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恋】逃犯之恋(小说)
然而,美女苏姗还是很借了副主席夫君的光,被破格选拔推荐送到苏联莫斯科大学留学,也算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梦想,成了一名为众人所羡慕的光荣的留学生。在那个特殊年代,能获得公派出国留学,可称之为是天之娇子了。
在莫斯科大学举办的一个节日舞会上,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苏联青年径直走到她面前邀请她跳舞,两人跳了几支舞后,那青年又邀请她到小公园的河边上散步,自此以后,两个人便开始频频约会,并且很快就坠入爱河,也恋得如胶似溱,海誓山盟,海枯石滥了。
就在苏姗毕业回国的那一年,那位恋人也以年轻外交官身分,被派到苏姗所在的省会城市的领事馆作了二秘,这样两个人就更有机会频频约会频繁来往了。他们还商定,一旦完成那个特殊任务,她就和丈夫离婚,两个人结成伉俪。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没有人知道底细,大家仅只知道她和这位二秘是莫斯科大学的同学,偶尔见个面,叙叙同学之情,也在情理之中,丈夫虽然也很通情达理,没有责怪,但是,心里难免会产生某种担忧,毕竟自己比年轻妻子大二十几岁,又没有多深的爱情基础,依然年轻漂亮的女人,会不会移情别恋,是他自结婚以来就隐藏着的一个心病。所以,他心里不能不有所提防。却一直也没发现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过格之处,更不会想到两个人正在策划的惊天阴谋。
直到妻子苏姗借去劳改农场采访之机,和昔日初恋男友田旭东,双双逃跑,至今不知去向,丈夫才大惊失色,他完全没有想到,苏姗竟然抛下家庭和孩子,冒生命危险和田旭东私奔,成了通缉犯。
三
听了这绝对真实可靠的苏姗和田旭东传奇般的浪漫故事,我只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而万分大惑不解的是,既然这个田旭东,早已有了爱得要死要活的女友,情未断,缘未了,怎么又和我们工作队进驻的红星村的女人苏秀,相好相恋到了一起?苏秀却对此确认不讳,说她就是和劳改农场那个右派田旭东相好上了。至于田旭东是怎么逃跑的,逃到了哪里,她一概不知,一概不晓,说自从那次他们见面以后,她就再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藏到了何处去了哪里。然而,她却在心里说,就是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最好跑得远远的,叫你们永远永远也抓不到他。
我还是打心眼里挺佩服这个女人的。后来还是尤二宝尤支书,给我讲了苏秀家的情况,我才知道这位一直未婚的俊俏村女,身世和千千万万个农村家庭一样,都是早年间从山东闯关东来到北大荒的。
苏秀爷爷的爷爷带着一家子人来到北大荒,最后走到最东北边,冯寡妇岭脚下一个叫公主坟的围子,一看到处都是一片黑油油的黑土地,就在这儿落下了脚。
解放以后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改名叫红星村,是土改工作队里一个当过红军的老干部给起的名。很革命的一个名字。苏秀家是红星村最早的老户,祖祖辈辈都是贫农,所以尤支书无论如何不同意把苏秀划进五类分子里。
可是那苏秀又确确实实和后山劳改农场的那个右派分子,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联系,苏秀本人也从来都坦诚不讳。任何时候任何工作队任何领导找她询问,她都直言不讳地承认,她确确实实和那个戴眼镜的右派分子田旭东相好了,他说他一旦平了反成了正常人,就来接她走。他说他是清白的,他一定会得到平反。他一定会来接她。所以她就一直在等他。她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接她。所以。村里的几个小青年,就起哄说:她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真是个坚定不移的苏右。
打那以后,一来二去“苏右”的名字就顺嘴叫开了。又和苏秀的名字有点谐音,叫起来也不算别嘴。
只是牛喜田一听到有人管苏秀叫苏右,就会瞪起个牛眼珠子,呸呸地往地下吐唾沫。小青年们就又起哄说:看,咱牛哥阶级立场最鲜明,最反对老右。特别是那个戴眼镜的老右,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一尥蹶子就跑没影了。还他妈地搞遥控。把个挺希罕人儿的黄花大姑娘,弄了个五迷三道,魔魔症症的……
小青年们的三七疙瘩话还没说完,就冷泠不丁听见半空中响起几声炸雷,把小青年们吓得一激冷,就见那在半空中噼噼啪啪炸响的鞭花,蛇一样在头顶上翻卷腾飞。
牛喜田嘶哑着嗓子一声大喝,驾!——大辕马一尥蹶子,拽着那挂大车奔出了村道。
小青年们一下子都愣住了。这个一根筋的牛老蔫,今天真他妈邪兴了!
老实疙瘩牛喜田,确实是个一根筋的主儿。一天说不上三句话,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却因为和苏秀的老姨家沾点亲戚,苏秀叫他一声表哥,打从小就处处护着苏秀。又长着一身的疙瘩肉,就谁也不敢欺负苏秀。三十大好几了,还一直打着光棍儿。在早几年,三村五屯介绍对象的人,也有不少。图希的是个人老实,又有力气。家里人口轻。进门就能当家。可是牛喜田却把个脑袋瓜不楞得像个不楞鼓一般,一个都相不中。爹妈死了以后,哥哥姐姐都出去单过,也就没人天天唠叨了。
苏秀知道表哥的心,也哭着劝过几回,牛喜田扭头就走,个月期程都不着面。以后也就不敢再提这码子事了。
头几年一拨一拨来了不老少盲流,有些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其中很有些有模有样,贤慧温良的。也都上赶子乐意,哥嫂也张罗过好几回,却一个也不让进门。
有一回一个十分俊气年青的小寡妇,跪在门口哀求说:大哥,只要你肯收留我,一辈子当牛做马,我也乐意。牛喜田就把家里所有的钱和干粮,塞给那小寡妇,锁上门一拧身了走了。
打那以后,盲流小寡妇也没有人再登门了。牛喜田就觉得心里清静了不少。也就更往苏家跑得勤了。表姨家的三个表姐,都嫁到了外村,只剩下表姨表姨夫和一个小表妹。表姨夫上了岁数腿脚又不灵便,稍微重点的活就都没人能干得了,他牛喜田不干谁干?一家子人两个女人一个老人,他牛喜田不照顾谁照顾?左支书还常关照大伙照顾困难户五保户呢。挑个水劈个柴起个猪圈铲个园田地,又能费多少力气出多少汗?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精力。
小表妹却老是觉着过意不去,这也挡那也拦,常常红着眼圈说,咋能啥都叫你干?
牛喜田就不高兴,就阴沉下个脸说:我咋就不能干?你那一身细胳膊小腿细皮嫩肉,咋经得住风吹雨淋日头晒?家里的话计就够你一个人忙活了,把两个老人侍候得没灾没病,比啥都强。
老人不大离儿就数落老丫头:像你表哥这样实称的人,踏破铁鞋也难寻找。咋就非得一条道跑到黑。九条老牛也拉不回?。
苏秀就呜呜哭,哭得个伤心,眼泪疙瘩流得也多,那咸咸苦苦的泪水珠儿,就像奶头山山根底下的娘娘泡,哗哗哗流个没完。
四
那娘娘泡传说是古时候金国的一个王后,在泡子里洗澡,放在岸边上的衣服,被爱慕她的小叔子偷走了,上不了岸,等到天黑也不见有人来,就赤身裸体地跑到山尖顶上最高处的那块大石头上去张望,从此就再没有下来。
远远看去,那山顶上高高隆起的峰顶,真有如两个高高耸立的乳峰,乳峰顶上两块高高挺立的绪红色岩石,酷似两个红红的乳头。
和那个戴眼镜的老右,就是在奶头山望夫砬子底下的一棵千年老榆树的树叉叉上相识的。
那前儿苏秀正被拦腰挂在树叉叉上呼叫。一只手扎撒着,两只脚又不敢乱动。因为望夫砬子底下就是立陡立崖的悬崖峭壁。人摔下去连尸首都找不着。苏秀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挂到那棵千年老榆树的树叉叉上去的。
那是那一天她上山采蘑菇,看见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白免,一直追进奶头山里。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雪白雪白的小白兔,真是希罕死个人!就不弃不舍地一直追进大山里头。却不知怎么脚下一出溜就出溜到了望夫砬子底下,怎么站也站不住,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一样的悬崖,心里寻思,这下可完了,还没等把一只美丽的小白兔抱回家,自己就先回老家了。
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突然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那细细长长的握惯了钢笔的手指,却又是那么有力。
那是他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拧成了一根绳,牢牢地拴住一棵老树,又牢牢地拴住自己的腰,一个矫健的身子就悬在了半空中。悬在半空中的那个人,伸出他那细长长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
苏秀一直觉得这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
他紧紧攥住她那两只细白的小手,又把她柔软的身子,背到了自己宽厚的背上。
她被他从死神那里强行拉了回来。
她却一下子瘫倒在他怀里。
他轻轻地托住她绵软的身子。
她泪眼汪汪地瞅着他。
他安慰她说,没事了。一点没事了。
突然,她的脸颊绯红绯红,红得像落上了一片彩霞。
他告诉她,他是后山劳改农场的劳改犯,先前在一个材料科学研究所里工作,因为和苏联专家闹别扭,被打成了右派,后来就被发配到了这里。
我听说右派好多都是好人,我看你也是个好人。
我和我老师是搞材料研究的,一些进入高空和太空的飞行器,对材料的要求是很特殊的,必需要用特殊的材料,才能保证飞行器的安全飞行。苏联科学家们也在研究这种特殊材料,我和我的老师,经过几年日日夜夜的探索和试验,终于先有了成果,苏联专家却要求和我们合作,实际上要我们把研究成果送给他们,我们当然不肯,我就和苏联专家干了起来,气忿之下,我说你们苏联军队进入到我们东北,用火车皮拉走了我们大批机械器材,现在又要窃取我们的研究成果,没门!一点门没有!我顶撞了苏联专家,又得罪了领导,又不肯认错,就被打成了右派,发配到了这儿的劳改农场……
那那,你交给苏联人了吗?
苏秀急切地问。
我怎么能交给他们?那可是我们国家建设急需的科研成果呀。我始终不肯交出来。我说那些资料丢了。我也找不着了。他们翻箱倒柜,把我的宿舍和我老师家,翻了个底朝上,也没翻出来,我是偷偷藏在我们研究所后院一棵老槐树的树洞子里,才没叫他们翻着。
姑娘,我送你回家吧。别叫你家里人惦记。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我每隔二天都要上山上来砍烧柴。
那我帮你砍。
自打那以后,苏秀每隔二天就要往山上跑一回,帮助田旭东砍烧材,苏秀每回都要给田旭东带来她自己包的玉米面菜包子,田旭东说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比天津的狗不理还好吃呢。他告诉她,天津的狗不理包子铺,是个百年老字号的店,全国闻名。苏秀就说,等过年杀了猪,我给你包肉包子,一准会比他那狗不理好吃。
能能!一定能!田旭东闪亮亮的眼珠,脉脉地盯住苏秀黑亮亮的大眼睛,坚信地说,我等着,等多久我都等。
突然下起了大暴雨,田旭东拉起苏秀的手,急急跑进山洞子里,身上的衣服还是被淋湿了,苏秀紧缩着身子,上下牙直打颤,田旭东一把把苏秀娇小的身子揽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宽宽胸脯的体温温暖着苏秀的身体,苏秀也把自己软软的身子紧紧地依偎进田旭东宽厚厚温热热的怀里……
好久好久,太阳终于又出来了,田旭东拢起几堆干草,把二个人身上的衣服洪干,二个人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两片厚厚的唇贴住两片薄薄的唇,当一只热热舌尖探进姑娘红红樱桃小嘴里时,苏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滚烫滚烫的什么东西烧着了,浑身都在冒火。他直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了。
田旭东却在不停地喃喃说着:秀,你真好,真好。你不嫌我是右派,愿意跟我好,我非常非常感谢,非常非常感动。我是清白的,我一定会得到平反的。所以,有一样东西,我必需用生命去保护它,无论如何不能落到苏联人手里。我现在的处境不好,我想请你帮我,把这个小包包交给你保管,你那里毕竟安全得多,没人会注意,没人会发现。等过几年,形势变得好一些了,我相信形势一定会变好的,你去省城材料科学研究所找我的老师,把这个小包包(里面装的是我们的研究资料)交给他。我在里面写了详细地址和乘车路线图,你能找到的。听说劳改农场要搬迁,我不知道要搬迁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我只能请你代我保管。
二个人又紧紧拥抱在一起,紧紧的,紧紧的……直到夕阳西沉,直到晚霞落尽,直到站在山尖尖上,望着田旭东走下山去一步三回头的身影,被密密的山林淹没,直到长流不止的泪水,模糊了眼睛,模糊了视线,模糊了山山岭岭……
五
粗蓝布片包裹住的小包包,严严实实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压在枕头底下,每天一睁眼就拿出来瞅,紧紧贴在脸颊上,脸颊就火热火烫,下黑一钻进被窝就又摸出来瞅,紧紧贴在心口窝,心尖尖就抖抖地颤。就看见了那张高鼻梁黑眼珠英气勃勃的脸。就又听见了那一声一声悲悲壮壮的讲述,那些泡在实验室里的日日夜夜,那些曲曲弯弯的公式,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那些关系到租国建设的殷殷嘱托……
隔几天就又会跑上奶头山,痴痴地站在山尖尖上向东方痴望,似乎看见了天尽头,劳改农场一排排低矮的红砖小平房屋顶上,曲曲弯弯升腾起来的炊烟,似乎看见了身背一大捆烧材的一个身影,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似乎听见了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眼角边上的泪水珠儿,便会啪嗒啪嗒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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