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红尘】朱砂痣记(小说)
邱家家族气轰轰地用木板抬着邱万财尸体上堂。柳旺胆怯怯地低着头也上了堂。
“谁是原告?”惊堂木一拍。
邱家族一位老者抬头望着县老爷,他走上前下跪。
“青天县老爷,俺是原告。”他叩拜后再次抬起头来。
“本官问你,那木板上躺着是你什么人?”
“是俺儿子。”
“是你儿子,他是原告吗?不何不让他起来说话,向本官下跪呢?”县老爷愠色问。
“青天县老爷,我儿子已经起不来了,他死了!啊!俺的儿子死得好惨啊!青天县老爷要帮小民做主啊!”
“死了?他怎么死的?”
“就是他们俩打死的!”邱老者怒火中烧,用手指向柳旺兄妹俩。堂中犹如晴天炸了一个响雷。
“被告。”惊堂木一拍震耳欲聋。
“被告柳旺在!”
“柳旺,本官问你,你可打死了原告,当真有些事?”
“真有此事!”
“跪在你左边的女子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妹妹。”
“你妹妹?也就是说你们可是亲兄妹?”
“嗯。”柳巧抬起头来望了一下县老爷。柳叶眉,丹凤眼,白晳瓜子脸,鼻梁不大不小居中,杏仁口,县老爷一看,心想:这美人呀!
“本官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小女柳巧,是邱万财之妻。”
“本官问你,右边的是你亲兄弟?”
“回老爷,他是我哥,是我养父之子。我与他是兄妹。”
“本官问你,你们是怎么样打死邱万财的?”
“这个我不太清楚,当我赶到邱家,就见丈夫倒下了。”
师爷在县老爷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声,县老爷愤怒地拿起惊堂木。
“还不如实招来,休怪本官不客气,来人,给我先重重打二十大板!”
“且慢,回老爷,邱万财是我打死的,与我妹妹无关!”
“你……你打死老夫的儿子,杀人偿命啊!”邱老痛哭连天,场面乱哄哄的,观审百姓呐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闭嘴,是本官审案,有你们这样起哄的吗?”
两侧手持水火棍的差使异口同声:“威武……”
“青天县老爷,老夫就这么一个儿子,请老爷为老夫做主呀!”
“柳旺,本官问你,你为什么打死你的妹夫,还不如实招来?”
柳旺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县老爷听,县老爷听后拿不定主意,师爷又在县老爷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顿后,县老爷严肃地说。
“被告打死原告,事情属实,因被告是失手打死原告。而原告当时是酩酊大醉,口出狂言,先动手扇了被告一巴掌,而被告才还手导致原告倒地,后脑破裂不治死亡。经本官审理,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被告出于为妹妹出口气而误杀妹夫一案,经本官决定判被告五年徒刑,赔偿原告家族白银百两,判邱万财之妻柳巧终生不得改嫁,永远在邱家干活一辈子,退堂!”
“青天县老爷,老夫不同意!古人云:杀人偿命,天地难容,不管误杀真杀,死罪难逃,天经地义。请青天县老爷三思!”邱老气愤地喊道。
“本官已判,符合律法,望邱老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柳旺是误杀,本官已判五年,现柳巧终身不嫁,委屈她为邱家终生为奴,已经很重了,退堂!”
一场官司落下帷幕。
堂下邱族把尸体抬走,邱老爷痛不欲生。柳巧泣不成声,柳旺被官差押走。
四
年终了。
天下起了大雪,漫天飞舞,扬扬洒洒,整个江南银装素裹。
邱老爷穿着加厚的大棉袄,坐在家中全身颤抖着。
“爹,媳妇给你添一炉火,小心别烫着。”柳巧拎着一炉火走到邱老爷面前,她弯下腰放在邱老爷脚下。
“巧儿,唉!万财都走了五年多了,谢谢你伺候俺了。”邱老爷拿着柳巧的手说道,柳巧迅速抽出手欲走。
“爹,柳巧还有事做,外面下着大雪,我想回家一趟看看我哥。”
“看你哥?县老爷偏心,你哥五年就没事了,可是万财他……”邱老爷已老泪纵横。
“爹,别难过,我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巧儿现在已成邱家的奴人,终身伺候老爷!”
“巧儿,俺不要你终身伺候俺,俺想……想……”邱老嬉皮笑脸地说。
“老爷,就这么说,我得回家一趟,我哥他也怪可怜的,他单身快四十了,孤孤单单,可可怜怜,老爷我走了。”
“你给俺回来,俺要说的心里话还没有说完。”
此时,柳巧撑着雨伞走出了家门。
邱老爷目送柳巧,看见她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柳巧来到柳家,柳家如死一般宁静,从窗口飘进的雪花,在屋内纷纷扬扬落下。她打开了家门,走进了屋内,陈旧的老屋已破烂不堪。柳旺躺在床上,苍白的脸。
“哥,哥,你是怎么啦?”柳巧走到床沿边。
“妹妹,你可来了,哥要去找爹了,你在邱家还好吧?邱老头子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柳旺坐了起来,披上补丁的上衣。单薄的棉被已经褪旧,她伸手摸了摸。
“哥,外面下雪,你一个人冷吗?”她双眼模糊了,泪流落下来。
“妹妹,哥不冷,哥是男子汉,哥有阳刚之气。”柳旺炯炯有神地强撑起来,握着柳巧的双手。
“妹妹,你歇着,哥去烧水,让妹妹暖暖手。”他穿好了衣裤走向了厨房。
水缸的水已结了冰,他用水瓢使劲地敲打着。柳巧走到他的身边。
“哥,你歇着吧,让妹妹来!”
半旧的屋,整整几天没有过炊烟,一下子,这屋里有了生的气息,外面的雪似乎小了许少,风也停止了呼啸。
“哥,来泡泡手,来!”柳巧把烧得冒烟的温水端到柳旺面前。她帮柳旺脱掉布鞋,一双似红萝卜肿大的脚指,她轻轻地把它放入木盘内。
“哥,哥,现在不冷了吧?”
“妹妹,哥真的不冷了,来,你也来跟哥一样暖暖脚。”
“哥,柳巧不冷。”
“妹妹,你就听哥一回,泡泡,俗话说得好:百病该从寒脚起。哥给你泡泡,揉揉。”
柳巧脱掉了雨鞋,把脚伸进了这温水里。如玉的肌肤,柳旺抚摸着,轻揉着。
“妹妹,这五年中,那邱老头没有为难你吧?他对你怎么样?是不是把你作为奴婢样?他对你有没有非礼的时候?”
“哥,别说了……”她一下子哭泣起来。
“妹妹别哭,哥不说了,哥不说了!”
柳巧顾不了那么多,一下子伏在柳旺的背头。
“哥,你就娶了柳巧吧?哥……”她急冲冲穿起雨鞋来到养父遗像前,泪流满面。
“爹,爹,不孝之女来看您了,爹……”她跪在遗像前。柳旺走了过来,他静静地听着。
“爹,爹,您在那边还好吗?为什么总不托个梦。女儿想您呀!自从柳巧嫁到邱家,没有过个一天好日子,那个该死的邱万财,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他是酒色之徒,天天出门寻花问柳,完全不顾女儿的颜面。老天有泪,这个狗东西已死了,死得好,女儿好开心呀!是哥哥柳旺帮我出了气,一拳打死了这个王八蛋,可是哥被判了五年,赔偿了邱家白银百两。可是……可是……”她大哭起来,又继续说。
“可是邱万财他爹对我有非分之想,爹,柳巧该怎么办?爹!”
柳旺走到她身后,把她扶起来。
“妹妹,别哭了,哥知道了你在邱家受了半辈子的苦,哥也知道你藏在心里的心事。你是我的妹妹,我们不能在一起……”
“哥,你是我养父的儿子,又是我的哥,我柳巧是爹从三十里外抱来的养女。自从十年前,在三里地拱桥边看见你全身一丝不挂,柳巧就已经喜欢上了你啦,只因你固执,怕人家冷嘲热讽,说一些闲话,会说你大逆不道的做法。可是柳巧喜欢的永远是你。哥,你记得我出嫁的那天吗?我的心好痛好痛,是老天有意在捉弄我们,我们在一起永远不会有难过的一天。我会和你同甘共苦,和和气气,为柳家传宗接代……”她说到这儿,一下冲出了屋外。
屋外,又开始下起了雪,风卷着雪在天空漫舞。柳旺追出屋外,仰天长叹。
“柳巧,柳巧,哥哥等你!”
一声声喊叫在半空荡气回肠。
五
县衙门的鼓被柳巧使劲地敲打着,震耳欲聋。
“谁在击鼓?”师爷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谁打什么鼓呀?有冤喊冤,有冤上诉,停……”
“师爷,柳巧有冤!”她噙着泪,望着脸上爬满皱纹的他说。
“好,你等着,老爷马上升堂!”他叠着手放在后背走进了衙内,县老爷急急忙忙穿上官服,师爷帮他整好衣冠。
“升堂!”一声令下,堂内差使手持水火棍齐声呐喊。
“威武……”
县老爷端坐大堂中央,惊堂木一拍。
“带击鼓人上堂……”
柳巧气愤地上堂,她扫视衙堂内,望着明镜高悬四个字。
“下跪之人,为何击鼓?”
“小女柳巧要告邱丰富……”
“你告邱丰富?邱丰富是谁?传邱丰富上堂!”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邱走上堂内,双手作揖。
“下面是邱丰富吗?”县老爷不悦,惊堂木一拍。
“老夫正是!”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邱丰富,你见了本官为何不跪,来人哪,给我重打十板!”
两个差使把他按倒,重打十大板,打过之后,邱丰富嗷嗷叫。
“邱丰富,有人告你对有夫之妇时时非礼,图谋不轨,还想强行霸占有夫之妇为妻,可有此事?”
“回老爷,此乃原告一派胡言,她口说无凭,邱丰富何罪之有?”他慷慨激昂地说道。
“好你个刁民,看来不用刑你是不说老实话,来人哪,给我狠狠地重重打五十大板!”县老爷正要把令签扔下堂内之际。
“青天县老爷,且慢,邱丰富要见原告之人,俺要看看是谁造谣生事,错怪老夫!”
“好,传原告上堂!”
柳巧走了出来,邱丰富惊讶。
“巧儿,原来是你,你是俺的儿媳妇,什么时候公公对你非礼过,什么时候爹想霸占你为妻,胡说八道。”
“邱丰富,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老东西,柳巧嫁得是你儿子邱万财,是邱万财作恶多端,他寻花问柳,死有余辜,可是你趁他死去之后,我……我……你偷看柳巧洗澡,你半夜敲打我的房门,你总是有非分之想,说让我嫁给你,柳巧仍然是柳家的女主人,你趁我睡熟时脱掉柳巧的裤子,你……你……你就是个王八蛋。清官大老爷,我要告他不尊妇道,犯贱,不知羞耻之罪。我要解雇柳巧在邱家终身为奴之罪。”她怒火中烧,义愤填膺。
“一派胡言,放肆!朗朗乾坤,岂有此理,公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不守妇道,不尊敬长辈的泼妇,你是恶人先告状,请青天县老爷明镜高悬,为老夫做主啊!”
“邱丰富,你知道邱万财死了,你的欲望就是想霸占儿媳为妻,天地难容,不知耻辱的长辈,来人哪,给本官重重打五十大板,解雇柳巧终身为奴之契约,退堂!”
“老爷……冤枉啊!”邱丰富被当堂重打五十大板,师爷启草协议。
“柳巧,你已获得自由,可以选择你意中人去吧!”
“谢青天大老爷,谢公正师爷,谢官差们!”柳巧喜出望外,她拜别了官爷们走出了县衙门。
六
柳巧拿着县令的解雇协议书,向柳家走去。
当柳巧来到柳家,她敲打着家门,屋里静得好漆黑一片的深夜。
“哥,哥,开开门,柳巧回来了!”任凭她怎样叫喊,屋里没有一点声音,她推开大门,走进去。
“柳旺哥,柳旺哥,你在哪里……”
她蹲在父亲像前失声痛哭。
邻居王婶闻到哭声,她走到柳巧身边。
“苦命的孩子,别哭了,你哥已经出家了。”她泪水也忍不住往下流。柳巧攥紧王婶的手,眸子里泪水在打滚。柳巧的双手哭得冷冰冰的,她一下子扑到王婶的怀里呜呜呜哭泣。
“柳巧,去王婶家喝口热茶。”王婶领着柳巧来到她家。
“唉!你哥也怪可怜的,自从帮你摊上大事判了刑回家,身体就没有一天好过,他总是晚上咳嗽,一个人孤苦伶仃,唉!娘生他时就去世了,你爹也走了十年多。你哥一直没有个伴,就这样生活了半辈子。”王婶擦拭着泪水继续说。
“有人说,你哥去五台山出家了。这样虽然柳家传宗接代不了,但他也算一种解脱,顺其自然吧!”
“王婶,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柳巧要去寻找他,一定要为柳家传宗接代,不然我爹死不暝目的。王婶我要走了,王婶保重。”柳巧深深地躹了一躬。她离开了柳村,向五台山去。当柳巧到达五台向方丈打听时,柳旺根本没有在寺庙里。柳巧返回,在回家的路上又要经边邱寨附近。
柳旺打那天下雪时候,柳巧走后,他第二天冒着雪就出去了,临走时,他告诉邻居王婶,如果柳巧回家找他时,就说他去五台山出家了。真没想到她会一个人千里迢迢找上五台山,无功而返后又静静地回来了。
邱丰富被重重打了五十大板,已经是萎靡不振了。
六月骄阳,烘烤着大地,没有一丝丝风。路上的行人都汗流浃背,有些甚至光着上身在喘着气。
“先生,你认识柳旺吗?”柳巧问路边的乞丐,柳旺为了暗中保护自己的妹妹,他已经是整天守候在邱家附近。
“不知道。”柳旺低着头,他轻轻地说。瞬间他侧过背去。背上一颗特大的朱砂痣,柳巧眼前一亮。
“哥,哥,你抬起头来,我是柳巧。”她惊讶地喊叫着,他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面对她。
“哥,哥,跟我回家,跟我回家吧!”柳巧哭了起来。柳旺才抬起头望着她泪流满面。
“妹妹,妹妹……”
“哥,你怎么在这里?”
“唉!妹妹,自从五年前过堂,县老爷已经把你判了你终身为奴,所以我怕邱家对你不好,哥在邱家附近保护你呀!”
“哥,你真傻,哥,柳巧告诉你,我下雪的那天就跑到县衙门击鼓鸣冤!我把邱丰富告了,我现在自由了,哥,我真的自由了,从我拿到这县会判决书,我已经不是邱家的儿媳妇。”
“妹妹,真好,真是老天保佑,爹在九泉之下保佑啊!”
“哥,我们回家,我们一起去重建柳家,我们回家吧!”
“不,柳巧你骗哥的,我不行!”柳旺望着她。
“哥,妹没有骗人,你看这是什么?”柳巧为盖有县令公印的县令判决书拿出来了。
柳旺接过一看,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