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红尘】锅盖镇的那些事(小说)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阿癞累得快要虚脱了,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长长地松了口气,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又吐了出来。
他老舅扔下扫把也坐下来,嘴里骂咧咧的:“这帮人真是的,又吃又喝,回去还要大捞一把,真他妈的,真是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侄子,你这么兴师动众的款待他们不会是肉包子喂狗,有去无回吧。”
“舍不得孩子,是套不住狼的。”阿癞狠狠地掐灭了烟头。
“哦,镇长刚才跟我说老肖叔三番五次在举报你在卖假药,同时你奶奶也说要你收拾一下这老顽固。要不要叫人把他修理一下?”
“我告诉你们,谁敢动老肖叔一根手指头,我就先废了谁。”阿癞突然间激动起来,狠狠地踢开了脚边的扫把,“还有,你们谁也不能碰那些新鲜刺激玩意儿。”
“可你爸和你奶奶要,谁敢不给呀.”阿癞老舅无奈地摊着双手。
阿癞楞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叹息:“不说这事儿了,明天把他们送到城里的诊所治疗……”
四
没过几天,市里派人跟锅盖镇镇长,亲自给阿癞的公司挂上了市先进文明单位的牌匾和颁发先进个人荣誉证书;同时阿癞也顺利当选了市政协代表,还上市各电视台进行先进事迹报告,到各市县进行经验交流巡讲,阿癞的乡村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也如期隆重剪彩开张。
这下子阿癞可就成了各报刊杂志,自媒体,电视台的头条新闻,大红人。什么企业家新星,慈善家等等头衔光环铺天盖地地罩在阿癞的身上,阿癞整天忙于应付记者采访,做专访,面对那些长枪短炮,阿癞头都大了一圈。什么拉赞助,什么名人名录的邀请一拨接一拨,最可恨的,竟然有人把他的婆娘整到什么国际名媛杂志的封面上,这玩笑开大了。阿癞被折腾快要散架要疯掉了,到后来他干脆闭门不出,任何人,就是亲爹来了也一概不接待,神神秘秘。
有一天,上午七八点钟,镇里来了几辆大卡车,直接开进锅盖镇中心小学学校里头去,阿癞从卡车驾驶室里下来,挽起袖子就马上招呼大伙搬东西。
阿癞叫来学校校长,让他先领工人把新买来的课桌椅,还有上千册的各类学生课外读物搬到教室和图书馆里去。阿癞则指挥大家把车上的篮球架和三四张乒乓球台搬下车,并安装好。满头大汗的阿癞,顾不上喝上一口水,又赶忙招呼学校的食堂师傅们过来帮忙把一套全新的厨房设备安装上。忙乎了一个上午,阿癞认真地再检查一遍,见所有的都安排妥当了,才松了一口气。此时校长带着孩子们来感谢阿癞,阿癞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跑去把脏兮兮的手洗干净,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擦了几下,双手握着校长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和孩子。我阿癞就是因不识字没文化,吃尽苦头。哎,一言难尽,反正以后学校有什么困难,跟我吱一声,我尽我能力,能帮的,绝不含糊的。”
中午饭,阿癞在镇小学的饭堂里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后,决定去拜访一下老肖叔。阿癞在镇上卖了两斤水果,他知道老肖叔向来不喜欢别人送礼的。
阿癞,独自在胡同里穿梭,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来到老肖叔家。只见午后的老肖叔家的门半掩着,院里静悄悄的,而墙角的老柚子树上,几只知了在拼命地抗议着太阳的毒辣。
阿癞轻轻地敲着门,叫了几声:“老肖叔,老肖叔,有人在家吗?”
“在啊,谁呀。”在庭院深处转来了老肖叔那熟悉的声音。
“老肖叔,是我,阿癞。”阿癞马上应声,推门而进,沿着葡萄架子往里走。
“是什么风把吴大老板吹到我寒舍。”一听是阿癞,老肖叔的语气也变得刻薄起来,“是不是来看我有没有米下锅,吴大老板要不要救济救济一下呗。”
“老肖叔,让你见笑了,什么大老板,扯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再生父母,以前我不懂事,尽做让你丢脸面的事情,该打该骂,你教训得对。”阿癞把水果放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来到正在切中草药材的老肖叔跟前,蹲下来帮忙挑拣药材,“今天我过来主要跟你商量一件事。老肖叔,你看我们镇的土地庙年久失修多年了,墙面剥落,瓦片碎漏严重,还有就是镇上的小路还是泥土路面,一下雨就泥泞不堪,老人和小孩经常因路滑摔倒,上次不是有老人家跌倒,摔折了腿吗。由你来主持和指挥我放心,你去和镇上的另外几位叔公叔伯商议具体事宜,至于费用和工程队由我来负责。”
老肖叔头都没抬就郑重其事地说:“为乡里乡亲做好事,我可以答应。但我还是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这个世上事事有因果,少做害人害己的事,知错就改善大莫焉!”
阿癞默默地看着正在认真切药材的老肖叔,略有所思,咬了咬嘴唇,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老肖叔,你说的是大实话,大道理我不太懂;哎,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能够应承下这个事情,谢谢你,老肖叔。那么我们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去准备准备,老肖叔,明天见!”
“好的,我也不留你吃饭了,阿癞,年轻人,天无绝人之路。”老肖叔这下语气缓和了些许,透着一丝担忧。
这些天老肖叔和阿癞一直呆在施工现场,一丝不苟,大到砖瓦柱子树苗,小到碎石沙土钉子之类一样都不落下,亲力亲为……
自这之后,阿癞就很少出来抛头露面了,整天呆在嘢来香那里,有时候一发呆就一整天;有时候一个人独自喝酒,喝得一塌糊涂。老肖叔听到这,有点担心,也有点无奈地重重叹着气。
镇上竟然有人提议要给阿癞竖碑立传。阿癞听到了这些话,只是笑了笑。真令阿癞大跌眼镜的是,这个荒唐可笑的提议竟然是自己的奶奶和父亲,这让他哭笑不得。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
阿癞的几个姐姐姐夫以及“马仔”可就不得了,风光得很;在镇上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地,风风火火地,鸡鸭狗都纷纷躲闪不及。
阿癞曾邀请老肖叔去他门诊部那里坐诊,给他高薪酬待遇。但老肖叔二话没说就拒绝了,说他只是乡间闲云野鹤惯了,住不惯城里的。阿癞的奶奶甩着脸色,鼻腔里哼哼唧唧:敬你救过我孙子的命,真是给脸不要脸,谁稀罕你。
五
“老舅,你卖那些野味和野菜能够给我们带来多少钱?那都是蝇头小利来的,还是哪些新鲜的刺激的玩意儿来钱快和多,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这种生活方式,真他娘的不是像我这种人能过的。在他们面前,目不识丁的我,就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简直就是在耍猴戏一样,在他们眼里。他们光鲜亮丽的衣服底下尽他娘的肮脏……”阿癞几瓶酒入肚后,趴在桌子上,吐得一塌糊涂,抓起污渍物往自己的身上乱涂乱抹,努力睁开那软耷的眼皮,指着他的老舅吼道。
“我的小祖宗,你喝高了,说胡话,我们可是……”阿癞老舅赶紧招呼他的媳妇过来帮忙把阿癞架回房间里。
“你怕啥呀,他们的眼睛只会盯你的荷包是不是鼓囊囊,只要能够挣大钱……这世道都是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
“行行,我懂我懂,冲凉休息吧,明天咱俩还要去接你奶奶回来过九十大寿?”
“出大事了,全封了,全进去了。”七姑气喘吁吁地跑进四姨的家里,并附在她耳根嘀咕。
“不会的,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可不要乱传,他本事那么大,况且上面还有人罩着他?”四姨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那我家老许,这死鬼啥也不吱一声呢?不可能,不可能。”
“美你去吧,你家那死鬼每次给你捞回那么多的钱。你的耳朵都被数钱声给堵死了,说过你几回了。哎,你不信,告示都贴在镇口那里了。”七姑气不打一处甩下话就走了。
四姨把还没有洗完的衣服扔在地上,撒腿就往镇口跑。她往那告示上一看:
本市警方破获了一起以吴八来(又叫阿癞)为首的家族式犯罪团伙,已将吴八来等主要犯罪嫌疑人抓获,本案还在进一步审理当中。
四姨吓得浑身发抖,瘫坐在地猛拍打着地面,嚎啕大哭:“死鬼,你进去了,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呀?”
镇外的公共坟地里,添了俩个新坟;镇里多了一个疯婆子——老吴婆娘,灰头土脸的,头发卷乱得像鸡窝,嘴里还咬着一把枯草,她整天在坟场里转悠,时而哭时而笑:“你们都打我,骂我,全家人都在欺负我。哈哈,作孽呀,儿子拿假药药死亲爹亲奶奶,报应呀,没了,都没了……”
老吴婆娘的凄凉的哭喊声依然在坟地上头回荡,悲欢离合,还在延续……
锅盖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马路上,依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