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一听到后，欲言又止。吕一然又问，是否可以带着逛逛校园。那男生爽快地答应，这里是教学楼，这里是图书馆，这里是办公楼，那边是操场。学校并不算大，齐整排列的梧桐树，点缀绿地的小花，匆匆走向图书馆的学生，以及男生的热心讲解，真的仿佛打开了又一个全新的世界。程一一终于开始问，上课是什么样的模式呢？图书馆怎么借书看呢？边说边聊，不知觉地绕着学校教学区走了一圈。男生要去图书馆看书，挥手向程一一道别：这里欢迎你哈！
　　 程一一摆摆手，没有说话。程一一快步走向校门，坐到车后座，不再言语。吕一然和程一程面面相觑，不敢多说，程一程一口闷下一罐红牛，发动汽车开始返程。这是一条已然走熟的路，三年来，两万多公里的里程，吕一然从未想过，会有一次这样滋味的行程。她翻看手机上的留言，在一列高考分的问询中，有一通留言很特别，来自一一的科任老师孙梦：高考分是赋予历经高考的学子们的珍贵礼物，最初或许读不懂它的内涵，多少年后回首，会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真是刚刚好。一一是老师心中很努力、很乐观、很阳光的那一个可爱女孩。未来的大学是新一程的行走，人的一生很长，要学会接纳，要学会坚强，要学会选择。
　　 吕一然将手机递给一一，她看过后，默默垂泪。吕一然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泪水逼回去，回复孙老师：谢谢老师关爱，不管此刻遇到了什么，未来的路总是要走。请您相信，一一三年来所收获的，足以帮助她做最正确的选择。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真难。几百页的招生计划翻起来真的很头晕。计划对应往年的分数，对应排名更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吕一然派给程一一的任务是把招生专业介绍的书，全部看完，看看有无自己更喜欢的专业。这个事情如果不做，那么将来有遗憾将没有机会弥补。或许翻了一遍仍然坚持最初，但此时最初的选择有了更深一层含义，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并愿意为之努力，不会给未来的自己留遗憾。程一一提出一个要求，她不想听别人的成功或者失败的报考经验，她只想做自己的选择。吕一然自然会答应她，同时，她也在暗暗消化三年来所学的报志愿心得，书到用时方恨少真是至理名言。
　　 报志愿的时间，从出分第二日的下午六点开始，一共72小时。24小时过去后，吕一然重新整理的大学名单中，除去最早的医药类，增加了师范类。这是程一程用一白天的时间，用很多数据，比如毕业走向、考研率，以及可以学到最擅长的科目来劝说程一一接纳师范类大学。程一一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吕一然赶紧又搜适合的大学。
　　 48小时过去后，大学的名单数量从最初筛选的8所，最后选定为五所，如何排序又提上日程。按照当下一一坚持保专业的初衷，谁排在最前，就基本上录取了。程一程建议师范排到最前，程一一则坚持医学院排到最前，两个人旗鼓相当，谁也不让，两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吕一然。吕一然还没说话，程一程抢着分析，你妈妈身体不好，肯定希望你当大夫。
　　 这一句话说得无心，却一下子戳到了吕一然的痛处，她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一一，妈妈是身体不好，老跑医院，但妈妈真的不想拖累你们。你不用因为妈妈需要而学医，一定要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专业，从事最喜欢的工作。妈妈有你的陪伴就够啦，真的不用考一个大学，还要背负妈妈这个重担。
　　 不是，一然，我真的不是这样想，我只是……程一程的解释被吕一然打断：没事，到这个时候啦，咱都开诚布公，一一的高考只有一次，我们谁都不能帮她做主，但必须郑重跟一一说明白，妈妈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妈妈自愿的，妈妈和爸爸的心情都一样，希望你好、你幸福。女儿呀，妈妈真的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们更希望你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一一你说，为什么要学中医？程一程追问。
　　 妈妈，你别哭了，我真的不只是为了你，打小，你教育我，要帮助别人，要为别人着想，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多干活，哪怕是别人以为的吃亏也无妨。我想学医，也是想帮助到我的父母，家人，乃至那些身体需要帮助的人们。相对于西医，我更喜欢中医的温和，他们耐心的望闻问切，真的解决了很多人的病痛。包括我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看中医，脚心敷药治疗嗓子疼是多么神奇，还有那些中药，这些多数来自自然界的植物，是我一直很喜欢的。我相信，传承了几千年的中医，需要我们年轻人去传承、创新、发展，妈妈，这原因里有你，但妈妈你真的不是我的负担。我们是一家人，我十八岁了，已经长大了。程一一说着，紧紧地拥住妈妈。
　　 妈妈只是心疼你的辛苦，一一。听到程一程的话，一一点了点头。这一瞬，哭红了双眼的吕一然没有看到，程一程却一下子红了眼眶。
　　 报志愿平台终于关闭了，一切都尘埃落定。程一一放弃冲的机会，保住最钟爱的中医学。她说，只要可以学到，不管是什么样的大学都是一样的，都需要去努力的学，才能真的圆梦。终于放下心的程一一，摇晃着身子回到自己的小窝，倒头就睡。
　　 从出分到志愿截止，这一百多个小时呀，真的可以说是用命在熬。熬过了，生活还要继续。吕一然真的没有想好，如果有人问及一一的高考，她要如何回答。这不周一上班，就遇到了这样的情状。恍恍惚惚地坐在办公室，闷着头干了一上午的活，她才突然想起早晨的那段经历。不管人家的口气是什么样的，关心自家孩子总是没错，可自己还不识好人心的怼人家。
　　 吕一然回家跟程一程说。程一程说：人家关心是好事，不能这样。孩子的分是自己考的，多少都不丢人。
　　 可，我不想别人背后议论孩子，之前我一直说，孩子在学校成绩中等，从未说过孩子是学霸。我不想在孩子最脆弱的时候，让孩子听到别人的议论和猜忌，甚至质疑。吕一然说着，眼泪又不知觉地落下，这几天呀，她把之前很多很多年的眼泪都流了。
　　 你，就是太敏感了，不应该这样，你看，孩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不敢跟你多说，他们都知道你心里不得劲儿，可咱们还要顾着一一的心思呀！她做这些选择，该有多难呀！咱不能曲解别人的好意，谁再问，直接说就好。程一程的话，总是在吕一然耳畔回放，她也自问，难道高考后最脆弱的人，是我？
　　 通过无数次的刷新，又是程一一刷到了自己的录取消息。
　　 程一一低着头，不吭气。吕一然小心翼翼地问：一一，感觉如何？
　　 妈妈，我能直说吗？
　　 当然可以。
　　 你还记得跟我一起学作文的金玲吗？她去年作文得到国家级的金奖，她一直以为自己小有成就，对未来很期许。可她今年高考，还没有到一本线，她跟我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承认自己的平凡，如此的难。我也是这样想，之前我一直在最优质的学校就读，同学很多都是学霸，我也曾经以为，我也是同样优秀的，但这次高考后，我看得最清楚的，就是我必须承认自己的平凡。
　　 一一……
　　 妈妈，你听我说完。我承认自己的平凡，并不意味着我会不努力。我相信，能去所谓名校的毕竟是极少数，很多学生都像我一样，读到普通的大学。那么他们很难学有所成吗？我不相信，我更相信，我同样可以学到自己想要的，也许我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但这会让我更加充实。我只能当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我想，也许我让你们失望了，让你们为难了。
　　 不，不，没有失望……
　　 我想晒出我的录取消息，以此为开始，开启新征程。
　　 当然，当然。我们都分享，那么多人帮助咱们，关注咱们，咱们要学会感恩，要学会成长！
　　 一一发空间说说：H中医，八年本硕，请多指教。
　　 吕一然发微信朋友写：感谢亲朋好友一直来的鼓励、关注。一一虽高考发挥不佳，但幸运的是选到她喜欢的中医学。八年本硕，可谓畅游浩瀚的中医知识海洋。真诚感谢一一母校给与孩子的坚强，执着，感谢一一敬爱老师的辛勤培育，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陪伴，鼓励。祝福所有高考娃。加油，未来可期。
　　 又一个阳光灿烂的上班日，恰巧又遇到了王松林，吕一然想去解释一下，可王松林却低头走开了。吕一然不由感觉心口一疼。
　　 晚上浏览年级群，看到一些家长的感言：拿到了舒心的高考分，却在报志愿上错过了最优解，高考注定是一场带着遗憾的旅行；朋友的孩子一意孤行，自己选择同一城市的大学，结果，滑档了，好可惜；虽然考分不甚理想，但还好，录取的大学，孩子很满意。新起点，新征程，加油孩子们！
　　 吕一然忍不住去说，不管是录取到什么大学，不管是否选择复读，在当下，都是我们各自高考家庭的最优解，高考因为遗憾才会让人一辈子不忘怀，也因为真的会改变命运，而让人一辈子都会珍惜。家长释怀放下，孩子砥砺前行，就是最优解。
　　 这样说着，吕一然看向坐在书桌前，安静看书的女儿正沉浸在中医的世界中。吕一然又感觉脸庞一片濡湿，这次，真的没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