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石佛山往事(小说)
“舅舅啊,快请进屋吧!”铁柱说着让着来人,这时铁柱爹娘从屋里走出来。
看见铁柱爹娘,来人忙求助道:“老哥老嫂子,麻烦让你们的儿子送我一趟吧,我家里有急事要过河。”
铁柱爹看看来人说:“啊,金良大兄弟啊!那还用说吗,让铁柱送你吧。”
铁柱忙随口答应着,“好嘞!”
金良和铁柱两个人来到渡口,铁柱解开缆绳,两个人上了船。
“铁柱,我怎么看着你好像有什么心事?”金良试探着问道。
“没什么事。”铁柱不想再提伤心的事了。
“铁柱,你和福成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我是他舅舅,当然就是你舅舅,你难道有什么事还瞒着舅舅吗?”金良继续问道。
铁柱已经有半年多没见到福成了,听说他去了奉天,在帮舅舅打理生意。
“唉!”铁柱叹口气,接着把龙台镇汉奸李云虎抢亲、二妮家退婚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铁柱的叙述,金良问:“那你怎么想的啊?”
“那还能怎么想,人家有钱有势。”铁柱边摇着船桨边无奈地回答道。
“铁柱,听福成说你的枪法挺准的。”金良忽然转移了话题。
听金良这么一问,铁柱默默地点点头。是啊,前几年铁柱还没帮爹撑船那会儿,经常提着那杆爷爷留下来的老气枪,和福成钻树林、爬狐狸沟,打野鸡、野兔和狐狸。冬天家里人戴的狐狸绒棉帽子、棉手闷子,都是娘亲手给他们做的,但这狐狸绒可都是他打的狐狸的。那时冬天大雪一停,铁柱就和福成一前一后来到狐狸沟,两个人趴在雪窝里注视着寻食的狐狸,只要是铁柱盯上的狐狸,那它就没个跑。
“铁柱,你有这么好的枪法,不用怪可惜的啊!”
“那有什么用啊?”
“大有用处啊!你回去好好想想,你手里有枪,还有好的枪法,谁还敢惹你?”金良看着铁柱坚定地说道。
“这……”铁柱向河的对岸瞅了瞅。这是满洲国啊,这种想法一旦漏出去,被警察或者日本人知道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你怕掉脑袋,人家就欺负你!”金良看出了铁柱的心思,接着说道:“你不拿枪,人家拿枪。”
船靠岸了,铁柱跳上码头拴好缆绳。
“铁柱,回去好好想想,是这么个理儿不?”金良从衣袋里掏出钱币塞到铁柱手里,说:“谢谢,后会有期!”
金良走了,铁柱站在码头,陷入了沉思中……
四
七月的晌午太阳就像炽热的焦火,烤得大地火辣辣的,河水如烧过的温水一般。铁柱送走一波过河的客人,坐在船舷上,脚垂在水里来回晃荡着。
忽然,不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啪——啪——”有人喊话:“站住!不站住开枪啦!”接着又是几声枪响。
铁柱赶忙站起来,跑到河岸上的一个小土包上,踮脚向枪响的西北方向瞭望着,岸边附近有一片玉米地,庄稼已有一人多高了,并没看到人影,想来,他们可能钻进了玉米地。
“站住!”又是几声枪响,庄稼地里的玉米秆在晃动,一定是向这边跑过来了。
铁柱赶紧跑回码头,他刚想上船,冷不丁一回头,就见十米开外的庄稼地里跑出一个人来,这人穿着白色短挂,手里拎着一只手枪。
“铁柱!特务和日本人在追我!”那人直奔河边的码头跑过来大声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福成已跑到了跟前,铁柱看了一眼码头旁边高高耸起的芦苇,用手一指,说:“快!藏芦苇里!”
福成顺势跳到水里,游进芦苇丛深处。铁柱跳到船上,故意晃动着船舷,水面随即荡出一波波涟漪。
这时,身后的河岸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后一声阴森森的喊话:“你的,过来!”
铁柱转过身来,见河岸上站着一群日本兵和便衣特务。两个日本兵不由分说,上来把铁柱推到了一个当官的日本人面前。
一个戴着凉纱礼帽的家伙走过来,用手枪指了指铁柱,然后看看那个当官的日本人,说:“这是我们岗村小队长!”
“你说,你看到一个拿枪的人跑过来没有?”岗村把手里的战刀顶在铁柱的前胸厉声问道。
“你他妈的聋啊?岗村太君问你看到一个拿枪的人没有?”那个凉纱帽家伙拿枪对着铁柱喊道。
“我看见一个人顺着河岸向西跑了,拿没拿枪我没注意。”铁柱用手比划着,显得十分害怕的样子。
“真的假的?谎报军情我毙了你!”那个凉纱帽家伙恶狠狠地恐吓道。
“是真的,我哪敢撒谎啊!”铁柱缩着脖子战兢兢地说道。
“往西,追!”岗村一挥手里的战刀,日本兵和特务们蜂拥着向西边追去。
看着这群野兽跑远了,铁柱连忙跑回码头,冲芦苇丛里小声喊道:“福成,出来吧!”
听到喊话,福成从芦苇从里游出来,“快,把船划向对岸!”
铁柱赶紧解开缆绳,把船撑出了码头。
“铁柱,刚才问你话的那个汉奸就是李云虎,他现在是龙台镇日本侦缉队队长。”
“李云虎?原来是这个家伙呀!”铁柱如梦初醒。
“福成,你怎么参加抗联啦?”
“嗯,我参加抗联了。其它事先别问了,以后我告诉你。赶紧划船,一会他们会追回来的。”福成催促着。
果然,船刚刚划过河心,那群日本兵和特务就追回来了。
“站住!赶紧划回来!”随着喊话声,一排子弹打在水面上,激起了一片浪花。
“铁柱,别怕!赶快划到码头!”福成边叮嘱铁柱边卧在船上举枪还击。
敌人冲到了离岸码头,一齐向船上开火,“啪——啪——”
船靠岸了,福成跳到岸上,“铁柱,快上岸!”
“福成,别管我!啊——”铁柱蹬岸的一刹那,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肩,鲜血瞬时流了出来,染红了身上的白褂子。
“铁柱,你负伤了!”福成跑过来扶住他,铁柱咬着牙,用手捂着伤口,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了岸边的树林。
“铁柱,你不能回家了,咱们赶紧找个地方处置一下你的伤口。”
“去哪呀?”铁柱一脸痛苦的表情。
“走,去前面的寺院。”福成搀扶着铁柱向山脚下的石佛寺走去。
石佛寺始建于辽代,初名净居院,寺院规模宏大,殿堂高耸,栋梁雕美。每逢年关佳节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寺院方丈安排人刚刚处理好铁柱的伤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传进了寺院,“开门!开门!”
方丈令人打开院门,下午那群日本兵和特务一起涌了进来。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少他妈来这套!有人藏在你这里没?”李云虎举枪咆哮着。
“寺院乃佛门圣地。”方丈双掌紧扣,十指合拢,做着供拜姿势。
“通通地搜!”岗村拔出战刀挥手劈下了一个小和尚的手臂。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众和尚涌上来搀扶着受伤的小和尚处理伤口去了。
日本兵和特务们开始忙乱起来,前院后院,殿上殿下,搅得乱七八糟,蜡烛、书籍、神祗,遍地都是。
岗村和李云虎带人来到寺院的后院,岗村的眼睛贼溜溜的,“检查那两块石头后面!”岗村用战刀指向东墙角边上的两块石头。
几个宪兵和特务端着枪冲了过来,老方丈看在眼里,不禁心一颤,不好,石头后面就是隐藏铁柱的地洞!他刚想上前阻止宪兵和特务们,突然就听得院墙外“啪、啪”响了两枪,紧接着听到有人喊话:“集中火力封住寺院门!”接着又是几声枪响。
“八嘎!抗联的在外边,冲出去!”岗村一挥战刀,这帮家伙呼地又涌向了前院,涌向寺院大门。
方丈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好险啊!他连忙令人来到寺院东北角的墙根下,搬开两块大石头,把铁柱扶出洞口,“那位施主呢?”
“他为了掩护我出去了,刚才就是他在迷惑鬼子。”铁柱解释道。
“哦,那就好!善哉!快到伙房藏起来!”
几个和尚过来领着铁柱迅速躲进了伙房。
外面的枪声远了,福成把鬼子引开了。
过了二更天,一切都静下来了,铁柱走出伙房,“谢谢师傅,不打扰了,我这就走。”
“阿弥陀佛!愿佛主保佑你们!”
铁柱告别方丈走出寺院,向着会合的地点摸去。
月亮升起来了,田野里一片青蛙的叫声,辽河似一条银色的巨龙,横卧在关东夏夜的田野里。
五
铁柱一夜没回家,这可急坏了他的爹娘。
“铁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跟他老杨家没玩!”铁柱爹一宿没睡觉,瞪着两只眼睛一直熬到了天亮。
他穿好衣裳来到院子里,他正想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忽然有人敲门。
“谁呀?”铁柱爹边问着话边打开了院门,“是你?”
“我说来祥哥,听说铁柱出事了,我来看看。”
“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来看热闹!”铁柱爹一看来的是二妮爹杨兴田,立马转过身回到院子里,坐在葡萄架下的一把凳子上。
“来祥哥,看你说的,我怎么能是看热闹的哪?”杨兴田走进院子坐在另一把凳子上。
“你不是来看热闹,还能干啥?”
“我合计着过来跟你和嫂子解释解释,其实铁柱这孩子真的没说的,只是……”
“只是啥?配不上你家二妮,对吧?”
“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得啦,别说了,我不想听,我要找我儿子去了!”铁柱爹下了逐客令。
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铁柱娘走出屋门,见铁柱他爹在和二妮爹拌嘴,忙走过来,说:“得啦,得啦,事情过去了不提了。”
“你乱插什么嘴!”
二妮爹也不好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想走。
“二妮他爹,咱们没成亲家,但也不要成为仇人,你先走吧,我们想清静清静。”
“那好,那好!”二妮爹点着头,灰溜溜地出了铁柱家的大门。
想当初两家人处的跟一家人似的,可现在,唉!二妮爹叹了口气。他想,这事完全不怨人铁柱家,都是自己家的错。他在村里的大街上走着,忽然发现情况有点儿不对劲儿,原来见着他热情打招呼的人现在都在躲着他。有些人正聚堆儿热火朝天地唠着嗑,见他来了,人家纷纷都散了,杨兴田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苦闷。
“爹,您在遛弯啊!”背后有个男人在叫他。
杨兴田转过身来,他不禁愣住了,叫他爹的是站在眼前的李云虎。
“爹!是我在叫您!”李云虎笑嘻嘻地哈腰点着头,他的身后几个便衣特务。
“是云虎啊!”杨兴田附和着。其实,在他杨兴田心里,这家伙比那厕所里的绿头苍蝇还恶心。
“爹,我现在不在警察所了,我升为龙台镇侦缉队队长了,是正职。”李云虎摇晃着脑袋显得耀武扬威,他身后的那几个小特务陪着笑脸。
“你怎么到这来了?”
杨云虎眨着那双贼眼睛,四下瞅了瞅,说:“昨天辽河渡口附近发现一个抗联的探子,在我们眼皮底下让他给溜了,这几天我们在搜查。”
“哦,是这码子回事呀!”杨兴田故作惊叹。
“对了!渡口划船的那小子帮那探子跑的,那小子家是不是在咱们湖西村?”
“云虎啊,划船那小子应该是被逼迫的吧,他哪有胆子跟你们较量啊!”
“那是,跟我较量就是死!”李云虎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们搜查吧,我不耽误你们了。”杨兴田说着想走。
“二妮在家吧?我想看看她。”
“她这两天身体不好,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吧,以后再看行不?”
“那行,那行!”李云虎皮笑肉不笑地点着头。
杨兴田离开大街,在村东头的湖边转了转,他忽然觉得铁柱家很危险,如果李云虎查出摆渡的人是铁柱,那他们家都得跟着遭殃。不行!我得赶紧告诉来祥哥,让他们全家躲躲。他这样想着,转身朝铁柱家走去,可是他来晚了,铁柱爹已经被李云虎抓走了。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二妮出嫁了。那天早上李云虎骑着大洋马,带着迎亲的队伍吹打弹奏抬着花轿接走了二妮,二妮在花轿里哭成了泪人。
雪花老远看见二妮上了花轿哭了,在她的心目中,二妮姐就是她的嫂子,可是现实告诉她这已经不可能了。
大哥失踪了,爹被抓走了,这一切都是二妮那个爹造成的。雪花开始嫉恨杨兴田,嫉恨他们全家。
回到家里,见娘坐在院里流眼泪,“娘!”雪花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娘。
“雪花,你二哥找你大哥都走十多天了,还是杳无音信。”
“娘,你就放心吧,二哥一定能找到大哥,爹也会回来的。”
“雪花,你去挖点野菜吧,这些鸡都饿好几天了。”
“好的,娘,你在家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雪花拎着筐来到石佛寺东边的草地里,大哥铁柱曾领着她到这里挖过野菜,还曾给她抓过好大的一只扁落勾。
她边想着从前的往事,边蹲下身来挖野菜。
“喵——喵——”一阵猫叫,雪花站起身来,向四周环视着。
“大哥!”她忽然发现大哥就站在她的身后。
铁柱忙举起右手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小点声。
铁柱把雪花拉到跟前,说:“小妹,家里都好吧。”
雪花哭着讲诉了最近家里发生的事。听说爹被李云虎抓走了,铁柱的牙咬得咯咯响。
雪花又告诉铁柱:“二妮今天嫁给李云虎了,是坐着花轿走的。”
铁柱凝神般看着远处的蓝天,双手握成了两把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