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我的跛子大大(小说)
我大大要学会演奏任何一个曲子,都和别人的路径不一样,都得自己先学会哼唱,才能一边哼唱一边琢磨着拉弦。大家知道,他没读过书,所以,既认不得字又不识谱,只能如此。
秦腔《血泪仇》的演出,由一位解放军老战士拉二胡,我大大拉板胡。
上得台去,我大大客气说:“叔叔,你坐前面吧,我第一次登台,有些怯场。”
那位解放军叔叔约摸四十多岁,回答说:“你拉板胡,我拉二胡。秦腔的主乐器应当是板胡。板胡尖利嘹亮,富有感染力。所以,你应当坐第一把交椅。”
“哎,没那么多讲究。”说着,我大大找到了第二个位置的凳子坐下了。
“那好吧!今天算是赶着鸭子上架了。”解放军叔叔说罢,坐在了第一条凳子上。
秦腔《血泪仇》选段是今天演出的最后一个节目,算是压轴节目吧。
随着王仁厚的苦音二六唱起,鼓乐齐鸣,很快把剧情推向高潮:
“手托孙女好悲伤,
两个孩子都没娘,
一个还要娘教养,
一个年幼不离娘,
娘死不能在世上,
怎能不两眼泪汪汪!
庙堂上空坐龙王像,
枉叫人磕头又烧香。
背地里咬牙骂老蒋,
狼心狗肺坏心肠,
你是中国委员长,
为什么你的大小官员联保军队赛财狼,
看起来你就不是好皇上,
无道地昏君把民伤,
河南陕西都一样,
走到处百姓受灾秧,
我不向南走往北上,
但愿得到边区能有下场。”
一段唱下来,戏场里一片尖叫。有的人直接喊:“板胡拉得好!板胡拉得好!板胡拉得好!”
拉二胡的解放军叔叔放下二胡,一把把我大大拉到了前台,掺扶着他,站立着,向观众高喊:“他就是今天拉板胡的兄弟!”这时候,我大大就像断臂的维纳斯,身残志坚,光彩照人。
两个解放军小战士纵身一跃,跳到了戏台上。他俩从两边把我大大架起来,迅速抛向沸腾的解放军大部队。这时,我大大已是一米八的个头,只不过因腿瘸站起来时显得矮一点。战士们举着我大大就像举着一个大气球,抛过来,抛过去。我大大在他们的上空满脸的笑容,飘荡来飘荡去,又像一位自由泳的泳人。
从此,我大大成了解放军剧团的一位编外演职人员,逢场必到。那些脍炙人口的革命歌曲,一首首也被他拿下,拉得有声有色有鼻子有眼睛的。
我大大坐在乐器组的首席位置,穿着一身灰色粗布棉衣棉裤,头戴大棉帽,昂首挺胸,眯缝着眼睛,残疾的右腿架在左腿膝盖上,琴筒也就是共鸣箱像瓢一样放置于右腿膝盖略上的腿面上,琴杆竖起。左手握在腰马下点的部位,右手拉弓。白马尾的弓子在钢丝弦中自由张弛,运指自如,音准恰切,音色干净、明亮、高亢,泛音清晰,热烈奔放。
解放后,我大大成了新中国的主人。每年的八九月开始,各个村庄就开始准备社戏社火了。我大大是想当然的座上客。这个村十天,那个村半月的,排着队地下请帖。
一九七四年春节期间,一天,我大大跟着我们村的社火社戏去了黑石岔。
那晚准备上演的戏目是《智取威虎山》。眼看妆都快化好了,气灯烧不起来。
漆黑的夜幕下,只有几盏煤油灯照明。
一帮子围着我大大看热闹的老头老太太傻傻地问:“灯点不着?”
“嗯。”我大大说。
“要火镰不?”一位大爷火急火燎说。
“呵呵,大哥,这气灯不用火镰点火。”我大大笑嘻嘻解释道。
“那咋办?”另一位大爷又急切问。
“得用针扎。”我大大说。
“哎,谁家的婆娘媳妇拿针了,拿过来,唱戏的师傅用一下。”一位老太太高扬着头,张着个大嘴,大声呼喊。
台上一阵大笑。
“又错了,大嫂。扎气灯用的不是做衣裳的针,是专门扎气灯的针。”我大大又解释说。
所以,大大不仅仅是板胡演奏家,也是我们社戏社火队里一名重要的思想政治工作者。那个成员思想不对头了,他能及时做工作,使其及早走上正确轨道。那个头疼脑热了,他能及时发现,并出主意想办法,帮助医治。
奇怪的事还在后头。
一九七五年,他一个残疾人,竟然被大伙儿一致推选为生产队副队长。没别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是个负责任的人,兢兢业业的人。
一位大叔说:“艺品如人品,就凭这一点,我们绝对信任他。”
他干了两年的生产队副队长,跑的路比一般的副队长少一些,但是,他年年受到乡上表扬。
水滩镇的王镇长十分喜欢板胡演奏。他见了我大大,翘起大拇指,夸赞说:“上世纪,南方出了个盲艺人阿炳,创作了一鸣惊人的二胡演奏曲《二泉映月》。《二泉映月》是中国民族音乐文化宝库中一首享誉海内外的优秀作品,是中国民间器乐创作曲目中的瑰宝之一。我们北方,至少在我们当地,你老真是位了不起的跛脚板胡演奏家!”
阳光下,树荫里,花草间,年已半的大大谦虚而自信地说:“镇长过奖了。名利对于我都不重要。我这残疾之躯能为社会做点贡献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