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副校长，一个油盐不进，一个等待观望，一个蠢蠢欲动。蠢蠢欲动者恰巧是邹乐众当小学民请教师时的学生。
　　 有位知情人士讥讽道：“人家罗副校长可打启蒙时就得到了邹校长亲授真传啊。”
　　 邹乐众可是明察秋毫的人啦！从三个副校长的言谈举止中，他深切感受到了三位副手截然不同的态度。于是，他很快确定了重点培养对象，即曾经的学生，现在的罗副校长。
　　 一日午后，阳光从高大槐树的繁茂枝叶间透视过来，撒在邹校长豪华精美的办公桌上。邹校长坐在圈椅里，用猎奇的眼光看着罗克明，半晌说：“小罗啊，从小我就发现你是块当官的料。”
　　 罗克明个儿不高，也就勉强一米六五吧。皮肤白净，时常戴副白色眼镜。
　　 这时，他脸上露出少许的尴尬，回答：“老师过奖了。”
　　 “确定还要进步？”邹乐众紧盯了他的双眼，问。
　　 “确定。”罗克明一面回答一面点头。
　　 “确定了就好。确定了老师就帮你。”邹乐众一字一顿又说， “这事儿得跑。”
　　 “嗯。”罗克明又点了点头。
　　 “不跑不送，原地不动，跑了送了，适时动了。’这民谣总结得真好。”邹乐众神神秘秘道。
　　 “这跑谁送谁，怎么跑怎么送，还得老师指点，我不懂。”罗克明求教说。
　　 “你悟性很高，抓得很准，关键就这两个问题。”邹乐众站了起来，走近了罗克明，右手食指在罗克明眼前点来点去，说。
　　 “嗯。”
　　 “咱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说。”邹乐众又坐在了罗克明对面的沙发上，上身向前倾斜了一些，说。
　　 “嗯。”
　　 “先说第一个问题，‘跑谁送谁’的问题。”
　　 “嗯。”
　　 “这个问题一时还不好确定。”邹乐众察言观色说。
　　 “嗯。”
　　 “眼下面临县委县政府班子换届。”邹乐众好像一语道破了天机似的。
　　 “嗯。”
　　 “县委县政府领导或多或少，调出调入肯定是少不了的。”
　　 “嗯。”
　　 “所以，得换届之后确定。”
　　 “嗯。”
　　 “但是，也不能搞一刀切。”邹乐众始终观察着罗克明脸色的变化，道。
　　 “嗯。”
　　 “比如，晁副书记。根据经验判断，晁副书记最差就是原地不动，最好就是升任政协主席或人大主任。调出本县的可能性不大。”
　　 “嗯。”
　　 “因为什么？”邹乐众神叨叨问。
　　 罗克明只是摇着头，表示不知道。
　　 “因为口大了。”
　　 “嗯。”
　　 “口大了就是年龄大了，这个你懂吧？”邹乐众又问。
　　 “懂。”罗克明一连说了十几个“嗯”
　　 这会，总算说出了一个“嗯”以外的字。
　　 “口大了，再加上是本地人，一般就地消化，不调到别的地方去。”
　　 “嗯。”
　　 “去了，也就三几年，真不好开展工作。”
　　 “嗯。”
　　 “像这样的重量级人物现在就得送。”
　　 “嗯。”
　　 “早联系有早联系的好处。”
　　 “嗯。”
　　 “比如，一中或者二中有空位，调你，你还不去？不可能吧？”说到这里，邹乐众有些飘飘然，好像自己调到了一二中。
　　 “嗯。”
　　 “第一个问题，我们先谈到这里。”邹乐众总结道。
　　 “嗯。”
　　 “下面我们谈第二个问题。”
　　 “嗯。”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问题呢？”邹乐众挠了挠头皮，说。
　　 “是怎么跑怎么送的问题。”罗克明迅速补充道。
　　 “哈哈，我说你是块当官的料，你还否认。你看，记性多好。像这样的人当领导，关键时刻不掉链子。”邹乐众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高兴万分说。
　　 “老师又夸我，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罗克明头一低，道。
　　 “记住！”邹乐众又是一副神叨叨的口吻，右手食指不断指着，说。
　　 “嗯。”
　　 “第一，逢年过节跑，逢年过节送。尤其是元旦春节，千万不能落空。”
　　 “嗯。”
　　 “感谢我们的祖先智慧丰富，给我们创造了这么多不同涵义的文字。”
　　 “嗯。”
　　 “跑与送不同，大大的不同。”
　　 “我理解，跑是跑关系，送是送东西。”听到这里，罗克明简直有些入迷了，他自觉不自觉地翘起大拇指，夸赞说，“老师高明！古人说得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确如此啊！”
　　 邹乐众得到了学生与下属双重身份的罗克明赞扬，心情显然有些激动，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大大咧咧道：“呵呵，算你有眼光，你跟定我，保证不吃亏。”
　　 “嗯。”
　　 “另外，一定得搞张‘护官符’。”邹乐众大手一挥，道。
　　 “啊，现在还有这玩意儿？”罗克明受到了惊吓，急急问。
　　 “有。一定有。”邹乐众十分肯定地说。
　　 “啊呀，我真是开眼界了。”罗克明向后一仰，瘫坐在了沙发上，说。
　　 “不过，现在的护官符与《红楼梦》中的护官符不一样。”
　　 “哟……”罗克明像打鸣的大公鸡伸长了脖子，惊讶叹道。
　　 “《红楼梦》中的护官符云，‘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邹乐众也算有学问，反剪了双手，滔滔不绝地背诵了起来。
　　 “老师把《红楼梦》可是读得滚瓜烂熟了。”罗克明适时赞美道。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背诵了其中几首最经典的诗词罢了。出于喜欢吧！”邹乐众右手一扬，又说，“新的护官符不是这样，是一组密码。”
　　 “啊，一组密码？”罗克明又一次受到了惊吓，说。
　　 “嗯，一组密码。”邹乐众首肯道。
　　 “姓名通常由姓名用字中每个音节的头一个汉语拼音字母大写拼成。”邹乐众拿起一支笔，边比划边说。
　　 “嗯。”
　　 “生日，结婚纪念日等重要日子用阿拉伯数字记载。”邹乐众继续比划着。
　　 “嗯。”
　　 “主要领导及其家属包括老婆和小点的儿子及孙子，都得记载。”邹乐众搁下笔，叮咛道。
　　 “嗯。”
　　 “这样，就由汉语拼音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组成了一组密码图。”
　　 “哟……”
　　 “时时刻刻装在身上，记在心上。”
　　 “嗯。”
　　 “届时，根据重量级大小，及时送上轻重不同的礼物、现金或银行卡。”
　　  “哟……”罗克明又长出了一口气，道， “像电影《永不消失的电波》中的电报密码？”
　　 “嗯，从保密性来讲，一模一样。但设置原理不一样。电报密码用的是《四角号码字典》的原理。”邹乐众解释道。
　　 “嗯。”
　　 “地方不同，密码本不同，级别不同，密码本不同。从我们县来讲，除了埋头于工作和那些荤腥不沾的干部，只要是要求进步的，一般都会有一本这样的密码本。”
　　 “那也不少吧？”
　　 “估计也不会太多。”说完，邹乐众望着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哟……我说只要是领导干部，无论父母丧葬，生日庆典，还是儿女婚嫁，孙子满月，绝对是院前院后，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李副县长老家就在乌兰山顶，母亲去世祭奠时，那个小车啊，漫山漫屲，只要能停车的土台上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车。”罗克明竹筒倒豆子似的，说。
　　 “是啊，这就是光宗耀祖，当领导的好处啊！”邹乐众得意洋洋了起来，道。
　　 “来的一色儿都是领导，普通百姓少之又少。”罗克明补充道。
　　 “嗯。”
　　 “这反应出我们的领导与普通百姓两张皮啊。”罗克明好像有些焦虑，道。
　　 “这怪谁呢，领导得联系群众，群众也得联系领导啊。观念该转变时还得转变啊。”邹乐众连连点头，是称赞呢还是焦虑呢，只有他知道。
　　 从此，罗克明繁忙于跑官送礼路上。不经意，跑跑送送两年多了，眼看邹乐众到了退居二线的临界点，但一丝一毫的转任消息都没有。
　　 罗克明静下心来，细心一算，这两年多的工资全花在了跑官路上。要不是老婆的一点积蓄，家里的平时花销都成了大问题。眼下如此，总不能逼我贷款买官吧，那可更是离奇了。
　　 这时，罗克明深感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怎么办？难道就这么骑着？难道问题出在邹校长身上？
　　 罗克明苦苦思索，给县委县政府县教育局相关领导没少送，邹校长也没敢慢待啊！
　　 毛主席老人家的哲学著作《矛盾论》不是讲得很清楚嘛，抓主要矛盾。那么主要矛盾在哪里？哎，邹校长，关键就在邹校长。邹校长主动提出让位更好，即使不主动提出让位，组织上让他退居二线，他不再使绊子就大大的烧高香了。
　　 既然这样，那就豁出去了，再送两个万？夫人那里的积蓄还有点儿，送吧，送吧，送出去再说。
　　 晚上，罗克明对夫人说：“老婆，我想最后冲刺一下。”
　　 夫人对丈夫跑官的事了如指掌，痛快道：“说吧，怎么个冲刺法？我全力支持你。”
　　 “我想来想去，现在关键是邹校长。所以，给邹校长再送两万，把话挑明了说。你觉得行吗？”
　　 “行。我早就叫你挑明了说，你不听我的话。只要挑明了说，两万就两万。我那里还有点，刚刚够。”夫人开通说。
　　 当天晚上，夜色撩人。校园里灯光通明。罗克明把两万元现金送到邹校长办公室，开门见山说：“邹校长，麻烦你跟组织上谈谈，你当书记，我当校长吧！孙书记退休两年了，书记位置一直空着呢，正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邹乐众佯装思考，“嗯，就这么定了，过几天，我去找组织上谈谈。”
　　 “这样，我虽不贤，但你还落个主动让贤的美名。”罗克明说。
　　 “是啊，落个主动让贤的美名。”邹乐众重复道。
　　 过了几天，市委组织部派人考察罗克明，说是作为副县级备选干部。  
　　 又过了半月，市委红头文件下来了：“任命罗克明同志为粟州县第三中学党支部书记（副县级）”
　　 不言自明，校长还是邹校长，罗副校长提拔成了罗书记。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这下子，罗克明与邹乐众彻底崩了。罗克明直接写信给县委卜书记与市委组织部，对邹乐众已到退居二线年龄，为何不退，提出质疑。
　　 接到罗克明的署名告状，卜书记非常重视，他直接打电话给市委组织部做了沟通。
　　 又过了十天，市委文件下达：“免去邹乐众粟州县第三中学校长职务。”
　　 不几天，市委组织部对粟州县第三中学校长人选进行了公开选调，县一中副校长王远以高票当选。
　　 邹乐众耷拉着脑袋，丧魂落魄似的，逢人又说：“无官一身轻啊！”嘿，真是人前人话，鬼前鬼话，两面人啦！
　　 回味两年多来走过的路子，罗克明感慨良多，自言自语道：“还是诚实做人踏实做事好啊！”并把“诚实做人踏实做事”八个字作为座右铭毛笔楷书写成两副吊屏，挂在了办公室墙上。
　　 然而，随着反腐败斗争的深入，县委晁副书记被双规，邹乐众贪污、受贿、贿赂数罪并罚，被批捕。罗克明也被撤销县三中书记职务。
　　 老师们嘲笑说：“鱼找鱼，虾找虾，王八看绿豆。邹罗二人真是上天安排的一对儿。”还戏称罗克明是刚满月的副县级。
　　 邹乐众因患糖尿病并发症被保外就医，监外执行了。
　　 一天晚饭后，街灯闪烁，月光如水。罗克明沿着祖厉河岸向西走，路遇了坐在家门口的木凳上看晚霞的邹乐众。
　　 邹乐众强打精神，主动站起来跟罗克明打招呼：“小罗，散步啊！”
　　 “嗯。”转眼，问：“你咋？……”
　　 “哟，你说我嘛，承蒙组织关照，我被保外就医了。”
　　 “哟，我还不知道呢。”
　　 “我现在是犯人，咱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你怎么能知道呢？”邹乐众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说。
　　 罗克明向邹乐众投去鄙夷的目光，说：“我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嘿，都是我害了你。”
　　 “只有晚饭后，在这幽静的河岸边，我才有胆量出来走走。”
　　 “你恨我吗？”
　　 “恨，但我更恨我自己。”
　　 “哟……”
　　 “我不但毁了自己，也毁了家庭。老婆孩子都抬不起头。”
　　 邹乐众扭转话题，道：“哎，我记得，你是我当公社教育专干时，推荐上的大学。对不对？”
　　 “对啊。”
　　 “应验了一句古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邹乐众一脸的无奈，说。
　　 “老师保重！我走了。”
　　 “小罗，你还能叫我一声老师，我知足了。”
　　 罗克明临走，双手合一，向上举起，给邹乐众作了一条揖。
　　 邹乐众望着渐渐远去的罗克明，仰天长叹了一声，说：“我这真是游戏人生啊，后人可鉴！”
　　 在浓浓的夜色里，高挂蓝天的月儿分外明亮，一个个星星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大地上，在这当年红军鲜血染红了的大街小巷里，人们有的还在忙碌，有的已经休闲。
　　 生活永远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