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吧。我肯定是女人。在爱情中，女人总为难女人。”
　　 “女人干嘛要为难女人，可以做朋友，比如我们。”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爱上同一个男人，否则就是天敌。”
　　 颜青青的话也不无道理，丁晓羽突然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女人的第六感觉都是很灵验的，丁晓羽凭直觉，这张纸和她有关。
　　 晚上，她做了一个奇怪梦。辛非带着一个美丽的白衣女孩来到咖啡馆。女孩冷艳高傲，她向丁晓羽伸出手，她的手指细长，指甲上涂了粉红色的花朵，手腕上戴着一串白水晶手链。丁晓羽犹豫着伸出手，女孩的手指突然变长，锋利如刀，刺向丁晓羽的心脏。辛非拉住女孩：方羚，你疯了……
　　 啊——丁晓羽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方羚，方羚。”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呢？丁晓羽再也睡不着，她搜寻着记忆中所有可能的场景、人物——《清虚街214号》，对，方羚，是其中一篇故事中的女孩。
　　 丁晓羽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
　　 《清虚街214号》之：夜色中飞翔
　　 “方羚并不喜欢喝咖啡，却喜欢去咖啡馆。她迷恋上咖啡馆的花藤摇椅，闭上眼睛，轻轻摇荡着，身体轻了，感觉在飞翔。头发在风中飘飞，天上的星光迷离，飘飘渺渺，月亮始终是柔美的，蔓延过宇宙，嫦娥等不到她爱的人。她也在等待。
　　 方阳又来电话了，依然是要钱。除了毒品就是钱，他的生活只剩下这个。方羚觉得她还不如方阳，至少能用毒品麻醉自己。她呢，是别人眼中的金丝鸟，她越来越冷漠，完全不是以前那个开朗活泼的小女孩。
　　 方羚走出咖啡馆，橘黄色的路灯，街上人很少。她靠在公交牌上，整个人透着无力感，最近一直失眠，尽管涂了厚厚的粉，化了浓妆，也难掩憔悴。两个骑摩托的人从她身边经过，风驰电掣般。一辆三轮车停在街边等生意，驾驶座上的男人无精打采。生活就是这样吧，有风风火火，也有冷冷清清。她又想起弟弟方阳，爱好街舞的文艺男生。父母意外去世后，他们姐弟相依为命。但弟弟却染上了毒瘾，痛苦不堪，戒过，再次复吸时，她说了狠话：我哪天死了，你就自由了。
　　 她很累，总是整夜不能入睡。站在平台上，看着城市的点点灯光，看着漆黑的天空，吹着冷风，喝着酒。有一次，她真的想试试跳下去的感觉。是飞翔的感觉吧，夜色中飞翔，是什么样子的？”
　　 方羚的故事到此结束了，丁晓羽翻遍整个网站，也没有发现有续篇。
　　 方羚，是那个女孩吗？纸条是她写的？她为什么不当面说呢，丁晓羽如坠雾里。
　　
　　 七
　　 从南方小村来到北方这座城，恍然间，丁晓羽在这里呆了七年，印象里的场景片断，总是伴着零星的夜光和寒冷的雪飞。这个冬天与以往不同，淫雨霏霏，缺少阳光的季节，城市灰蒙蒙的。
　　 丁晓羽忙于论文撰写答辩，从咖啡馆请假一个月，泡在图书馆、资料室，每天面对电脑十几个小时，起身时，往往头晕目眩，看东西也重影。网络连载小说，已经好久没有读了。
　　 论文进行得很顺利，她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她想起已经很久没见到辛非了，他说去外地拍旅游宣传片，需要两个多月时间。最初还会电话问候，临睡前的甜言蜜语，晚安道别。后来有一次辛非说晚上喝多了，忘记了，以后就总是各种巧合的事情，慢慢地丁晓羽也习惯了没有晚安的入眠。
　　 冬夜，倚在暖暖的被子里，奶茶、零食、小说，丁晓羽终于可以重回昨日时光。打开网站，找到《清虚街214号》，把里面的文章重新读了一遍，她试图从中发现某种关联或者相似，但一无所获。就在她有些失望的时候，《再见，全世界》刚刚更新。丁晓羽困意全消，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两年前，方羚恋爱了。曾经，她不相信爱情，她的生活中充满了绝望与欺骗。但这个男人不同，他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他也疯狂地爱上了方羚，许诺给她想要的生活。方羚想要的生活是什么呢？长相厮守共白头，如此即可。男人并不满足于眼前的物质，他承担的太多，包括方羚以及她的弟弟……
　　 有段时间，男人压力很大，常常工作很晚，他迷恋上了喝咖啡。方羚不喜欢咖啡的味道，她总觉得咖啡与方阳的吸毒差不多，都是对神经的麻醉。男人敏锐地发觉了，他尽量不在家里喝咖啡，而是频繁出入咖啡馆……
　　 有一天，男人匆忙出门，随身不离的金色硬皮笔记本忘在了书桌上，方羚好奇地打开，是男人的日记，有很多是写给一个女孩的情书。男人回来了，面对方羚的质问，他坦然承认，他爱上了咖啡馆的服务人员，附近学校的研究生，清纯，简单，甚至有种傻乎乎的天真。第一次见到她，就爱上了。方羚悄悄去看过，观察了很久，女孩的言行举止，不就是五年前的自己吗？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输了……
　　 方羚绝望了。她先是被家庭抛弃，又被爱情抛弃。她产生了死亡的念头，她要与这个男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28岁生日，方羚与男人度过了疯狂而又难舍的夜晚。她听着男人在枕边的呼吸，看着他俊朗儒雅的脸，她有过彻夜的犹豫。直到天色渐亮，晨雾弥漫。方羚把事先准备好的药倒入男人喝水的杯子里。男子睁开眼，接过方羚送来的水，一饮而尽。少顷，男人倒地，嘴角流出鲜血……
　　 绝望的方羚抱起男人，泪流满面……”
　　 故事到此结束，丁晓羽对着电脑失魂落魄，亦真亦假，她无法判断。她疯狂地寻找故事的开头，一无所获。结尾呢，要等到多久才能看到？醉雨是谁？她看到的白衣女人是方羚吗？丁晓羽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这时，她发现天亮了，一如才更新的小说的情景描述，窗外晨雾弥漫……
　　 “辛非死了吗？辛非真的会死吗？”这个想法把丁晓羽吓到了，她疯了一样的冲出宿舍，在马路中间拦出租车。车在雾气中穿行，看不清路标、树木、建筑，只有白雾中闪烁的红色车尾灯，像是要冲破阻碍，还大地以澄澈的光明。丁晓羽心急如焚，她心里一遍一遍地叫喊：辛非，你没事，你没事！辛非，你不会死的，只是小说中的恶作剧，对，恶作剧……
　　 当丁晓羽狂奔到辛非的楼下时，一辆救护车停在单元楼门前，辛非穿着蓝色白条纹的棉睡袍，光着双脚，抱着一个女孩从电梯里冲出来。女孩长发如瀑，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双臂下垂，手腕上沾满了鲜血，染红了她的白水晶手链。
　　 辛非经过丁晓羽身边时，愣了一秒，又看了她一眼。
　　 救护车呼啸着疾驰而去，丁晓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女孩时，她皮肤白皙，容颜如玉，以及脸上的冷漠。想起辛非为自己解围时，淡淡颌首的微笑。想起梦里方羚的长指甲，刺向她的心脏。想起那篇《再见，全世界》。
　　 两天后，本地新闻报道了这起自杀事件，女孩死了。
　　 丁晓羽翻看了所有相关的新闻、微博、公众号，结论都是一样的。《清虚街214号》上明明写着男人死了，是喝了女孩送上的毒药死的，为什么发生了逆转？她又去看这则故事：
　　 “她听着男人在枕边的呼吸，看着他俊朗儒雅的脸，她有过彻夜的犹豫。直到天色渐亮，晨雾弥漫。绝望的方羚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地冲到阳台，用刀片划向手腕，鲜血滴滴嗒嗒流下，她倒了下去，闭上眼睛，身体轻盈地飞了起来……”
　　 丁晓羽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她读的时候，明明是男人死了，喝毒药而死，她才会在早晨顾不上洗脸梳头，发疯地去找辛非。
　　 丁晓羽拨通了网站编辑的电话。
　　 “没错，结局就是负心的男人死了。稿子是我编发推荐的，难道我会记错？”
　　 “您有作者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我们的稿费是每季度结算，打到作者提供的银行账号上。至于账户名是不是他本人，那就不知道了。”
　　
　　 八
　　 对辛非的回忆停留在了那个大雾弥漫的早晨。
　　 丁晓羽眼前总是闪现辛非抱着长发的女孩冲上救护车的画面，然后就是辛非对她面无表情的一瞥。从那个早晨之后，丁晓羽再也没见过辛非。他再没去过咖啡馆。她在咖啡馆继续打工，直到毕业离开这座城市。
　　 又是一个雨季来临时，丁晓羽已经在南方工作了，做电视台编导。电视台的女孩都很漂亮，活泼青春，她永远是素净的，从不多言，一人独来独往，也没有朋友。只有夜晚回到寓所，在文字的王国里，内心深处饱满的激情才得以释放。文字是最忠诚于她的朋友，她把世态的狂欢和爱情的多变放进文字里，任故事中的人悲喜交织，生离死别。
　　 电视台新来一位主持人，比丁晓羽小两岁，浓眉大眼，活泼有余，什么时候看到他都在笑，经常向丁晓羽请教工作中的各种问题，有些根本就不是问题。丁晓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光，爱情的光。她一次又一次地躲避着。她是受过伤的人，经历了沧海桑田，心已老，不能再投入地爱一个人了。
　　 任潇回国了，几次请丁晓羽吃饭，她都推辞了。任潇搬来了丁晓羽的父母，请他们做工作。丁晓羽去了，很平常的晚餐。临别，任潇想拥抱丁晓羽，但她只是礼貌地与他握了下手。
　　 一年后，丁晓羽收到颜青青的结婚请帖，邀请她当伴娘。新郎是小有名气的小提琴手。婚礼浪漫温情，颜青青的舞姿优雅迷人，小提琴手的伴奏悦耳动听，郎才女貌，琴瑟合鸣。丁晓羽笑着对颜青青耳语：新郎很有才华，你这次一定要长情啊！
　　 傍晚，丁晓羽独自散步，不知不觉中来到清虚街214号，咖啡馆还在，一切都是过去的样子。海棠花正开，吧台里站着一位女孩，纯净的脸庞，甜甜的微笑，清清爽爽，一如她那时的模样。咖啡馆里回荡着一首古筝曲，丁晓羽听出来是《水姻缘》：梦里有人将我追，却看不清他是谁，风儿由南向北吹，我却由东向西退……
　　 咖啡馆快打烊的时候，颜青青来接丁晓羽。
　　 “晓羽你看，那个人总是偷偷地看我，还在纸上写着什么。”
　　 “哪里？”
　　 “靠窗的角落，那个白衣服戴着宽沿帽的女人，是人还是鬼啊。”
　　 灯光迷醉，音乐缠绵，整个咖啡馆哪有什么穿白衣的女人？
　　 “你见鬼了。”丁晓羽平静地说，“回去吧，太晚了。”
　　 丁晓羽推开玻璃门，与正好进来的人差点撞上。她急忙侧身，那人也侧身，四目相视，时间在那一刻停滞。
　　 那分明是辛非。
　　 丁晓羽头脑一阵眩晕，却在刹那间回过神来。她旁若无人，面带微笑，与辛非擦肩而过，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