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沟村的家家户户都兴起了砖、钢筋结构的楼房。刘二虎和臭婆娘的家底也积攒得差不多了，率先在坪沟村盖起了楼房，山里盖房都是在老宅地上盖起来的。他俩扒掉了土墙房，竖起了两层小洋楼，与胡大嘴没盖起的土墙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臭婆娘看着自己高高在上的楼房，再看看胡大嘴那低矮的土墙屋，心里甭提多高兴，她终于出头了，把胡大嘴脸上的傲气压了下去，气质上占据了上风。得饶人处且饶人，而她得理不饶人。这时的她要出一口恶气，想当年为公婆的赡养问题，胡大嘴压制了她十几年，嘴说她有理儿，但那也是说不口耍癞皮的理儿，心里一直有着气儿没处出。眼前，也出气的时候到了，她的楼房盖起来了，多占了东边的路基，而她还有中间堂屋及半边公共墙。二虎说，都是兄弟，那半间屋让给大哥、大嫂算了。她说，二虎，你跟谁过日子？说的是哪门子话？？胳膊肘向外拐，不行，这件事儿我说了算，你靠边站。说着，她搬出梯子、拿出锄头要把属于她的那半间屋扒掉。她就是不愿意便宜了胡大嘴。不到半天工夫，她就扒掉半间堂屋。胡大嘴瞪大眼睛翻白眼，连个气儿都没吭一声。剩下的房屋缺了一个角，兀立在那里，给人一种病怏怏的样子，显得特别可怜。胡大嘴狠下心不在老宅地盖楼房，宁可掏钱到坪沟底公路边买了一块地皮，盖起了楼房。自此，胡大嘴和臭婆娘结下了梁子，不过，相隔一里路，见面的机会少了，出气的机会也少了，但结下了梁子却深埋在心底。
　　 说来奇怪，结下梁子的两家应该隔一段距离之后少了瓜葛和矛盾。而臭婆娘不服气，胡大嘴在坪沟底的公路边买下了一块地皮盖起了房子，那地方交通相对于老宅地的位置要优越一些。她也在公路边买下了一块地基，地基是村上开发的，殊不巧，她的地基正好落在了胡大嘴的旁边，其它处都卖完了，不是冤家不聚头。二虎和臭婆娘勤劳能干，没几年，他们又把坪沟底的楼房盖了起来，那是留给喜子讨了婆娘后住的，儿大不由娘，他们老俩口还是住在老宅地的好。胡大嘴的娟子是女娃，女娃终究是别人的人，有这一套房子完全够用，无须再盖。
　　 这些天天炎热，臭婆娘那块黑豆长得壮，坪沟人有个习惯，就是上早工，天刚麻麻亮，就起床下地，太阳刚升上山坳就收工。她家的猪圈里的一头母猪下崽了，猪崽长得欢实，就如她的黑豆一样，人见人爱。一大早的，她就起床了，给黑豆泼粪，一路的臭味儿。胡大嘴也起得早，去菜园子摘了一篮子菜，拿到河边清洗。臭婆娘去得早一些，昨天早上干得多，今早上挑了十来担大粪就把黑豆浇透了，山坳间还未泛白，每次挑罢粪，她得把粪桶洗干净，就去了河边洗粪桶。她干活很卖力，满脸都是汗，汗水流进了她的眼睛，辣辣的，她使劲揉了揉，根本没有留意到河水下游洗菜的胡大嘴。把粪桶扔进河水里就开始洗起来。这不，几年没争吵的妯娌俩又杠吵上了，把这几年的怨气又一下子发泄了出来。
　　 有娘养没娘指教的臭婆娘，你缺八辈子德啊，我这一篮子菜咋吃，白白糟蹋了，老天爷啊，你眼开眼睛看看吧，评评理，把那不要脸的打入十八层地狱。
　　 胡大嘴，我这大粪水洗过的菜香着呢，回家好好吃吧，吃了长得如我家的猪崽一样，肥肥的，可别扔了，那是糟蹋粮食，老天爷不会放过你的。
　　 吵着吵着，俩人似两只饿极了母狼，咆哮着，怒吼着，张牙舞爪地扑向对方，这是妯娌俩大半辈以来首次开战，以前，俩人总是闹着，但从来没动过手，如今要决斗，一决高低。
　　 不要脸的臭婆娘，你家老母猪不仅翻圈了，小母猪也翻圈，把我们老刘家十八辈祖宗的脸给丢尽了。胡大嘴骂着，跺着脚冲向了臭婆娘。
　　 臭婆娘不甘示弱，挥起她手中的粪瓢与胡大嘴对峙起来。胡大嘴，你敢与老娘动武，老娘今个儿打死你，埋在这黑豆地里烂粪。
　　 胡大嘴与臭婆娘比起来更显得牛马大，无奈，她手无寸铁，只好原地跺着脚发威，歇斯底里地骂着，臭婆娘，你不是人，是魔鬼，你家老母猪翻圈了，小母猪也翻圈了，害不害臊，还好意思在这儿与老娘动武，回家管好你家的小母猪，别丢老李家的人。
　　 臭婆娘挥舞着带有屎痂的粪瓢，准备冲上去，好好教训胡大嘴。突然，她挥在半空中的粪瓢停滞在空中，如僵尸般。胡大嘴的臭嘴巴里咋突然冒出“老母翻圈了”“小母猪翻圈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咱家除了两头老母猪，一只刚下完崽，正给小猪崽喂奶，另一头母猪下崽个把月了，这几天夜里哼唧得厉害，处于发情期，但猪圈用石板垒得很高，那头母猪再发情，也翻不过圈墙。关键是她嘴巴里的小母猪也翻圈了，这话费解，猪圈里根本就没有小母猪。难道她知道了家里的那件丑事儿，家丑不可外扬，这胡大嘴竟然把她家的家丑都给抖出来了，看样子，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胡大嘴看出了臭婆娘的窘态，终于抓住了冤家的软肋，更加幸灾乐祸地大叫着：臭婆娘家的小母猪翻圈了——臭婆娘家的小母猪翻圈了——河边的叫声惊动了刘大牛、刘二虎兄弟俩，他俩匆匆来到河边，听到了胡大嘴幸灾乐祸的骂声。
　　 大牛怒不可遏地走上前去，对着胡大嘴的大嘴巴就是两刮子。大嘴，你疯了，这等丑事儿，你也能叫喊出去。这是他第一次打胡大嘴，以前，他总是顺着她，没想到这次他真的动了肝火。
　　 胡大嘴的嘴角流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被大牛打懵了，怔在那里，一时竟忘了哭出声来。
　　 二虎也毫不留情地扇了臭婆娘两巴掌，但这不是他第一次打她，他俩已经打了很多次，这已经习以为常了。臭婆娘，你还不嫌丢人，还不赶快滚回去。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臭婆娘瘪了瘪干瘪的嘴巴，悻悻地挑起那担还未洗干净的粪桶怏怏地往回走。二虎紧跟其后。
　　 对于一向顺着胡大嘴的大牛突然出手打了她，这让她很憋屈。怔了一会儿，她突然狼嚎般地哭叫起来，刘大牛，你作死啊，还敢动手打老娘。大牛也不理会她，一手夹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巴，老鹰抓小鸡般地把她往家里拖。她双脚直蹬着地，但她哪是大牛的对手？可惜了那一篮子早上采摘的特新鲜的蔬菜，无情地漂浮在那臭水里向河流下游流去。
　　 大牛把胡大嘴拖回到家里，关上大门，把她放在沙发上，自己扑通一声跪下了。大嘴，对不起，我不是人，我不该打你，你还回来吧。说着，把自己的那张牛脸伸到胡大嘴的面前。胡大嘴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得刘大牛眼冒金花，还不解气。死大牛，你说，你为什么打我？胆子窜到天上了。今个儿，我要扇死你。她又狠狠地扇了几巴掌，直到刘大牛的嘴角鲜血直流才肯罢休。
　　 二虎和臭婆娘回到家里。
　　 婆娘，今个儿咋又跟大嘴杠上了？
　　 杠上了与你球关系，胡大嘴就是个欠揍的主儿，你为啥子要打我？
　　 婆娘，我打你主要是给胡大嘴看的，大牛可把她给狠揍了一顿，我可是做样子给她看的，手举得高，可落到你脸上无力了，还痛吗？
　　 痛个啥，我们喜子的事儿，胡大嘴咋知道了？
　　 你别忘了，大牛的家可是与喜子的家连在一起的。
　　 老俩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胡大嘴的嘴巴里的“老母猪”，说的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家猪圈里的母猪，这会儿又哼哼唧唧个不停，不停地用身子蹭着圈墙。可她又影射出“小母猪”。这“小母猪”是谁呢？难道是她不成？她一生正派，从未与其它男人有染，她已经老了，不可能成为“小母猪”。这“小母猪”一定指的是喜子的婆娘英子。
　　 这是家丑，怎么能外扬呢？臭婆娘说。
　　 不能外扬，我俩一直在往下摁，不想让坪沟人知道，说的人多了，就成了真的，这也是大牛哥狠打胡大嘴的原因。
　　 说起喜子和英子，臭婆娘和刘二虎有操不完的心。
　　 喜子没有遗传二虎的奸滑和臭婆娘的精明，性子却像大牛般实诚，但生得瘦弱，没有大牛那般牛高马大，气力小，不是出力气的好手，他却遗传了老刘家所有的缺点儿，要不是二虎和臭婆娘精明能干，给他积攒了丰厚的家底，要不然，很可能像大牛年轻时一样，讨不到婆娘。
　　 英子是坪沟村外的街上人，从小生得娇贵，爱时尚，也很前卫。咋说呢？二虎和臭婆娘花了大价钱请媒婆给英子爹娘说媒，那是二十万的彩礼的诱惑，英子及其爹娘终于心动了。说白了，他们冲的就是臭婆娘家的票子。英子第一次来到坪沟村的时候，穿的很时髦，也很前卫，按坪沟人的说法叫“洋气”，袒胸露臂，吸引了所有坪沟村小伙子的眼球，咂嘴的同时，也叹出了担忧，这么漂亮的妞儿，就喜子那个弱不禁风的榆木疙瘩能震得住吗？更让二虎和臭婆娘担心的是，英子第一次来他们家，表现得没有一点儿拘束，一边把玩着手机，一边开启了一瓶啤酒，仰起脖子吹喇叭般咕咚咕咚地喝着，没有一点矜持，坪沟村的闺女从来是不沾酒的，酒能乱性，对于闺女，不沾最好。这样的婆娘，喜子将来肯定是震不住，老俩口有些灰心，想悔了这门亲事儿，可那二十多万的彩礼早已进了英子父母的腰包，肉包子已经塞进了狗嘴里，还能掏出来吗？显然不可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新婚燕尔，喜子和英子结婚后，小俩口在二虎和臭婆娘的腋窝下过日子，倒也没什么矛盾。家里人逢事儿都让着英子，即使英子有不对的地方，也都是喜子的不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喜子日夜拼命努力下，英子终于给老李家生下了一个白胖小子。老俩口更是喜上眉梢，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巴，那嘴巴咧得比胡大嘴的嘴巴还要大。英子是家里的功臣，家里好吃的好喝的，一切带有“好”的东西都先满足她。她是家里的宠儿，全家人都看她的脸色行色。换句话说，她就是这个家里的“女皇”。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臭婆娘则成了保姆，这不足为怪，如今的婆婆哪个不是儿婆娘的保姆？沟里的儿婆娘不都是爹娘拿着含辛茹苦积攒下来的票子买回来的？她们都金贵着，甚至比还金子还金贵，金子能传宗接代吗？
　　 随着岁月的流逝，身体健壮的臭婆娘由于年轻时的透支如今也每况愈下，跟不上从前，人啊，不服老不行，老了，身上的各种毛病都出来，但她还是努力支撑着这个家。喜子，你如今成家立业了，也有了儿子果果，不能老守着婆娘，得出门挣钱，将来还要在街上买房子，英子心气高，不可能在咱们坪沟村呆一辈子，我和你爹都老了，会慢慢地离开这个家，离开你，你得慢慢地挑起这个家的重担。喜子点点头，背上行囊，去了城市的工地，瘦弱的他被城市的炎炎烈日晒得黝黑，更加纤细，但阿娘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旁，他得挑起这个家的重担，这是一个男人的义务和担当。
　　 喜子出门了，英子带着果果在娘家和婆家之间来回穿梭，倒没显出什么不妥，时间一长，臭婆娘看出了端倪，事情出于她想孙子，每天总爱往沟底的房子窜，这些天沟底的房子总是铁将军把守着，这英子也不想她了？也不回家看看她？不看她不要紧，关键是她想看孙子。去了几次，依然是铁将门看门，时不时地碰见了胡大嘴。哪儿来母猪发骚了，天天跑花（俗语发情）？她也不甘示弱，还嘴道，黑不拉唧的乌鸦嘴叫唤个鸡巴毛。本来想看孙子没见着，却招惹得一肚子不愉快，后来隔三差五地背着胡大嘴不在家的时候去瞅瞅，依然不得其果。英子不把孙子带回来让我瞅瞅，这房子得有人住，屋里的卫生得打扫，她抬头向二楼望了望，年轻人真是的，一点儿都不细心，二楼的窗户竟然没关，也不怕刮风下雨毁了室内的家具，或是遭贼偷。她摸了摸衣袋，自从喜子和英子结婚住进来之后，她就把大门的所有钥匙给了小俩口，她和二虎不想落下口舌，今个儿，她想进屋打扫打扫卫生关关窗户，可钥匙不在，得去街上一趟，把钥匙拿回来，把屋内拾掇拾掇。她把这件事儿跟二虎说了。二虎说，拿回来不好吧，万一英子贵重的东西没收捡，你收捡就不好了。二虎，看你把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即使有贵重的东西没收捡，我收捡了，也比贼偷了强。去吧去吧，明个儿我们一起去。
　　 第二天一大早，，二虎还在鼾睡，臭婆娘起早习惯了，她就把二虎摇醒了。二虎，起来，上街。今早上，你也不挑大粪，起那么早干吗？早去早回。去早了，说不定英子还抱着果果睡，不怕打搅她们？怕啥，趁早还能多看一会儿孙子。二虎被缠得没法子，婆娘就爱叨唠，只得起床，骑上摩托车，去了街上。
　　 街上熙熙攘攘、热门非凡，老俩口没顾得去凑热闹，径直去了亲家的家里。亲家母是个老实本分的山里人，不多言不多语。亲家公朱疤子是地地道道的街上人，脸上有一块刀疤，是年轻当混混时被菜刀砍的，如今老了，不再在街上当混混了，早已混成市井小侩了，家里的事儿都是他说了算。
　　 哎哟，亲家公，这么早就开始练身子骨了。臭婆娘见着了朱疤子就亲热地招呼着。
　　 朱疤子每天起得早，就在院子里扭扭腰，甩甩腿脚，如今日子多好，他可不想因为疾病早早见了阎王。嗯，是亲家来了，有事吗？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地回应着。
　　 我和二虎想孙子了，想看看，英子和果果还在睡觉吗？
　　 哦，果果还在她婆婆的房间里睡着，英子出去了，还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