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局长，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啊？你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说话间二妮起身拔掉针头要走。
　　 “李院长，亏你还是个医生，再怎么也要输完液再走啊。”
　　 “不行啊何局长，我的两个孩子还没有吃东西。”
　　 “好好，你躺下，我这就去你家把孩子接来。”
　　 在何顺的再三劝阻下，二妮只好躺下继续输液。
　　 何顺对二妮的照顾，一时引来了非议，这使二妮很是为难。她决心从此再不接受何局长的帮助。
　　 一年后的秋天，正当二妮生活有些平静的时候，组织上找二妮谈话，说上级接到举报信和解放前二妮穿金戴银和军统局沈阳站站长搂在一起跳舞的照片。还说二妮解放前虽然是杨刚的妻子，可很多人看到她经常出入舞厅，经常陪沈阳军统站站长跳舞。尽管二妮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不久，二妮莫名其妙地以解放前卧底期间腐化堕落和背板组织为名被捕入狱。
　　 二妮入狱后，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由何副局长照顾。在何顺的积极奔波和努力下，三年后二妮终于洗清了冤情出狱回家。一直未婚的杨顺决定娶二妮为妻，可组织坚决不批。当时已经提为公安局局长的杨顺多次请求组织，最后终于如愿地与二妮结了婚。
　　 一九六八年夏季，何顺被打成党内走资派下放劳动，两年后死于甘肃。不久，二妮被打成国民党特务，每天批斗游街。大儿子杨建强小名强子也参加了造反派组织，并且与二妮划清了界限。已经心力交瘁的二妮，不能眼睁睁地看到儿子走上不归路。她多次去找儿子，甚至跪下求儿子回家。可儿子竟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羞辱自己的母亲。
　　 “你是国民党特务，我早就和你划清了界限。你滚开！
　　 这时，一个戴礼帽的男人将解放前旧报纸刊登的军统沈阳情报站站长搂着二妮跳舞的照片高高举起。众人们一拥而上。
　　 “快来看啊，她叫二妮，解放前就是个婊子。解放后本性难改，男人没死前就和公安局的头头乱搞。他弟弟就是个国民党大特务，还亲手杀了她的男人，也就是杨主任。
　　 “没准是她偷情被丈夫发现，和他的弟弟合伙杀了杨主任。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还不时地高喊：“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婊子！为杨主任报仇！”
　　 一阵拳打脚踢，有的还向二妮身上扔鸡蛋石头。二妮双手紧抱头部。这时，叉腰站在一旁的杨建强看着坐在地上满身挂着蛋清蛋黄的亲生母亲，不仅无动于衷，而且双目怒视着坐在地上的母亲。
　　 “快滚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我为有你这样的母亲感到耻辱！”
　　 此时的二妮心如刀绞，她放下紧捂头部的双手，再次跪在儿子面前祈求。
　　 “强子，还记的你懂事的时候妈妈跟你讲过的话吗？妈妈解放前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潜伏工作的需要，等你长大了就会理解妈妈的。别人怎么误会都行，唯有你不能那样对妈妈。”
　　 “可笑，难道为了潜伏还要背叛爸爸不成？”
　　 “那是造谣诬陷，妈妈从来没有做丁点对不起你爸爸的事。而且妈妈和你爸爸是生死患难的夫妻，我们之间的感情毋庸置疑。”
　　 “可你的弟弟杀害了我的老革命爸爸，这还不够吗？爸爸牺牲后，你又做了什么？你迫不及待地找男人结婚。真是上天有眼，那个爱你的何顺被打成了走资派死于牛棚。你现在还有什么脸面来求你的儿子？不要玷污了革命小将的灵魂，你快滚开！”
　　 “好好！敢爱敢恨，爱憎分明。这才是革命造反派的风范。”
　　 那个戴礼帽的男人正在不停地拍手称快。
　　 跪在地上的二妮一时感到头痛欲裂，几乎要倒在地上。可经过战争洗礼的二妮，此时紧咬牙关。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她双手用力支撑着疲惫的身躯站起，再捋了捋蓬乱的头发。双目湿润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亲生儿子，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他还是从小乖巧听话的儿子小强吗？苍天啊，我二妮究竟做错了什么？
　　 一九七零年，二妮受不了街坊邻居的白眼和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辱骂，带着二儿子回到农村老家。每天过着食不果腹和提心吊胆的日子，在极度痛苦中挣扎煎熬着，想想二儿子每天跟着自己上山砍柴，挑到集市上卖点零花钱。这样下去儿子的前途怎么办？这天夜里，二妮几乎整夜未眠。
　　 山村的夜寂静的可怕，二妮推开窗户，望着乌云笼罩的天空思绪万千...决不能让自己的身份影响了儿子的前途。二妮决定和二儿子脱离母子关系。她含泪写下与儿子断绝关系的保证书。第二天清晨，二妮轻轻推开了二儿子的房门。
　　 “东东，你醒了吗？”
　　 “妈妈有事吗？”
　　 “孩子，你今天去县城把这个交到革委会。”
　　 东东接过一看，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你怎么能...不！我不去。说什么我也不能离开你！”
　　 “孩子，你就甘愿一辈子呆在这里。像你这个年龄本应念大学和参军。可如今你连高中都没毕业，将来你的前途就完了。只有我们脱离母子关系，你才能重见天日。东东，妈妈求你了。看到你每天这样，妈妈真的是生不如死啊。”
　　 “妈妈，儿子不要什么前途，就想守在你身边尽孝。”
　　 啪啪！两个耳光打过去。
　　 “你听好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今天你必须去县革委会。我已经把你的行李收拾好了，你走！走啊！”
　　 “妈妈，你不要儿子了吗？”
　　 二妮顿时心如刀绞。她抄起菜刀怒视着儿子。
　　 “你再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我走，我走不行吗？”
　　 二儿子走后，二妮一个人度日如年。当时，村里有个地痞流氓还经常来家里骚扰她。一天傍晚，那个地痞又来了。二妮只好又躲进隔壁的邻居家。这家邻居心眼很好。不久，这家的大娘患病去世了，只剩下一个未结婚的儿子。他当时比二妮小五岁。他看到二妮太可怜了，便主动提出要与二妮一起生活。由于地痞流氓的经常骚扰，在万般无奈下，二妮只好答应嫁给了他。
　　 一九八二年秋季，有关部门做出了《关于李二妮同志问题的复查结论》：李二妮受到了错误的批斗审查，应予平反，恢复名誉，消除影响。组织上把二妮接到了城里，二妮恢复了医院院长的职务。还住上了二室一厅的楼房。
　　 一天傍晚二妮下班回家，见到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坐在院子。这个人就是二妮的大儿子强子。他看到妈妈走进院子忙上前跪下。
　　 “妈妈，当年儿子就是个混蛋，当众那样对你。这些年我后悔莫及。”
　　 二妮好久没有吭声，看到面前苍老瘦弱又拄着拐杖的儿子，又恨有疼。
　　 “妈妈，难道你不想原谅儿子吗？那我走了。”
　　 “站住！你这个样子出去怎么办？”
　　 俗话说，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二妮此时看到大儿子的样子，似乎忘掉了所有的恨。她扶着儿子进了屋里。
　　 “对了强子，他是我在乡下时的救命恩人，快叫叔叔。”
　　 “叔叔好。”
　　 “好好。你们母子刚见面有很多话说，我去做饭。”
　　 这时，二妮蹲下心痛地摸着儿子的腿。
　　 “强儿啊，你的腿怎么了？”
　　 “当造反派那会儿被打的。妈妈不要问了，这是我罪有应得。”
　　 这年的春节，是二妮终生难忘的春节，二儿子带着媳妇也回来了。二儿子夫妻俩一进屋就给妈妈跪下。
　　 “妈妈，这些年我好想你啊。”
　　 “东东...我的好儿子啊...”
　　 此时，二妮泪水如泉涌地流了下来。她上前扶着儿子和儿媳。
　　 “好孩子，快起来，让妈妈好好看看。”
　　 二妮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儿子的脸，儿子一把将母亲紧紧抱住。
　　 “妈妈，你受苦了。”
　　 无论是战争年代面对敌人的酷刑和折磨，还是解放后的坎坷和屈辱，坚强的二妮从未向今天这样，发出的哭声颤抖而嘶哑...
　　 “妈妈不要难过，你看儿子没有辜负你，我现在已经是团级干部了。”
　　 此时，二妮久久地看着朝思暮想的儿子，内心百感交集...
　　 这个大年三十的晚上，二妮看到两个儿子都回到自己的身边，心里又高兴又激动。在人们欢度除夕良宵之时，二妮一个人跑到杨刚的墓前。她给此生最爱的丈夫斟上满满一杯酒，双手不停地抚摸着杨刚的墓碑。
　　 “老杨啊，过年了，你在哪边还好吗？今年春节我很高兴，咱两个儿子都回来了。东东现在是军官了，他太像你年轻时候的样子。看到东东我时常想起我们年轻时，你那坚定从容的样子。此生我李二妮能做过你的妻子，我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