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红尘】他在路的那头(小说)
在静静的夜晚,有时在朝霞普照的清晨,有时在阴雨连绵的秋天,一阵阵悠扬又凄凉的笛声在村子上空飘游。知道的人会伤心地说,这是杏花吹的,多可怜的孩子,结婚才三天丈夫就被抓走了,活鲜鲜的一个年轻女子在家守寡!杏花边吹边流泪,一会用继承的笛子吹,一会用自己的笛子吹,她想像是她和继承一块在吹。一块享受吹笛的快乐。吹累了歇歇再吹。
又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杏花站在家门口,望着继承走的那条路,想着这是她和继承从小就走熟的一条路啊。久久不愿离开。他拿剪刀剪了很多的桃花枝,在路上每隔一米就插一枝花,一直插到和别的路接合的地方。杏花一边插花一边哭喊,继承哥,你闻到桃花香了吗?
1949年新中国成立了,50年家乡解放了。附近村庄被抓走的有的逃了回来,有的被俘又当了解放军复员回来了。一旦有了消息,杏花就去打听问见到继承没有,每一次都是失望回来。
转眼继承走了五年了,两人结婚也五年了。杏花天天思念天天哭,眼有些看不清了,但她每天仍然站在继承走得那条路上,望眼欲穿,翘首以盼,希望继承能突然出现在面前。她看到的除稀落地行人,花草树木就是蓝天白云。她看到天空飞的鸟,杏花就嘱托鸟儿说,小鸟,你给我捎口信吧?向我的继承哥问好,见了他就说杏花在等他。她看到河里游走的鱼就默默嘱咐说,鱼儿。你给我捎口信吧,不论你游到哪里,只要见到我的继承哥就让他快回家吧。杏花边想边看边哭,每当这时,家人就出来找她回家。
又是一个花开的春天,杏花又去桃树前剪花插到继承走得那条路上。杏花闻到了花香,她想,继承哥闻到桃花香时,一定会很快地跑回来的。我用芳香的桃花欢迎他!
时一个年轻人走到她身边问道,张继承家是在这村吗?杏花一愣,眼一亮,瞬间像傻了一样,定在那里不动了。这是柳沟集村吗?来人又问了一句。啊,啊,是呀,是呀,你找谁?杏花忽的反映过来,张继承家在这吗?啊,是呀!是呀!你是谁?你见他啦?我是杏花,是他媳妇!说着泪如雨下。
来人流着泪告诉她说,他是城西十里吴庄的。叫朱大喜。和继承一个部队,还是一个连的,淮海会战打败后,随部队南下。走一路打一路,这时新中国成立了,我们都想回家,长官不允许。有一天部队行军住在农村,我和继承四个老乡商量,借机逃跑,不然跟着部队就跑到台湾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晚饭后我以玩的名义找继承,他当时是连长的勤务兵,我们见面后准备去约定地点和另两个老乡会合。正要走时连长忽然把继承叫去开会,眼看来不及了。继承回屋拿着一封信交给我,然后大声说,大喜你回吧,我要开会了,代我向几个老乡问好!然后把我拉一边,低声说,我走不了,连长带我去团里开会,你快走吧,见了杏花就说我一切都很好,代我问爹娘好!这封信你要亲自交给杏花……张继承,快过来走啊!正说着连长喊他快走,继承,答应了一句,就赶紧跑了过去。
我和另外两个老乡见面后,连夜闯过几个岗后,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老乡衣服跑了一夜才离开部队的防区,又走了半个多月才回到家。这是继承给你的信,你看吧。杏花心跳的如敲鼓,急忙打开:杏花一别多年,你和爹娘都好吗?我很想你们,本想这次和大喜一块逃回家里,不想连长叫我去开会,回不去了。我们部队正向南开,估计要去台湾了,这一别可真是十万八千里呀,不管走到哪我都会想你的,杏花,我是你的,永远记住我们的爱,拜托你在家照顾好爹娘,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的。来不及说了,止笔!继承。于XX夜。
杏花看完哇哇大哭一场,大喜站在一边流着泪说,嫂子,别难过了,继承没事,只是以后到了台湾后不好见面了,他一直在想着你。大喜随杏花进了家门,见了两位老人又说了一遍情况,宽问一番老人,大喜说,以后会经常来看望两位老人和嫂子的,随告辞回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桃花开了又谢了。时光过了一年又一年。杏花已36岁了。仍然单身一人,执著的等着继承回来。邻居、亲戚劝她说,草活一秋,人活一丗,人的一生是有限的,你别等了,等也没啥结果。台湾和大陆互不来往,中间隔着大海,他一个兵就是有心跑又怎能跑出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好心人给杏花提亲介绍了一个又一个,杏花哭着说,我谁也不见,我是继承哥的人。我就是等白了头也要等!亲朋好友被杏花的执著真爱感动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杏花仍然天天站在路边向南望着那条路,期盼着继承回来。可天天都是空的。杏花由青丝等白了头。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两岸开放了,台湾和大陆互相交流来往了。有人不断地来大陆探亲,有地去台湾寻找亲人。杏花多么想给继承写封信呀,可继承的地点不知道。杏花不断的听到某村或县城里有人收到亲人从台湾来的信,某某从台湾回大陆探亲了,某某去台湾了,可继承哥怎么没有一点消息呢?难道他不在了吗?要活着他才50来岁怎么可能不在了呢?我的继承哥一副好身子骨,一定还健在活着的。门前的桃树又发出了嫩芽长出了几棵小桃树,每到春天老桃树和小桃树花儿开的红红火火,一片芳香。杏花想,俺俩种的桃树长的这么好,继承哥也一定会好的。国家一天天好起来,政策一天天宽起来,只要他活着,终会有一天会来的。杏花想着,心里也像开满了桃花似的散发着芳香。
光阴似箭,杏花60岁了。也是满头白发的老人了。公婆不在了,杏花一个人过着。娘家的老母亲还健在,看着白发的杏花掉泪说,花,我死了也不会闭目呀,老娘操你的心呀,杏花总是宽慰娘说,我不是过的很好吗?你闺女要为你养老送终,我老了不是还有我兄弟几个孩子吗?他们都会照顾我的。你还怕啥!杏花说的娘光掉泪也不吭了。
这一天晴空万里,一个凉爽的秋天来到了。杏花正向家里拉粮食,忽见门口一堆人。其中一个来者,银发飘飘,西装革履,红光满面。身边一个50开外的女人身披长发,花格长裙,显的很有气质又洋气。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紧跟其后。忽然有人叫一声,杏花姑来了!又有人兴奋地叫,杏花快来吧,你看谁来了?杏花心里咚咚直跳,疑惑的想,这是谁呀?是他?是他吗?姐!姐!你快过来看看,这是姐夫继承啊!杏花的弟弟接过杏花手里的车子拉着说。杏花赶紧挤进人群里,瞪着发愣的眼看着继承,似相识又不曾相识,时光催人老啊,杏花当年的俊姑娘变成了农村的老太婆。继承认出了她,叫道,杏花!杏花!我是继承!我回来看你来了!啊!你是继承哥!继承哥!哇!杏花大哭起来。弟媳馋扶着杏花,继承和身边的女人和孩子流了泪,在场的人都哭出声来。片刻,杏花擦一把泪说,继承哥,我可把你等回来了!你看我的头发都等白了。这是……杏花指着他身后的女人问。继承忙解释说,我忘了说了,杏花,咱几十年没联系,我以为你又成家了,这是我的妻子李君娜,这两个是我的孩子。杏花心里一惊,眼一亮,强忍着泪说,嫂子好,孩子们好,都进屋吧!走到屋里继承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还是当年结婚时的房子,只是更陈旧了,正值秋季,桃树结满了果子,杏花拿出了挑选好的桃子说,继承哥,每年秋季咱家的桃树结果时我都给你挑选最大最甜的桃子放起来,等你来了吃,今年终于把你等来了,吃吧,尝尝咱俩亲手栽的桃树结的果是啥味!继承拿着泛红的大桃子,咬了一口,不停的夸口说,甜,真甜啊!泪像泉涌似的顺着脸颊流到嘴里。
继承一连住了7天。到街坊邻居,亲戚家都走走看看。知道杏花这几十年就这么艰难地等他,并为他养老送终了两个老人。他心感内疚。一天他当着家人和妻子地面说,杏花,是哥对不起你,你跟我走吧,妻子随后也说,杏花姐,你跟我们走吧,在这个家,你还是老大,我当小,一切听你的不好吗?我们都老了图个团团圆圆过一个大家不好吗?杏花笑笑说,不必了。我过得挺好,你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吧,这里是你们的家,是你们的根,特别是两个孩子常回家看看。放心吧,杏花姨,爸爸走不动了我们会常来看你的,这就是我们的家,永远不会忘的。
张继承抹掉眼泪对孩子们说,你们记住,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抱回家和你杏花姨埋在一起。
屋里传出一阵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