了。他立刻又进来。
　　 “找你有事情吗？”
　　 “哈哈哈，嗯，渴望爱情的女人多可爱。付姐是个善良有爱的女人，只是缺失了爱。她刚才说她老头不行，昨晚折腾了半夜没有成功，问我买点什么药。”
　　 “买什么药呢？你还知道这些……”
　　 “我知道的很多，非常多。但是有什么用呢？我都用不到，只能帮助别人了。付姐的幸福可能不止需要这些，还需要其它的，比如浪漫，我看高大叔对她浪漫不起来，他们一会准能吵架。”她说的没错，没多大功夫，房东太太就吆喝起来了：“我妈生日你不去，你给她打的欠条也不还，有你这样做女婿的？现在还嫌老太太不给你面子，你有什么面子，你的面子就是胡作非为，玩女人，吹牛逼……”一点情分都没有的辱骂，高大叔的声音也很大，说她泼妇，无理取闹，不可理喻之类的话后就平静了。
　　 “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他还不想休息，他要想明白，做决定，这个生意要不要做下去，他下楼，想出去走一走。
　　 房东太太屋里亮着灯，门口洒了一地盘碗。他有心打扫下，又觉得没有心情。老战的店门关着，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大柱和一个瘦小的女人在店里头挨着头看手机，一只手搂着女人的腰身摸索。
　　 香珍婚纱照拍完了吧！他想到了香珍，想到了父母，还有有出息的弟弟，马上要三十岁了，人生该有的都还空白着。回到家，父母摇头叹息的失望情绪，他一想到就觉得羞愧，羞于面对他们因劳作被太阳晒黑的脸膛，满脸的皱纹。
　　 一只小白狗，出溜穿过马路。它寻着马路进了一户人家，那就是它的归宿。而自己的归宿在哪里？拼搏，如何拼搏，踏实，难道每做好一份蛋炒饭就是吗？他摇头苦笑，大学时的高远理想，做一个人中精英的豪情，丢了。如果明天不炒饭，后天的饭可能就少了很多人光顾，明天还要继续……
　　 这条南北大街上就缺少大树，光秃秃的，没有生机。走出大街的东西柏油马路宽阔平整，马路对面就是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多么不一样的生活，里面的人穿着工整的职业装，精神面目饱满激昂，做着有意义的、感兴趣的事情。自己以前对工作感兴趣吗？好像也不是，这样的问题，在孟姑娘那里，可能几句话就说开了，他想起房东太太的话，要不要和她结合，相伴一辈子。似乎是不可能的，要是那样，他的人生在家人面前会更灰暗，现实的东西在阳光底下和在黑夜里有多大的区别啊！她不漂亮，她没有正经的工作，还四十多岁了……
　　 站在大街口，徘徊了好一阵，想到明天还要继续蛋炒饭，起码要把房租挣出来，解决温饱问题。这个城中村说不准那天就要被拆除了。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算是务实，至于其它的先放一边吧！
　　 大柱关门了，在大门口搂着那个女人亲热。他咳嗽了一声，大柱笑着说吓了一跳，那个女人逃开跑远了。
　　 “这种事，去屋里多好，在大街上被看到了，小心有人揍你。”他看着大柱想戏弄他。
　　 “我爹在屋里，我可不能带回去，他老觉得人家图我钱，把我骗了。我还没给她一分钱，那可是我挣的。”
　　 “不给人家钱，还想人家好事，大柱你很聪明啊！”
　　 “我给她菜了，水果也给了。”大柱很不服气，他可是送过人家东西，不是白亲的。
　　 他不想回楼上睡觉，楼上的房间让他压抑，各个方面的压抑，他甚至想再也不睡孟姑娘了。
　　 房东太太的呼噜声特别大，在院子里听得清清楚楚。大柱回屋了，他站在院子里，望望天，看看地，不知道孟姑娘也没有睡，她在窗前看着他。
　　 坚持了一会，体力不是很好，还是上楼睡了，他静静听孟姑娘房间里的动静，想到这几天没有听到她再冲凉，想到她的身体，迷迷糊糊睡了。
　　 太阳不升起，日子也要过。他炒的蛋炒饭越来越好吃，顾客们有很多喜欢逗乐的常客，欢欢笑笑，不觉就是一天。老战三天后回来了，小辫子没有了，成了一个光头，脑袋上包着一块纱布，眼睛有点肿。大家各自忙完后，在晚上聚到院子里，这下人齐了，只是气氛变了。老战也有害羞的时候，大柱傻傻地调侃他：“老战，你这个发型威风，他们来十个人也要吓跑了。”
　　 “你不等养好了再回来，这样容易感染。”孟姑娘说。
　　 “这么作死的事都干，感染了正好，人家看他快死了，就不敢找麻烦了。”房东太太眼睛消肿了，也没有看出年轻多少，她前夫这几天没有来，看样子是好不了了。
　　 “我这次是被冤枉了，这是一个小娘们在我这没赚着好，找人来弄我。”
　　 “我去帮你收拾下店，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说。”小关说
　　 老战点了头，也没有泡茶喝，他像变了个人。从回来后，就经常帮忙大家干活，院子清扫得干干净净，房东的房子也打扫得干净，楼道也清扫。房东太太看他勤快，就让他跟自己一起吃饭。
　　 孟姑娘她不见了，小关知道时，已是第三天的一个晚上。开始她认为她是不愿意见自己，他非常后悔，应该早一天知道。房东太太闭口不提，谁问她都说不知道。
　　 “小关，她是诚心要走，你就别问了。”小关问了她三遍，她都不说。他给孟姑娘电话，信息提示关机，除了电话和微信，他们没有别的联系，本就是不可能的，也不必伤神，他劝着自己，又忍不住总去她房间里坐着。她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床头那张照片。他觉得她还能回来。
　　 他母亲来电话说给他介绍了个对象，也在青岛工作，是一家外贸公司的会计，三十岁，比他大一岁。这样的事情，三年前，还没有发生过，这两年，他的母亲已经拉下面子，让熟悉要好的亲戚朋友给物色。她母亲把女方电话和名字给他，让他明天就约对方见面，见了后的情况要电话告诉她。
　　 最后说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东东，你这个年龄，孩子都该好几岁了，前几天我在集上见了大宏，你们一样大，上学也一起，人家的孩子现在四岁了。给你介绍的这个女孩，离过婚，你三姨说，她结婚半年就离了，那个男人好赌。没孩子，工作好，说是长得也好，你就别挑三拣四了。”他嗯嗯答应，非常听话，心里却五味杂陈，用手不住地摸额头。
　　 他约了人家，就在第二天他干完活后的下午，女孩说下班后见，他们约好在市南一家咖啡馆，这家咖啡馆离他以前工作的地方非常近。
　　 他穿了一件白色T恤和藏蓝色九分裤，一看就是个帅气的男人。坐在咖啡馆一个角落里，这里很隐蔽。她来了，可以用笑颜如花来形容，多么明媚的女孩子，看到的第一眼，他心动了。
　　 “学长，你好，肯定不认识我了吧？我可是记得你。”她放下包，边坐下边说话。他对她是真没有印象。“我比你矮一级，初中时，你总是全校第一，高中也是名列前茅，我就不行了，成绩一直中等，好在考大学时比较幸运，很多题都蒙对了。”
　　 他被这种爽朗感染，问：“那你考的哪所大学？”
　　 “海大，听起来很好是吧！出来工作后发现，是有一定作用，但最终还是能力和做事的风格。我的直接上司，是科技大学的，但是他做事水平太强了，学习能力也强，我特别佩服他。”
　　 “是啊，现在是个论实践能力的时代。”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不够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不过我比你大一岁，因为我上学晚，现在也算个老东西了。我离过婚，遇人不淑，遇到个渣男也是正常的。你呢，这么优秀是为什么还没有找对象。我听说你在一个外企工作，哪家？”
　　 “你看起来很年轻，我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他喜欢她的性格，直爽，幽默，多欢快啊！
　　 对于她提的问题，能不回答的他一一略过，好在她没有深究。他一直盯着她看，尤其她的眼睛，骨碌一转就像要说话一样，要是一起生活，一定不会沉闷。
　　 “最近房价涨得厉害，去年年底开始的，还以为今年会收敛点，看架势还早呢！”
　　 “我没有太关注。听同事说过，说是李沧的房子也一两万了。”
　　 “哦，是没有打算在这里买房子才没有关注吗？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直。我现在拜托我的上司，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弄套廉租房，这样的话，经济上会减轻些负担。现在钱太不抗花了，觉得生理期都要精打细算。”她说得自己哈哈大笑，他请她去隔壁一个饺子馆吃饺子。
　　 两个人谈了很多初中和高中学校的事情，相谈甚欢。她走的时候非常有礼貌，紧身裙在她身上，衬托得她摇曳多姿，长发垂到腰际，他喜欢这样的女孩。
　　 还是要找个公司上班比较好，要是和她交往下去的话，早晚会让她知道自己的现状。他心里有些着急，回去打开两个多月没有打开过的笔记本电脑，想查看招聘网站。
　　 房东太太在下面大喊他名字，嫌他不知道干活，只知道出去浪。他烦透了，下去弄好明天要用的东西，上来后发现了一条微信信息：“师长，我们的见面就当同乡聚会吧！谢谢你请我吃饺子，有空我们再聚。”
　　 他没有给母亲打电话，关了灯，电脑屏幕上一只穿海军衫的蚊子飞来飞去。他还是习惯开一扇窗户，那一扇在孟姑娘走后，他就关上了。母亲来的电话响个不停，他接起来说：“很好的女孩，谈谈再说，你们别急。”母亲在电话那头高兴地说好：“你现在有空就去看看房子，家里人也给你凑五万八万的，我和你弟弟借点，你三姨家也能出一万，上次她说来。你在外面这么多年，攒了多少了？以前问你，你就不说。”他答应好好，敷衍着挂了。
　　 今晚风凉爽了些，外面飘起小雨。很多东西都变了，隔壁楼下的洗头房女孩也走了，不知道是去了别的地方继续这种生活还是已经嫁了人，过了正常生活。脑袋里刚冒出孟姑娘，手机里就来了她的微信，他坐起来，一些欣喜散在房间里，孟姑娘说：“我到了自己喜欢的地方，院子里有枣树，明年春天我也会种一棵石榴树，只是院子有些破旧，需要整理。手机可能会很久不用了，如果有机会，会请你来坐一坐。”他立马打了电话过去，提示无法接通。他急忙打字回复：“我想见你。”对方再没有回信。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他自言自语。
　　 整个院子和楼都出奇安静，原来人是靠着人才可以觉得有意义，享受孤独的人，并感受不到这种滋味。谁又是享得孤独的人？不都是有着可以慰藉精神的东西相伴。他习惯性躺下了想，脑子里想这些认为无用的东西，他停止不了这种思考，有时会想就这样思考着死去也是好的。
　　 他想倾诉，想和孟姑娘说话，拿出手机发了微信：“今天我去见了一个明媚的姑娘，是我喜欢的活泼性格，我天性里是个沉闷的人，了无情趣。要是有个这样可爱的人在身边，生活该多有意思！这样的人不属于我，我，我怎么总会把精神和物质分开呢？我只想着和她情谊相投，忘了还要有房子，有车子，有漂亮的衣服和琉璃花瓶……我要出发了，去人堆里纠缠，里面也有快乐，一些不长久的快乐。”
　　
　　 五
　　 他决定了，再过两个月就放弃这个生意。提前和房东太太说了想法。房东太太的反应很平淡，也很冷淡：“年轻人都是这样，不够勤奋，也不坚持，我早料到了，你能再坚持两个月，已经不错了。人穷不是没有原因，朝三暮四，浑浑噩噩，没有根基。算了，我也懒得说你什么。”她虽然说了这么难听的话，对他的将来还是担心，问他以后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