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凤子(散文)
吃饭的时候,凤子很少给儿子夹菜,她不能让其他三个孩子,觉得她有私心。凤子这几年,没少落埋怨,对凤子意见最大的,是她儿子。儿子当了妈的面儿说:我是不是捡来的?当妈的没话说,儿是妈的心头肉,凤子觉得自己亏欠儿子的。
四姑家的大姑娘上初中时,青春期有了逆反。凤子有时候就想:这是何苦来着?事不少做,苦没少吃,还不落好。现在的孩子跟她那个时候,可真沒法比。自己的孩子,深一句浅一句,气急了,打一巴掌,踢一脚,也都说得过去。四姑的,凤子下不去手。打跑了,凤子咋向广东的四姑交待。生气归生气,日子照样过。凤子把女孩子的那点心事,悄悄地教给她,每月给她备的卫生巾,凤子都是买牌子的,自己用的却是两三块钱一包的。
弟弟家的不爱学习,班主任找上了门。凤子带他去补课,补课的老师是凤子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不收费。凤子不好意思,孩子在里屋学,凤子在外屋一刻没闲着,扫院子,抹抹桌……多少干点,凤子心里才舒服。
四个孩子属二丫省心,吃完饭,撂了碗筷,就知道找课本躲一边去学习。就有一次,二丫晚上发高烧,凤子背了孩子往镇里的卫生所跑。头天下雨,屯子里道滑,凤子连孩子一起摔了个仰八叉,凤子的脸抢在了路边一家园子的栅栏上,脸当时豁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凤子顾不上,爬起来,擦了擦,背着孩子接着跑。到现在凤子的脸上,坐了条疤,平时出门,凤子把头发披下来,不理会儿,看不出来。
这几年,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四姑家的老大大学毕业后,在外地找了工作,嫁了人,生了个胖娃。孩子抱回来,奶乐得合不上嘴,贪了三个晚上黑,给重孙子做了床小被。
凤子跟奶唠嗑:咋不给我也做一件?
奶说:你再生呀,生二胎,奶指定给缝大花被,打金锁。
奶不差钱。奶的口袋里,什么时候看上去都鼓鼓囊囊的——奶一百岁,政府每个月给奶发100元的补助呢。
二丫前年专升本,现在在省城一家医院实习,也快有人家了吧?蹿得最快的是弟弟家的臭小子,一米八的大个儿,比地里的苞米还要高出半头。凤子觉得身上的担子,轻是轻松了,可自己也老了呀。再让凤子回到年轻的时代,带四个,说破天,凤子都不会答应了。
去年,儿子上高中,凤子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房子不到五十平方,中间屋。“葫芦”不回来,凤子跟奶挤一个床,奶奶上了年纪,好起夜,凤子每次得跟着。里屋挤挤插插安两张床,儿子和他爷爷睡一个屋。公公七十三,气管有点毛病,换常咳嗽两声。
二子出车,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凤子要等奶睡熟了,才翻身从奶的床上“哧溜”下来,溜进葫芦的被里,二子打地铺哩。没三分钟,公公在里屋咳,这边奶奶窸窸窣窣也有了动静,俩人便赶紧踩刹车,大眼瞪小眼,听听再说……
今天外面天儿好,凤子扒奶的耳朵边大声说:奶呀,咱下楼遛遛去呀?
奶奶嘴里虽说不去……不去,怪麻烦的,手却在床头寻她的拐棍。奶扬着头,问凤子:“我穿啥(衣裳)?”
凤子说:“奶呀,老了老了,假咕上了。”
“啥,带上你四姑?”奶奶耳朵不灵,好打岔。
二子把奶的轮椅搬下楼,奶每次都得磨蹭一小会——奶没忘了借凤子的护肤霜,满脸轱辘一遍,香。
上个月,二子去北边拉拉木头去了。凤子抽空儿回了趟四方台的老房子。园子里的架子上爬满了西葫芦,像大号儿的风铃。凤子早上干活的时候,葫芦撞到了凤子的脑袋。
在乍起的秋风中,凤子愣了一小会儿,忽然又想起了家里的那只闷葫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