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他这些话，也绷着脸说你给我面子了？竟然从我眼皮下溜走了，让我刚工作就丢人现眼。
　　
　　 三
　　 我之所以能降服姚程，倒不是因为我和姚程有什么特殊关系。可以说一点都没有，仅仅是在八三年那年严打中，我放了他一马。事情还要回到八二年开春，姚程在大年初三晚上，和他一帮小弟兄喝了酒闹事，将一座酒店门楼砸了个稀烂。如果要是他们当晚都跑掉，估计那时候找人也很难，可姚程由于喝了酒，整个神经都处在亢奋中，他让那些跟着自己的人走了，留下自己还继续砸。
　　 那个晚上正好是我值班，我和值班人接到了电话，赶到了出事地点，将姚程带回了所里。如果姚程没有前科，根据破坏东西程度也没什么，赔偿也就可以了。可姚程是个有前科的人，虽然他的行为够不上刑事处理，可根据当时政策，可以做劳教处理。第二天，所领导知道了此事，毫不客气让我把人送进了审查站，没过几天，劳教办好了。对姚程的劳教处理是顶了格的，劳教委员会批准三年劳教。
　　 送姚程去劳教的路上，姚程愤愤不平地说，就因为我砸了东西，让我在劳教所里待三年？姚程眼睛瞪得溜圆，我也从他眼光里看出了一股蓝色火焰。我对他说，你这还不够？三年时间不多，你好好在里面反省吧。你也算是屡教不改了。
　　 姚程不服地说，我那些小偷小摸的事，就算是判刑，也最多两年，你可好，将我劳教三年。你等着我出来吧！
　　 姚程口气生硬令我十分懊恼，我揪着姚程头发狠狠地问他，你出来能把我怎么样？你看你那副熊样！我就等你出来。
　　 到了八三年八月后的严打，在劳教所里关着的人都发毛了。那时候，我们在处理人上有指标，时常，为了完成指标，我们都会到劳教所提人，只要是被提出来的人，很少不被刑事处理的。那时只要是报上去，一准会批逮捕。而且刑期还重。不过，如果有立功表现的，可以另外考虑。所谓立功表现，当然就是能提供出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
　　 劳教所和监狱不一样，按照我们说法，被劳教的人，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当然在伙食方面也要比在监狱里好得多了。一年多没见面，等我在审讯室再次见到姚程时，发现这小子长胖了，身体也健壮了不少，已经不是一年前那副瘦筋筋的模样了。
　　 我对坐在我对面石凳上的姚程说，哟，长胖了，你要是再在这里住几年，我都会不认识了。
　　 姚程浅浅地笑笑，他的笑很难看。我估计他想到我这次来是要提走他的。姚程说常哥，能不能给我一支烟。我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丢给他。他问都给我了？我摆摆手，留给你吸吧。我这还有。
　　 姚程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一口吸下去半截。当他吐出一团浓雾出来后，神情紧张地我问，外面正在搞严打？
　　 我吸着烟，眯缝着眼问你知道了？姚程说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这里现在都开始紧张了。前两天提走了不少人。警官，你说他们被提走会怎么处理？我反问姚程，你说呢？姚程说，听说这次严打很可怕，判刑也很重。姚程说完抬头望着我，想从我这里得出结论。
　　 我没有看姚程，而是望着他头顶上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啊，出去就不会像在这里一样松快了。最起码在监狱住几年不成问题了。
　　 姚程紧张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颗烟。我说这是我的烟。姚程说那是，我这不是没有吗？等我出去了给你最好的烟吸。我对他说的话很有点挑衅意思，哦？你不是还让我等着你出去吗？这次我来，还真想现在就让你出去呢。姚程听了我的话显然是慌了，面相可伶巴巴地对我说，哥、哥，别呀，我在这里面很好，经过你教导，我反思了我的问题，现在我开始改好了。
　　 看到姚程可伶巴巴的样子，我心也软了。我也清楚，这次要被提出去，很可能被判重刑，因为姚程多次被公安机关处理过，搞不好会被送到大西北。至今我还能想起那些被送到大西北人犯眼中那种绝望的眼神。
　　 当然了，我不提走姚程也是有条件的，我告诉他，等我下次来，你一定得有立功表现，不然我可做不了主了。你就听天由命吧。
　　
　　 四
　　 姚程劳教解除后回来，消失了好几年。我几乎都把他忘掉了，直到有一天我下班，走出单位，突然有人挡住了我去路，我定眼看，原来是姚程啊。
　　 姚程说常哥，我请你吃饭。
　　 我愣怔片刻说你请我吃饭？你不会是找我算账来的吧？
　　 姚程从口袋里拿出一盒三五烟递给我一颗接着说，我哪敢找你算什么账啊。我这可是为了感谢你的。赏个脸吧哥。我是诚心的。
　　 这是个夏末的天气，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灼热了。姚程招手打了个的士，拉开门他让我坐在前面。一路无话，当着司机面，我们谁都没说话，姚程告诉司机要去的地址。下车，我将钱拿出来，姚程已经把钱递到了司机面前。他对我说，哥，你别打我脸了。把钱收起来吧。
　　 姚程脖子上挂着一条不细的金项链，衬衫衣领敞开着。坐到了雅间，姚程将衣服解开露出了胸口那只黑虎。哥，你看我这只虎纹得怎么样？是不是很艺术？
　　 我嘲讽道，你不会是让我看你脖子上那条项链吧？
　　 姚程说这算个屁啊。你哥想要我立马给你。说着姚程伸手去解项链，我忙挥手制止，你戴着吧，我不要。我要你东西算怎么回事。你胸口上黑虎图案是在什么地方纹的。我问姚程。
　　 姚程说那只虎图案是他在南方纹的。姚程倒了一杯酒对我说，哥，我是真感谢你，要不是当年你手下留情放了我一马，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搞不好还在大西北喝西北风呢。
　　 我问起了姚程这几年，也就是从劳教所出来后来又去了哪里。姚程告诉我说，这些年，他跟着别人在外地倒烟，因为倒烟，姚程兜里有钱了。我问姚程现在还干不干那些小勾当了。姚程很直接地说，那些都是年轻不懂事，跟着别人瞎混，如今，有了钱，他看不上那种勾当了。正说着，一阵电话铃响起，我很纳闷，这间包间里没有电话，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呢？姚程从一旁提包内，拿出一个大哥大，他先对我笑了笑，这才接电话。接完电话我问姚程，刚才我怎么没看到你拿着大哥大？姚程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这玩意我怎么能在你面前装样子？
　　 我对姚程竖起了大拇指。姚程说哥你嘲笑我。我说你现在多牛啊。姚程将电话放进包内说牛什么牛啊，再牛在你们警察面前也是孙子。即使是有钱，地位也高不到哪去。
　　 我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倒烟。他告诉我，他已经收手不干了，如今倒烟这行当也不好干，从外地往本市倒烟，搞不好就可能让烟草专卖局给查封，那可就亏大本了。姚程说，哥，你还不知道吧，东方之珠悦乐城就是我搞的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等会吃完饭，你跟着我去玩。
　　 这个地方我知道，据说很奢华，只是没去过，在我眼里，那里都是有钱人玩的地方。我笑笑说，还是算了吧，我们也有规定，不许进入这种场所。
　　 姚程说，你们这行人去玩的还少啊，你换了便服就可以了嘛。我现在手下小马仔不少，都是跟着混的。我已经叫了车子，一会你跟着我，我要好好安排，我请客，一切费用都算我的。
　　 果然出了门，一辆汽车就等在了门口。当然那天我没有跟姚程到他的娱乐城。虽然姚程嘴上说在警察面前是孙子，可从他眼色里我看出，他简直就是大爷，对他手下马仔口气凶巴巴的，这让我很受不了。
　　 我没坐他的车子，而是叫了辆出租车直接回了家。上到车上，我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哪里是专门请我吃饭啊，是在我面前显示自己的能耐。
　　 想到此我骂了句粗话。
　　
　　 五
　　 姚程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住在了普通病房，根据他受的伤，法医说，应该是重伤，差一点就没命了。
　　 人没事什么事情都好说。刑警队忙，要上大案，领导把调查任务交给了我。在姚程清醒那段时间，刑警队到过医院，结果什么也问出来。案情蹊跷就在这个地方了。那次案发第二天我来过医院，姚程当时还躺在观察室，医生不让见，说是还没脱离危险。只有姚程妻子站在门口一脸沮丧的表情。
　　 姚程妻子叫雅莉，长得清秀，个子比姚程略微高一点。我这次来到普通病房，姚程躺在床上，雅莉就坐在床边凳子上，正在给姚程喂水。姚程看到我出现，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伸手示意，让雅莉将凳子让给我。病室不大，放着三张床，有两张床没住人。这里是外科，病室住院人也不算太多。
　　 简单说了几句闲话，我问姚程，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将他捅伤的。问到这个问题，姚程缄口不语了。他对我说，常哥，这件事你们就别再追究了吧。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是什么人伤害了我的。
　　 我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受了伤，却不告诉我们是谁干的呢？
　　 姚程说不为什么。常哥，不瞒你说，我这伤受得应该，虽然受了伤，可我心里也好受多了。我不追究，你们也别管了吧。这是我和他私人恩怨，也算是个了结吧。
　　 看问不出什么来，我站起身说你先休息，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既然我们已经立案，总是要把事情搞清楚的。
　　 走到门口，我对雅莉挥挥手，示意让她过来。雅莉看了看姚程，姚程点点头说你去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了。
　　 站在病房门口我低声问雅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搞了半天，姚程说是私人恩怨？
　　 雅莉轻轻哽咽抽泣，她扭过身擦了把眼泪扭过头对我说，既然是姚程不让你们管，常警官你们就别管了吧，反正姚程现在也没事了，养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这件事都怨我了。
　　 我问雅莉，怎么都怨你呢？
　　 雅莉沉默不语，她只是扭着头看躺在病床上的姚程。问不出东西，我提醒雅莉，你可要想好了，如果这件事不搞清楚，搞不好往后还会出现更大事情来，到时候你们会后悔的。
　　 雅莉点点头。
　　 出了医院大门，我心里一点也不轻松。职业习惯我只想尽可能快的搞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好给案件一个了结。回到了单位，我把了解的情况告诉了大队长，我说了自己的担忧，张队长也是这么认为的。按说，受伤者不追究了，这件案子也好交代了，我们的顾虑要是往后真发生了更大案子，怎么交代？甚至自己都会因为案子受到牵连。当然，刑警队意思是，既然案子已经立案，不管怎么说，也要有个说法，不能就这么没头没尾。
　　 第二天上班，到了大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雅莉站在门口。下了车我问雅莉有事？雅莉说，她晚上想了一夜，觉得我头天在病房门口提醒得对。她想把事情原委告诉我。
　　 在我办公室，我给雅莉到了杯水，让她平静一下心情。
　　 雅莉问我，常警官，你还记得当年有个叫李彪的人吗？
　　 我想了想说，记得，不是那个和姚程同时拜了师的人吗？
　　 雅莉说，就是他，他从监狱出来了。
　　 接下来，雅莉说出了更加让我惊讶的事情，雅莉告诉我说，当年，她是李彪女友。只是李彪在八三年被判了重刑，他后来跟了姚程。李彪女友跟了姚程这件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李彪是那次姚程为了立功表现，在我第二次到劳教所时，姚程给我点的炮。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猛然回想起，姚程曾经对我说，他这一生中犯了最大的错误就是供出了自己兄弟，还有他师傅，后来也被处决了。不过有一件事我有些困惑，他在我面前始终没提到过雅莉这个女人。当时我也就是听听，全然没在意，更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李彪从监狱出来，由于没到辖区派出所上户口，暂时还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送走了雅莉，我马上把掌握的情况汇报给了刑警队，他们也认为，既然李彪知道姚程没死，那么，会不会再次到医院行凶，杀掉姚程呢？这种可能不会没有。刑警队意思是要尽快找到这个李彪，防止再次发生更大案子。一旦发生可就是命案了。
　　 为了防止姚程被人再次伤害，通过医院为姚程换了科室，分局领导还特意安排了人员，到了晚上在姚程病室守候。
　　 再次来到换了科室的病房，姚程说出的话让我和在场刑警队员都诧异惊讶不已。他对我说，常哥，谢谢你们这么重视，我也不想隐瞒你们了，这次的伤是我自己干的。
　　 刑警队办案人一听就火了，你开什么玩笑，你把我们当猴耍了不是。
　　 我伸手制止了队员。我告诉姚程说我们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我也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工作。这不是小事。领导对你这件事也很重视，我们都不希望再次发生不想看到的结局。
　　 姚程再次说，真的是我自伤的。
　　
　　 六
　　 我正在办公室接待群众，突然有人敲门。
　　 推开门一看，我一眼就认出了是李彪。我忙站起身走到李彪面前一把把他拉到里面，我让办事百姓先回去。等人走了我拿出手铐准备拷李彪。李彪说你不用铐，我不会走，我要会走就不会来了。我是来自首的。
　　 我让李彪坐下，我对李彪说，既然你是来自首，我希望你能如实将事情经过说清楚。
　　 根据李彪交代的口供，我基本还原了当初的事。
　　 我第二次在劳教所找到姚程，让他给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他供出了自己的同伙李彪，当然还有他们一同拜过的师傅。他们师傅绰号叫座山雕，座山雕长了一个鹰钩鼻子，仅从外貌看，座山雕就是很阴险的人。姚程和他们不同的是，李彪他们除了干跑线，还干别的勾当，所以犯下的案子也就比姚程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