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韵】易立之变(小说) ——献给红色的七月
又到党员学习测试日,易立按时到达小会议室,参加党员集中测评。易立这小子像变色龙,前几个月易立的脸色蜡黄,最近好像又变成“包黑炭”。刘书记心里最牵挂易立,分发试卷时,深情地看着易立,不知他交上怎样的答卷。
一小时后,全体交卷,刘书记把易立的试卷放在最上面,趁机瞄了瞄。易立不愧是高材生,他字迹工整,答题的内容不单薄。刘书记放心地合拢,今晚再详细阅卷。党员会后面的议程,是请财务室小阳代收党费。
易立迅速站起来,从屁股后掏出钱包,捣鼓了一阵。
“刘书记,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带钱,过几天好不?”易立尴尬地对刘书记说。
“小易呀,希望你的行动与今天的答卷一样,令人满意。”刘书记语重深长,“你已经有五个月没交党费了。”
易立点了点头,表情十分复杂。
刘书记心里有许多疑问。易立精神差,哈欠连天,是真的吸毒了吗?一连几个月,党费都交不出,是不是吸毒花光了钱?最近又变黑了,是不是在戒毒了?听说,戒毒的人,脸是黑的,全身偶尔凸出一坨无名肿毒。下个月再不交党费,就自动退党了。刘书记决定下班后,与小丽好好沟通,他从职工档案中找到小丽的联系电话。
小丽下班到家时,涵涵已在门口等着。她乖巧懂事,幼儿园的车送到医院的家属区,她自己在家门口等。
涵涵早上说要吃鱼,小丽忘了去超市。
“宝贝,妈妈今天不舒服,没买鱼。”小丽掩饰自己,有气无力地说,“今天黄瓜炒火腿肠,宝贝喜欢吃的。”
涵涵愉快地应诺。小丽下厨没多久,电话响起,涵涵把手机送给妈妈,又回到客厅看电视《熊出没》。
黄瓜炒火腿肠端到桌上时,小丽已泪流满面。
“妈妈,你怎么了?病了是不?疼不?”涵涵拿着筷子放在嘴边,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没事,宝贝你吃。妈妈把辣椒擦到眼睛里了。”小丽擦拭泪水,可是,怎么也擦不尽。
易立是午夜到家的。小丽坐在卧室等他,易立吓了一跳。再看到小丽哭得红肿的双眼,易立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心凉了半截。
“小丽,你怎么了?”易立走过去搂着小丽,轻声地问道。
“立,你有多少事瞒着我?”小丽在易立怀里,想挣扎却没有力气,“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变了?”
“小丽,不管世间如何变迁,我对你的心永不变。”易立深情地说,“我爱你,小丽!我也爱涵涵。”
“那是从前的。现在一切都变了。”小丽怕惊醒涵涵,低声地抽泣,“钢管厂有人议论你脸色难看,精神差,像吸毒。”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刘书记来电话,说你已有五个月没交党费,再不交就自动退党了。”
“过些天我就交,不会自动退党的。”
“明天去医院检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小丽是个理智的女人,她相信易立。小丽很快就调整自己的情绪,“易立,你看我俩房贷供的一套房,现在还没住进去,这个时候身体不能出故障,千万不能病呀!”
“不用去查,我挺好的!”易立搂着小丽,一边亲吻,“我是陪你到老的人,你放心好了。”
小丽不再挣扎,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天后,刘书记找易立谈话。他希望易立不去扶贫蹲点了,安心在厂里上班就是。
易立做每一件事要善始善终。扶贫工作做得好好的,从来没因扶贫给单位和组织添麻烦,怎么能半途而废?那不是切断贫困户的命脉吗?易立坚决不同意,刘书记的谈话没有展开,就进行不下去了。
五
小丽值班的夜里,急诊收入一个重症白血病人。他叫回阳,十岁。入院时失血较多,血色素4.5克,呈浅昏迷状,住重症监护室。
听说回阳出生后没几天,全身金黄色,患“新生儿病理性黄疸”。经多方面检查治疗,花光借来的钱,不见特效,眼看着人财两空。回阳父亲把奄奄一息的毛毛抱回来,听乡亲们提议,用谷箩把他装在门口的塘角边。说是通天地之灵气,实则是让他自生自灭。到塘角观看的乡亲,过了一拨又一拨,像围观猴戏。
谁知,第二天清晨,回阳爷爷惊奇地发现,毛毛的枯黄像被露珠润后,水灵了。抱抱毛毛,赐名回阳,寓意“起死回生”,希望毛毛远离疾病痛苦。
“候诊的凳子不坐,偏偏坐地上,拦死踏脚。”护士推回治疗车,对小丽抱怨。
回阳爷爷坐在走廊的地板上,正对着监护室的玻璃门,注视孙子。过来过去的护士,都得拐个弯,极不方便。
小丽从医生办公室找来一条小胶凳,来到老人背后。
“坐凳子上吧。尽量不要影响护士推治疗车来往。”小丽把凳子递给老人,拍拍肩膀安慰他。
忙完新入院的病人,已将近十二点。
小丽巡视病房。她看老人坐在走廊的小胶凳上,蜷缩着膝关节,像一片被霜打过、折断的枯荷叶。这种姿势对老人关节非常不利。
小丽最近心事,剪不断,理还乱,她睡不着。小丽来到回阳爷爷身旁,从玻璃门缝看回阳。病床上,回阳插着氧气管、鼻饲管、输液管等各种管道,好像现实版被困的蜘蛛侠,安静地躺着。
“回阳爷爷,孩子现在睡着了,您去办公室坐一会儿吧!”
回阳爷爷表情有些麻木,小丽看着心疼,安慰爷爷几句。她扶着踉踉跄跄的老人,来到办公室,倒杯水,递给他。
“你有几个孙子,他父母呢?他病很久了,父母为什么不早点带他来看病?”小丽问道。
“我吧,只有这一个孙子,把他当宝贝。”
“我唯一的儿子在广东打工。一台机器吞噬了他的生命。”他强压抑自己内心的伤痛,“回阳母亲,因劳累过度病倒,患了尿毒症。”
小丽仿佛看到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在风雨中飘摇。她忘了自己的心事,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回阳爷爷。
“还好,国家的扶贫政策,救济这个家。”
老人自言自语。他沉浸自己的世界,根本不需要听众。
“回阳母亲的病刚平稳,回阳感冒高热不退,查出白血病。”老人叹了一口气,“白血病不就是病吗?就到镇医院治疗。谁知道,镇医院说病情太重,治不好,要求我们转院。家里又没钱,转院要钱呀!我一次次去求镇医院医生为回阳治病疗,病情时好时坏,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小丽心里说不出滋味。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富家孩子养条宠物狗的待遇,吃的是狗粮和肉骨头;穷人孩子的生活,别说吃肉,就连看病都没有钱。
回阳的病,早该系统检查和治疗,一拖再拖,把病情加重了。小丽首先给他对症治疗,明天再完善相关检查。
说到扶贫,小丽又想到易立。真不知易立在扶贫第一线搞什么鬼,弄变了一个人。
易立的脸色越来越黑,像个非洲人。他早出晚归,好像世界他最忙。小丽的心里煎熬。第六感告诉她,易立有事瞒着自己。
小丽准备跟易立好好谈谈。希望易立像从前那样,敞开心扉地交流。
“立,我今晚煮你爱吃的红烧鱼,待会儿早点回来吃晚饭。”她满怀期待,给易立发个信息。
半小时后,易立回复:“丽,我有事,可能回来晚一点,你和涵涵先吃,不用等我。”
下厨时,小丽心不在焉。她挑一勺子盐,放到锅里,还没来得及翻炒,忽然想起什么。尝尝锅边的鱼块,确定放了盐,又赶紧铲出刚放的未融化的盐,打开水龙头冲掉。她收回思绪,弄好晚餐,没等她爸回来,涵涵先吃完,九点睡觉。
易立十一点多到家的。他全身酸痛,放下电动车,直奔客厅,倒在沙发上。
“立,我在等你。我们一起吃晚餐吧!”
“不了,我没胃口,你先吃吧!”易立踉跄几步,瘫倒在沙发上。
小丽记得谈恋爱时,易立对自己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在同一城市不同的大学,每当周末相聚,总觉得时间不够。与易立在一起,时光流溢着幸福甜蜜。一首歌《简单幸福》,易立和小丽都喜欢。“我怕幸福来得太快,一转眼就是昨天……”小丽唱这首歌时,双臂圈着易立的脖子,深情地望着他;易立搂着小丽,脉脉含情的眼神,像深蓝的湖水,小丽融化在湖水里。
“我等了你这么久,你连吃饭时都不愿面对我,日子没法过了。”小丽忍无可忍,抛下狠话。
易立惊愕地看着咆哮的小丽,怎么也理解不了。在易立心里,小丽既守得住风清月明,又经得起惊涛骇浪。记得小丽那时清纯的样子,像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现在,小丽回家就是两裙,睡裙和围裙。记得小丽善解人意,支持易立去支边两个月;记得小丽不在乎家庭条件,与易立这农村穷小伙在一起。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用到新房的首付。小丽每个月负责家里生活开支,余下的钱,留着交房后装修;月供由三千,每个月扣易立的工资,余下的钱,易立自己零用。”想到这些,易立内心激烈地挣扎着。
易立暗下决心,什么也不能说!只等每天下班后去赚钱补贴家用,交党费。电动车载客、工地上铲沙子、清化粪池,能赚钱就做。
易立不知说什么好。索性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说。
小丽强压怒火。她不想吵醒吓着涵涵,也不想想泼妇骂街,影响自己的形象。反正离婚心思已定,离与不离,只是时间问题。她是独立的女性,不会苟且保全婚姻的空壳。
易立太累了,骨头像散了架子,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使出来。已有许久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没挤出时间打沙袋了。易立需要练习拳击,争取早点抽空去。
五
钢管厂来了一位乡下老人,说是找易立的。门卫打电话到车间找易立,易立去冶金厂开会交流,明天回来。
正在热轧无缝钢管车间巡视的刘书记听到对话,便让门卫把老人送到党委办公室。
易立是刘书记最看好的苗子,培养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易立变化太大,让人无所适从,可问他,他什么也不说。也许他的父亲的到来,能听到些什么。刘书记离开车间,匆匆回办公室。
刘书记刚到办公室的窗口。里面坐着的老人,突然站起来,双眼发亮,瞬间又暗淡了。他头发银白,没有一丝杂质;古铜色的皮肤,像被烟熏得油光发亮。
“您好,我是厂里刘书记,易立开会去了,您先坐一会儿。”那年新党员调查,刘书记见过易立父亲一面,可眼前这位,他一点印象也没有,“请问,您是?与易立什么关系?”
刘书本问:“您是?”怕老人不明白,想直接问是易立的谁,又怕吓到老人,便委婉地问他们什么关系。
“我……我……”老人嗫嗫嚅嚅,找不到合适的词。
“我是白鹭坳的老牛。易主任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呐!”老人憋红了脸,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我儿媳妇叫方小花,尿毒症病人。”
白鹭坳是钢管厂定点扶贫村,每一户扶贫名单都有记录,名单有老牛和方小花一家。刘书记从记忆里搜索到了。
“请问您找易立什么事?”
“我是来感谢易主任的。我孙子回阳到人民医院检查,不是‘白血病’,是‘再生障碍性贫血’,现在已经好了许多。医生说,再治疗一段时间,便可康复。”老牛有些兴奋。
“孙子‘白血病’?登记的扶贫档案不是您儿媳妇尿毒症?”刘书记不解,“不用感谢的,这是国家政策好,共产党为老百姓办实事。”
“一定要好好感谢易主任,他为我家付出太多。我除了说感谢,还能说什么呢。”
“儿子死后,儿媳得尿毒症,成为易主任扶贫对象。屋漏偏遇连夜雨,孙子又高热不退,在镇医生检查,医生说可能是白血病,确诊要到大医院作骨髓穿刺。”老牛叹了一囗气,“易书记带回阳去县医院,我死活拉着不肯,家里没钱呀!”
“回阳在镇医院,只能对症治疗。细菌感染,抗菌消炎;高热脱水,退烧补充液体。最难的是,回阳隔一段时间又贫血,要大量输血。”
“我这年龄,不符合献血标准。易主任得知此事,二话没说就去血站义务献血。他把献血的红本本递给我,为回阳获得救命的血。”老牛抹着眼泪,“血站规定半年献血一次,易主任才隔五个月又献了第二次!”
“每到周末两天休息,易主任都会来我家干农活,前些天双抢,他硬是冒着烈日拼命干,细皮嫩肉的他,晒得跟黑炭似的。我知道易主任的心思,他只有两天假,怕他一回单位,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易主任为我家的两个病人,一次又一次掏干自己的钱包。他也是工薪阶层,要养家糊口,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这次回阳到医院住院的钱,是儿媳把每周三次透析减到两次,攒起来的。我没告诉易主任,想让他过几天舒心日子。”老牛伤心地哭泣。
“那晚在医院,孙子睡着了,我去买个馒头当晚餐,却远远看到易主任,有人与他在交谈什么。我怕又麻烦易主任,不敢做声;又忍不住悄悄上前,听到对话,原来是易主任用电动车出租。”
“我咬着自己的手臂,没哭出来。这个时候,我真不想再给易主任添乱,就让回阳在医院治,治好治不好都算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检查单出来,回阳不是‘白血病’,是‘再障’,很快就好。”老牛揉着红红的双眼,深吸一口气,眼里亮起了希望,“请您告诉易主任,我家的日子很快也会脱贫,我有孙子,就有盼头。”
“易立代表单位参加市优秀骨干交流会,明天才回来。”刘书记百感交集,“老牛,我一定转告他。”
又到钢管厂的年底总结大会,个人和部门的评优评先的结果,将全部揭晓。
吃瓜的职工们三五成群地讨论,易立心静如水。他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易立拿起手机,拇指紧紧按一下,往上划,拨出一个电话号码。
“教练你好,我下班后过去健身,请给我安排健身搭档。”易立联系教练,准备去健身。
放下电话,易立想陷入沉思。想起去年的这一天,评先评优都没易立的名字,他却一下子成了单位的热搜。
易立足够成熟,淡泊名利。他以平常心待之,用自己的执着和毅力,默默地在热轧车间又工作了一年。易立酷爱这份工作,看到热轧的火花,他感觉自己热血沸腾;每当无缝钢管码成堆,他心里便有豪情万丈。
开会时分,易立选坐在会场的角落。会场灯光昏暗,他避开众人的眼神。那目光不看也能明白,同情的、冷眼旁观的、幸灾乐祸的等等都有。易立把自己屏蔽在暗淡的角落,只等开会完后去健身。
一阵掌声把易立惊醒。强光打到过来,易立所坐的角落亮了,所有目光都向他聚焦。
“易立作为热轧车间主任,没有官僚陋习,任劳任怨工作在一线;他凝聚力强,即便热轧车间没评上先进车间,仍然没有一个人辞职。”厂长做一次吞咽动作,似乎要气沉丹田。
“去年,易立被上级领导看中,经过一年时间的考察,易立无论业务能力,还是领导凝聚力,都非常出色!今天我宣布任易立为‘工会主席’。”
台下一阵欢呼。掌声稍停,厂长又开始:“我宣布热轧车间被评为先进车间。”
“下面,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易立主任和热轧车间的全体职工。”书记满面春风地对着扩音器喊话。
掌声、欢呼声、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又到党员考试的日子,易立提前到。
“刘书记,我的党费拖欠几个月,不好意思。今天把党费交了,请刘书记包涵。”
刘书记什么话也没说,紧握易立双手,对视良久。易立那棱角分明的脸,写满执着坚毅,肤色依然黝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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