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做出，还很合体，那年我大约上四年级，别人家的孩子穿的是老式粗布衣服，我穿的是笔挺的中山装，特别是洗完用面浆水过一遍，晾干后，更不会走型，同学的目光都在我的身上，成为焦点，既感到不自在，又为妈妈巧手打扮儿子感到自豪，似乎是为妈妈而穿衣服，遮身御寒功能退为其次了。
　　 队上的青年结婚，那时兴起穿中山装，大部分都出自妈妈之手，也是妈妈最得意的事情。她说，孩子们结婚，她都可以吃到喜饼。我也有糖果吃了，那种甜并不是自己去买的那种甜，似乎还有妈妈用劳动和善良注入的甜。
　　 队上的邻居觉得只送一点喜饼和糖果，亏了妈妈的辛苦，一般都是在晚上记工分的时候，往我们家的记分本上转10分，最多20分，这是劳动日的计算方式，一年下来妈妈为邻居缝衣也可以挣上近200个工分，和我上高中晨起往山顶推粪挣的工分差不多一样了，缓解了我们家的经济困难。其实，那时劳动日也不值钱，一个劳动日也就是五六角钱，可那种满足洋溢在妈妈的脸上，尤其是可以自食其力了，妈妈也觉得有了生存的价值，那段时间，我从来没有看到妈妈有什么苦恼，唉声叹气，不属于妈妈。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也并非都如此。我妈妈会做中山装的消息不胫而走，村上的人有儿子结婚的，都托人找我妈妈做一套中山装，妈妈从不拒绝。因为不在一个生产队上，以工分的方式给妈妈劳动报酬显然不能行得通。除了接受喜饼喜糖，他们总是有值得送人的东西就在取衣服的时候捎点，以表谢意。我记得，那时，我们家收的东西有熟瓜干、甜瓜、季节蔬菜，甚至还有咸鸭蛋等。吃不了，每次妈妈都让我送点给门口的邻居。有的直接付钱，妈妈最多就是收一块五角钱。妈妈说，上装一块钱，裤子五角就够了。妈妈说，一块五，要30个鸡蛋才换得出，已经很多了。再说，人家不嫌做得不好，就很不错了，要人家的钱总觉得不合适。
　　 有了可以周转的零花钱，妈妈真的奢侈了一把，买来三四盒做衣装用的彩饼，五颜六色的，非常好看。记得我曾经偷妈妈的彩饼在街上画“跳格”（游戏的一种），还被妈妈揍过，她舍不得那样挥霍，说过日子要一点一滴地算计好，大手大脚就会把日子过没有希望了。这是最朴素的生活态度，我一辈子不敢挥霍，甚至花钱就痛，也许是受到妈妈的熏染，花钱从不大手大脚。过去都是六母当小学老师的女儿“英子”给妈妈捎几粒粉笔豆，妈妈也觉得为难了英子，生怕别的老师看她的眼光不好，端着几盒彩饼在英子面前炫耀，意思是，粉笔豆捏不住，不好用，可怕英子误解，絮叨着说，公家的东西以后我们不要沾了。
　　
　　 六
　　 妈妈创造的这个第一，付出了艰辛。队上的女人闲谈要跟着妈妈学裁缝，妈妈从不拒绝，我家的缝纫机成为“教练机”，几乎队上没有哪个女人没有上缝纫机蹬几下的，白天的时间妈妈几乎没有工夫干活，她便晚上加班，一盏煤油灯挂在墙壁上，微弱而跳跃着火光，映着妈妈上机缝纫的身影，纫线的时候，妈妈都眯缝着眼，将线头凑到灯花上烧一烧。我躺在妈妈的脚下，有时候困了就睡去了，别人家的孩子是在妈妈的怀抱里听着儿歌进入梦乡，还有的是在摇篮里享受着时光的抚摸。我听的是缝纫机的哒哒声，那也是音乐，睡得也香。妈妈缝衣的时候，时而拿眼瞥一眼，直到妈妈干完活才抱我上炕。
　　 告别旧时代，妈妈剪掉发髻，让青春的影子焕发光芒；解除裹脚的束缚，妈妈收起她的裹脚布，为我们的家奔走；用最美的心思和巧手，为乡邻缝纫时髦的中山装，将美带给人们，也使她在那段日子感到了充实，有着被尊重的存在价值。妈妈有三个第一，并不像世界冠军那样，皇冠璀璨，但她在一个山村里，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了，她的满足与荣耀，于我心底永远闪光，我觉得一点也不亚于冠军们。一个人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第一，没有愧对生命，尽管她的生命短暂得如流星一般。
　　 时光弥漫，总是要抹去曾经，但妈妈创造的第一，刻在儿子的心上，是抹不去的。尽管不能入别人的眼，可在儿子的眼中，她的这些第一，始终照耀着儿子前进的路，不是什么可以享受的东西，可是人生最值得炫耀的精神财富。我感恩妈妈为我的人生做一盏灯，教会了我如何接受时代到来的一切，教会了我怎样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妈妈的第一，对历史没有什么意义，也不能改变历史，但她在个人的史册上写下了精彩。作为她的儿子，我崇拜的人很多，第一个崇拜的人就是我的妈妈，因为她给了我怎样生活怎样做人的启迪。
　　 妈妈的第一，在儿子心中至高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