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一支钢笔(小说)
我紧紧地把笔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心里像有一面大鼓,“咚咚咚”地狂敲起来,手脚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哆嗦起来!这支笔怎么会到了我的抽屉里?我总不能跟老师解释说,是钢笔自己跑到我的抽屉里来的吧?!那简直就是神话,是《西游记》里才有的事!类似的事,在身边从来就没发生过!我该怎么办?
这时,田老师已从第一组第一张课桌开始了她的搜索行动!所有的同学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那里,大家都忽略了伏在课桌上哭泣着的方梅,以及此时极度紧张的我。
也许,是自己反正没偷那支钢笔,那支钢笔是自动送上门来的想法,又或者一旦抽屉里的钢笔被查出,自己根本说不清楚,反倒成了那个可耻的罪人!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捉弄我!情急之下,我冒出了一个转移“证物”的想法。
我冷静下来,忽然灵机一动,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田老师的搜索行动中,把那支钢笔藏在袖口里,迅速从抽屉里拿出,一弯腰,借着在地上捡橡皮的机会,顺势把钢笔插到自己的鞋帮子里,又用裤子盖住了露出来的半截笔帽,就这样把钢笔给藏了。就在藏笔的工夫,我还看了一眼,那的确是方梅的那支新钢笔。我知道,自己绝不能随意走动,一旦走动,那支笔很可能会从鞋帮子里跑出来的,那样的话,一切就都漏了。
我并不是想把这支笔据为己有,只不过是不能让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查出来,一旦从我这儿查出来,那就证明是我偷的,自己完全有口难辩,那样的话,真是太丢人了!不仅要被全班同学和村里人嘲笑、看不起,还要被老师、父亲审斥,搞不好还要打一顿。等放了学,我还会找机会把笔还给方梅的。我这么想着,心里也安顿了许多。我喜欢方梅,喜欢看着方梅咯咯笑的样子。
田老师没让我们脱下衣服来接受检查,让我心里镇定了许多。等田老师检查我时,我离开座位,从口袋里掏出了所有的小玩意,看着十分镇定,可心里还是挺紧张的。
方梅一直伏在课桌上抽泣着,没陪着田老师检查。
五
等下课铃响起时,田老师的检查也结束了。整整一堂课就这么过去了,我看着田老师离开了教室,不由得暗暗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放学后,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整理书包,等同学们都离开了教室,才背起书包准备离开。留下来值日打扫教室的秀儿凑到他身边,小声道:“郭善荣,我知道是谁偷了方梅的钢笔。”
我惊讶地问道:“是谁?”
“刘晓刚呗!”
“你看到了?”
“我当然看到了!课间我看到他到方梅的位置上去了……还看到他到你的位置上去了呢!”
“那……田老师在他那儿咋没搜到钢笔?”
“肯定是他又藏到哪儿去了!”她确定道。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你丢东西了没?”
我未置可否,慌忙挎上书包,急急地走出了教室。
我走到校门边的花圃前,蹲下身子,趁人不注意,把藏在鞋帮子里的钢笔插进花圃里松软的泥土中,又用泥土和杂草遮盖住了,并顺手折了一枝大红色的月季花,拿在手里,才慢悠悠地离开了学校,一切似乎都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不敢把笔放在书包里或者带着回家,是怕万一被大哥发现,或者被父母亲知道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一路轻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依旧在想着心事:“方梅的钢笔是怎么跑到我的课桌里的呢?肯定是别人干的!到底是谁呢?”心里又烦躁起来,不免脚步又慢了下来。
穿过一片小树林时,我正低头寻思着,忽然,从路边的灌木丛里蹦出两个人来,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刘晓刚和小胖胡居耀两个。
他俩阴笑着朝我走过来,我忙想躲开,却被刘晓刚伸手拦住了。刘晓刚漫不经心地问道:“拿出来吧!”
我立即明白了,看来秀儿的推测是真的,却只能假装不知,后退着佯问道:“什么……什么拿出来?”
小胖推了我一把,恶狠狠地骂道:“别扯!钢笔?!”
“啥钢笔?”
“就方梅的那支!”
“我又没偷,我哪知道!”
刘晓刚把头一歪,对小胖道:“搜!”
小胖不由分说,立即上前一把抢过我的书包,把书包抖了个底朝天,并伸手把我的身子摸了个遍,才十分疑惑地对刘晓刚道:“刚子,咋没有啊?!”
刘晓刚不相信,又对我十分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搜完,不免挠了头皮嘟囔道:“奇怪了,我明明……”
小胖道:“肯定是他藏起来了!”
刘晓刚怒气冲冲地质问我道:“说,你把钢笔藏哪儿了?”
“我没拿钢笔!我藏啥?田老师都查过了!”
刘晓刚真被我骗了!他没搜到钢笔,也很无奈,又见我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也没了主意,他和小胖对视了一眼,才又威胁我道:“不许你跟老师说这事!不然,小心我的拳头!”说完,恶狠狠地对着我的鼻子亮了亮他的拳头。
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眼看着他们两个得意洋洋地离开了树林。
经过方梅家门口的小河边时,他老远地就听到了方梅在家门口大哭的声音。
我悄悄躲在河岸边的一棵老槐树下,隔着小河,偷偷往对岸她家门口窥探。只见方梅还挎着书包,站在家门口嚎啕大哭,一边抹眼睛,身子还一阵阵的抖动着。方梅她妈正端着一个大盆像是要洗衣服,一边往河边走,一边还在埋怨着方梅。
我依稀能听到方梅她妈的说话:“唉!哭有啥用啊!那么金贵的一支钢笔,让你给抖弄没了,早知道就不让你拿到学校去了,现在好了,你叔刚走,你就把笔丢了,我看你再拿什么写字……你爹可没钱给你买!”她“咣”的一声把盘摔到河岸边的码头上,又对着空气骂道:“不知道是哪个死不了的吊死鬼、讨债鬼偷了咱的笔,要是知道了,我非骂他祖宗十八代不可!你们老师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连一支笔都查不出来!真是气死我了!”回头见女儿还在屋门口抽泣,又道:“算了算了,找不到了也没办法,明儿让你二叔再给你买一支吧!早点打草去!羊都快饿死了……再晚了天就黑了!”
我忙在槐树后隐了身子,没料到方梅她妈是这样的人,更没料到方梅她妈对偷笔的人骂得也那么严重,心里一阵发凉,马上把笔还给方梅的想法随之立即打消了。
六
在上小学那几年,我原本想找个机会尽快把钢笔还给方梅,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她解释这件事,也是因为自己更在意她知道事情原委后态度和看法,极其担心会因此而失去她对我的信任,而我很自卑,对此没有一点信心,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她,故此,归还钢笔的事就这样一拖再拖,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了归还的机会。
上中学后,我和她分开了,她上了镇里的中学,而我只能就近上了农中。于是,我和她的联系少了,我们已经渐渐长大,即便在寒暑假有过见面,那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感觉她的心离我也越来越疏远了。再后来,他二叔从部队转业,在县城里做了大官,她就随他二叔去了城里,渐渐地,我就没了她的消息。于是,那支“英雄”牌钢笔就这样被我保留了下来,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下子就保留了近四十年。
“叮铃铃”的电话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中。是妻子打来的,妻子在电话里说道:“唉,晚上我不回去吃饭,单位来了领导,非得陪……你晚上自己看着办吧。”
我笑道:“正好我晚上也有个饭局。”
妻子不在意地挖苦我道:“谁会请你吃饭啊?”
“我一个小学同学。”
“小学同学?”
“对啊!而且还是女同学呢!”我笑着道。
“呦!看不出啊?还有女同学请你?”
“怎么,不信啊?还是我当年的初恋呢!”
妻子不耐烦的道:“去去去!算了吧,还初恋情人,都年过半百了,还……不跟你说了,挂了!”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时间,已是五点,便收拾了,并把那支钢笔放进了包里。我想,今晚无论如何都应该把它还给方梅了。
我比方梅早到地豪大酒店十几分钟。当方梅的大奔驰车开到酒店门口,从车里出来时,隔着酒店的玻璃旋转门,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的样子与我想象中画面里的人物已完全不一样了,打扮成了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与我心目中的形象大相径庭,身材也微微发了福,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一看就是个贵妇人。一点也没了少女时的朴素和矜持的俊俏影子。这形象让我颇有些失望和沮丧。这形象,不禁让我想起了莫迫桑小说里描写的一个人物。
等她踏进了酒店大厅,我赶忙热情地迎了上去。她十分优雅地主动向我伸出了手……
她看着我奇怪的表情,问道:“老同学,怎么?是不是早把我忘了?”
“怎么会呢!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啊!”我半真半假地笑道。
“哎呀,都几十年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咱一起打羊草的事呢!”她很感慨的样子,眼神却沉着而淡定。
我俩坐到包厢里,我看着她紫红的长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和方梅坐在一起吃饭。可看着她的样子,怎么没了期待中的那种心跳感觉,反倒很有些平淡!难道这就是我一直盼望和期待的时刻吗?
她拿起桌上的红酒,示意站在包厢门口的年轻男服务生进来开红酒。
服务生毕恭毕敬地走向她。
我忙阻止道:“你我都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服务生看着她,等待着她再一次确认。只听她用毋容置疑的沉稳语气对服务生道:“开吧!”
男服务生拿起红酒,立即回身去包厢角落的一个小房间去开酒瓶。我见她十分坚决,便也不再多说。
她对我又笑道:“你咋不信啊,记得有一次我割破了手指,还是你帮我包扎的呢。你看,就这个手指……”她把自己的左手伸了过来,五指伸直并上翘着,食指上真有一道很细小的疤痕,又道,“你看,就这道疤……”
我略看了一眼,只见她白胖胖的手指上戴着一黄两白三个明晃晃的戒指,我暗想,这应该都是值钱的东西,食指的最后一节上的确有一道疤。
“是吗?我不记得了。”她对我和服务生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我有些不适应,便故意佯装忘了那事。
“历历在目啊!”她又问道,“说真的,这些年,你咋样?”
“我一个做教师的,能咋样?拿着死工资,干着教育工作,和你不能比,我是饿不死也发不了财的。”
“你别逗了……唉!听说你还出过好几本书?早就看出你是个文化人……有时间我得好好拜读拜读你的大作!”
“你就别再挖苦我了,写得不好,既没读者,也卖不出去。”
“这能写书的人就和一般人不一样!唉?你有多少,我全包了!咋样?”
“别别别!我可受不起!”
“说真的,你们家那位咋没来?她是干啥的,孩子咋样?”
我简单介绍了一下家庭情况,又抱歉道:“咱家那位晚上要陪领导,所以……只能跟你告个假。”
“真羡慕你们,两人拿工资,女儿在省城读研究生,多幸福和谐啊!”她由衷赞叹道。
“你还不知足?有几个能过上像你这样日子的?”
“日子是好过了,啥也不缺了,可未必就真幸福啊!”
成功的商人都有一本经要念叨,我对这些没兴趣,便转移话题道:“不说我,说说你自己吧……你们家那位咋也没来?”
“这个……我早离婚了!”她有些不自在地笑道。
“哦?对不起……”歉意的话虽出口,心里却戒备起来。
她似乎觉察到了我的脸上的细微变化,接着道:“没事,我自己也……没啥好说的……还行吧,现在开了一家公司,手底下几百人,一年也就几十万的收入吧。”她一副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的样子。
我心不在焉地奉承道:“那就不简单了!看你这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定是信心百倍,撸起袖子大干一番的腔调吧!”
“跟你比,我不过是个市井俗人而已……”她谦逊地笑道。
我也笑道:“你也不用谦虚,市井俗人有几个开大奔的?”又问道:“你们家孩子多大了?”
“不瞒你说,正为了儿子的事来找你的。”
七
我笑道:“我一个无德无能的穷教师能帮啥忙?”
“这可不一定,我还没说,你咋知道帮不上忙?”
“那你说说看……”
“我儿子今年刚考上你们大学,当初为了进你们大学的计算机工程学院,我花了不少钱的,这开学才一两个月,又和同学发生矛盾,把那个同学给打伤住了医院……”
“那……那个同学伤得严不严重?”
“伤得并不太重,脑震荡。”
“那……家长肯定告到派出所去了吧?”
“孩子已经……被拘留了!”
“那事情就复杂了……”
“是啊!不过派出所的所长说,这事可大可小,只要对方家长不上告,可以按照一般治安管理处罚,如果对方要上告,就很难办。”
“那……对方家长咋说?”
“还能咋说!只要能治好了伤,不留后遗症就行!不过,还要给一定的经济补偿。”
“咱学院领导啥态度?”
“你们学院一把手院长说了,民不告,官不究!只要我们双方协商好了,学院就不过度追究这事。”
“既然这样,不就好办了!反正你有的是钱,多给俩钱人家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