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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江南】峥嵘岁月中的母亲(散文)


作者:礼高 白丁,0.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443发表时间:2019-09-25 22:45:24
摘要:弯弯曲曲的锦河,蜿蜒穿过这瑞州古镇。 岸边河堤垂柳、太观楼、浮桥、石桥 、碧落亭,千百年来印记着古镇的沧桑变迁。 现在,已看不到清澈见底的石桥瓮下穿梭的鱼群、波光鳞闪的岸边漂浮成片的竹排、以及河中赶着鸬鹚追鱼的渔船;石桥已不是那花岗巨石垒成的仁济古桥、大观楼也成了钢筋水泥筑成的仿制楼阁。那宽展的马路下,尘封着一段悠长的风云岁月;拔地的高楼底,埋藏着多少小镇百姓的喜怒哀乐。平静的河面不时泛起的点点涟漪,似在炫耀岸边这美仑美奂的现代新城,又似在诉说那留存于人们心中的曾经昔往。

【江南】峥嵘岁月中的母亲(散文)
   南方小城,那时没有煤,更没见过煤气,开伙做饭唯有烧柴,柴是居民家庭日常最基础的生活资源。城北近郊十几里外,小山丘上有成片的茅草,秋凉草黄后,几乎个个星期天都有成群结队的城里人去剁茅柴。母亲做事心细且有恒心。一次,天蒙蒙亮大哥就带着我们跨过连锦桥,走几里到大喻家后面山上剁茅柴。不知因什么事母亲中途追赶过来,要找大哥回去。母亲赶到那一片荒山后,一边寻找着我们,一边观察周边,发现了几处密厚长长的茅草丛。她一时找不到我们,也没带工具,竟徒手一把一把的扭断堆好,待找到我们后,收拢捆扎起来,足有几十斤,比我和姐姐用茅镰剁的还多。砍硬柴,则要远行到30多里外的米岭。米岭山高路陡,山中枯树枝丫多,但来回要步行七八十里,回程还得挑着担子。高家巷丁裁缝老伴一次跟随人家去米岭砍柴,下山后累得躺在地上直喘气,歇息老半天后,突爬起来捡起一块石头,“砰”地往旁边水塘中猛扔,狠狠发誓:石头咕哩不浮出来,老娘一辈子都不来了!足见那艰苦辛劳的程度。但母亲做事的意志坚强,不顾父亲的反对,一定要跟着大哥二哥到米岭砍柴,因为大哥二哥也是第一次,她放心不下。那时小弟还未脱奶,母亲打算这次少砍点,早点回家喂奶。哪知上山后,遍山的枯柴让人难以释手,每人整好满满一担后,太阳已快落山。母亲挑着沉重的担子下山后,累得浑身无劲再也迈不开步。这时天已全黑,大哥找到路旁一户好心农家,打算要二哥陪母亲在那里暂歇息,自己担子挑回家后再去接母亲。父亲在家里等得急,抱着未满周岁、饥啼不停的小弟,不时从高家巷走出城,往米岭方向的大路守望,直至深夜才等到大哥挑着担子回来。大哥卸下担子刚要返回去接应母亲与二哥,远远听到母亲的声音从大路那头传来。原来大哥前脚走不久,母亲心里记挂着早起还只喂过一次奶的小弟,就将担子寄存在那户农家,空手随二哥急速返回。
   每天天未亮,母亲就匆忙起床烧火做早饭;早饭焖在锅里,唤起大哥、二哥一起到菜园挑水施肥;回来后再将我们几个小的叫起,张罗大伙的早饭。早饭后我们上学去,母亲先喂完猪,再挑着一家人的换洗衣物到凤凰桥码头河边洗刷。晾晒好衣物后,即开始她一天的正式工作:或工地做小工、或挖寻旧砖碎石、或开荒种地侍候菜地。晚饭后料完家务,灯下还要继续做那些接来的针线活:修剪袜子、加工麻绳,一直忙到深夜。
   父亲的工资只能维持家里的米、油、盐、酱等基本开销,若要给谁添件衣物,当月财政就出现赤字。每年九月的开学季,我们兄弟姐妹七个的学费成了一笔巨大的开支,只能借债解困。小弟出生时,母亲找不到一件合适的旧衣包小弟,将姐姐一条裙子剪了,改为婴儿服。而姐姐除了这唯一的夏装,没有任何可替换的衣裤,实在委屈无奈。也不知当年蚊帐值多少钱,那时我们从未使用过蚊帐。夏夜,手总是左右开弓拍打不停、驱赶在耳边嗡嗡作响的蚊子,往往人累了,也就睡着了,蚊子也吃饱了。凤凰桥子租屋里只有两床铺盖,大哥跟着父亲到高安师范睡,母亲带小弟与姐姐一铺,我们所有男孩挤一铺,拿不出一条多余的被子。眼看小孩一天天长大,个头越来越高,母亲在凤凰池靠粮食局旁的斜坡上开拓出几分地,全种上棉花。1968年二哥、姐姐知青下乡、我到园艺场劳动,每人带了一床新棉被,就是母亲种的棉花弹制的。不过仅有一床盖被,白天叠起来裸露出铺板上的稻草,只好盖上几张旧报纸遮挡。家里的穷困和父母的含辛茹苦,使我们从小养成勤奋肯干、刻苦耐劳的习惯。锦河发大水,山洪裹挟着不少树木枯枝冲下,有时挂在仁济石桥墩上。一般人站在那惊涛拍岸的桥面,望着气势汹汹的滔天洪水心里就发怵,大哥却想办法扎了根长竹勾,用绳索将自己的腰栓系在桥栏,面对咆哮着的洪水,探身桥外,将被桥墩挂住的树木枯枝一根根打捞上来。每年这个时候打捞的柴火能烧几个月。暑假,二哥与我和大弟,常去到河滩捞沙或筛鹅卵石,卖给南街东皇庙的上游水库预制场,挣点苦力钱贴补家用。
   那时候的生活清贫艰难,但日子过得安稳。
   五
   1958年的一天,袜子店房东藏在楼上多年的织袜子机器,被人翻腾出来,“砰、砰”直扔地下拖走;铁匠店的铁砧、铁锤等也被清理拖走,说是支援大炼钢铁。接着,各家各户的铁锅、锅铲、火钳、菜刀等所有铁器,都被动员交出来支援大炼钢铁。各家都不要开伙做饭,到街道开办的集体食堂统一吃。
   集体食堂刚开始异常热闹,吃饭不限量,也不收饭菜票,大人小孩都可以放开肚子吃,好似真进入喇叭里宣传的共产主义了。没吃几天,甄里的饭一天比一天少,大家添一轮饭后甄里就空了,稍来晚的人就饿肚子。后来实行定量,每顿就餐排队打饭,半饥不饱的人们离开饭还有一个小时就围拢在食堂门口候着。家里不能开伙,粮油供应证也上交了,一日三餐只能眼巴巴地盯着这集体食堂。一次母亲抱着二弟去食堂打来四两米饭,打算去菜地寻点蔬菜加入一起煮,不满2岁的二弟边吃边等着母亲,看到母亲回来立即说:妈妈,我留了你的!母亲低头一看,碗底还剩下一口,一股酸楚心头泛起,爱怜地直摸着二弟的头,孩子饿啊!
   不但家庭不能开伙,居民屋前屋后种一些蔬菜、南瓜等也不行,已经种了的要交出来。母亲之前带领我们开荒种了几园子的南瓜,收获好几百斤,曾想留下一些让孩子们充饥,无奈三番五次的被动员,最终全部上交。
   那时的居民粮食定量,每人每月十几至二十几斤、半两油、半斤猪肉。大概油水太少,大人小孩的饭量都很大,一般的小孩一口气吃下半斤米饭不是问题。饥饿笼罩着每个人,城郊荒野地里的凡是能吃的山果野菜、河塘里的蚌螺、鸡头莲杆、菱角藤、甚至地下的老鼠,都被人用来充饥。一次,高安师范食堂发明了“跃进饭”,据说一斤米能多煮出不少熟饭,彩旗飘扬敲锣打鼓地到县政府报喜。其方法是蒸饭过程中反复浇水,让饭粒尽量膨胀放大,吃到肚子里当时能填饱,其实并不能解决问题。
   居民集体食堂实在难以为继,又将粮油供应证还回给各家各户,让大家自己回家开伙,一时锅店的生意火爆。粮管所每月对居民的定量供应中,那时还得搭些杂粮,如糙米、红薯丝等,一般人都不想要杂粮,只想多买大米。母亲却宁愿多搭些杂粮,千方百计用红薯丝煮饭、南瓜打饭等方法,让小孩尽量能吃饱。母亲懂得不少健康膳食的道理。以前物质不紧张时,我们小孩就是按大小拿碗分配吃饭,不能海吃硬撑,尤其晚饭不让吃得过饱。现在物质紧张时期,母亲的调配分配更是必不可少:每餐开饭时,小孩按年龄大小摆好不同口径的碗,她从锅里铲出打到每只碗中,经目检平衡后,大家才依次端起自己的碗开吃。姐姐口娇点,混有南瓜、红薯的饭经常不吃,有时妈妈会留下一点不惨杂的米饭。大哥每天做重体力家务,饭碗稍满一点。过年了,会有一点年货票券发下来,如每人半两木耳、一两黄花、二两花生等。花生买回来母亲将其秘藏大家找不到的地方,告诉大家留到年团园除夕夜吃。闻着那买回家香喷喷的炒花生,小孩们都馋得垂涎欲滴。二哥嚷着现在就要吃,不留年夜吃。母亲被缠得难脱身,从隔壁借了把秤,称了一把给二哥,然后板着脸宣布:年夜里大家吃的时候,没他的份!见状再没谁吱声了。年三十除夕夜,母亲从茅草堆里拿出花生,逐个分给大家,二哥仍分了一把。原来上次母亲就留下一些没有给他,避免小孩这种时候排除在外的孤独。
   母亲的桑土绸缪与辛勤劳作下,我们每顿都能吃上东西,熬过了那饥饿的年代。
   母亲由此养成珍惜食物从不浪费的习惯。几十年后,剩饭剩菜不让倒掉,不好吃的她拿来吃。儿女们劝过她多少次,母亲总是说:有时想到冇时,丰年想到灾年;分派也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到老仍喜欢将吃的东西放在床边柜中,由她亲手分发给大家,高兴地看着大家围着一起吃,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六
   家境虽贫寒,但小孩在家里勤勉乖顺,上学读书努力成绩优,父母还是心有所慰的。一次,听父亲跟母亲谈对大哥他们的打算:大哥考大学、二哥考师范、姐姐考卫校,那时师范与卫校都是免费的,这样早点减轻家里负担。这个愿望对哥姐他们来说,要求是不高的。
   然而白云苍狗世事变幻,成绩优异的大哥小学毕业,竟没有被高安中学录取,而收到一纸刚开办的高安民办中学的入学通知。他的同学、街坊邻居均颇感意外,没人相信他会考不上重点中学。大哥闷闷不乐、母亲不明就里,正当母亲气得要拿起柴火棍教训大哥时,被刚回到家里的父亲制住。父亲在教育部门工作,知道详情,原来这一年的招生政策将政审作为先决条件,家庭成分不好的根本进不了重点,成绩再好也不行!
   人不怕贫穷,也不畏艰难,就怕受到不公。大哥好些天不出门,呆在家里做家务。几个一同分到民办中学的同学来串门,谈论着即将要去报到的学校。这所首次招生的民办中学设在城郊的连锦桥,学费要贵几块钱,没有课桌板凳等最基本的条件,入学通知规定学生想办法自带。只听大哥愤愤地说,好呀,到时我借一张乒乓球桌搬进教室去!引得几个同学呵呵大笑。大哥在这所民办中学读完三年初中,大概“大跃进”过后,某些政策得到调整,初升高顺利考入重点中学,并在文革前两年考上重点大学,完成了自己的学业。
   二哥、姐姐初升高按父亲的打算准备报师范、卫校,一位抽调搞招生的父亲同事看到后,直说浪费了人才,越俎代庖改为报重点高中,这样他们先后进入高安中学,我也于1965年考入高安中学初中。不久文革来临,大学停止招生、高初中学生上山下乡,前途变得扑朔迷离。父亲原来减轻负担的打算也实现不了。
   文革来临,大弟小学毕业不能升初中,没有任何政策法规,就是不能报名。二弟带着已到上学年龄的小弟去高师附小报名,报名的老师翻开递去的户口簿,瞄了一眼:你家成分是富农啊!二弟低下头不吭声,小弟第一次看见这种眼光、第一次听到这种口气,一脸稚气睁着眼望她,不知出了什么事!
   1964年,父亲从高安师范调到高安中学教高中语文,仍然负责学校教务工作。文革爆发,父亲被批贯彻了资产阶级教育路线,虽然受到了冲击,万幸没有被揪出戴“黑帮”帽子。戴上“黑帮”帽子的教师被红卫兵押往农场监督劳动,父亲则被派给在农场劳动的教师送饭。一日三趟往返几十里。瘦弱有病的父亲挑着几十人的饭菜、几步一歇。晚上回到家,疲惫地靠在躺椅中,想到学校里的混乱、孩子们荒废的学业,心情异常沉重,一声接一声的唉声叹气。母亲感觉到了社会上的紧张气氛,对回到家的父亲小心侍候,生怕父亲的哮喘病复发。
   不久,文革的火也烧到了街道。居民中有一些活跃的人,臂上带起红袖箍,成立了红卫兵。他们破四旧、抄家、开斗争会、跳忠字舞,样样跟着弄。平时睦邻友好的街坊邻居,有的立刻变得趾高气扬,傲视那些成份不好或有点所谓“问题”的家庭。那时并没有网络,电视也只有少数大城市才有,但一些侮辱人、折磨人的方式几乎片刻风靡、传遍城乡角落,无需任何培训:头上带高帽子、颈脖挂大木牌、甚至挂粪桶,六月天逼人穿大棉袍游街示众,斗争会上坐飞机、吊大拇指悬梁而起……真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人性中的恶一旦受到了某种启示或唆使,便会立即膨胀!一时间,少数每天撑着领袖像打着锣鼓造反的人乐此不疲,部分家里沾到这样那样当时污名的人低头缩颈、大气不敢出,而大部分普通百姓只是看热闹。所谓破四旧,就是搜寻一切与历史、传统有关的旧痕迹,包括建筑、文物、书籍、字画等,连吃饭的碗、喝水的壶,若画有古装人物、福禄寿等图案都得砸烂。我们家虽然几乎家徒四壁,但老家带来的一顶婴儿帽上镶有一排银制吉祥装饰图案,母亲扯下来,让我们河滩挑沙时带去抛掉。隔壁裁缝店老板娘有几块金饰件,舍不得扔,起初藏腰间,听到会搜身,就想办法用绳栓住吊粪池里,结果还是被搜查出来,被斗得死去活来。我们平时喜欢看书,存了不少名著旧籍,藏到楼上贴近屋顶瓦下的暗处,躲过了这次搜查。不料几个月后,被房产公司(文革中民房收为公有)捡漏的人全偷走了。高家巷有个叫罗灶的捡粪老头,是个上了年纪的地主,儿子是苏联留学生。平日只见他衣着破烂肩挑一担粪筐,老老实实地田野路边四处寻拾猪屎牛粪,这次被逼要交出隐藏的财宝金银,折腾了好些天交不出来,吃尽了苦头。改革开放后,据说他儿子曾担任国家技术标准局负责人,正部级领导,从未回过老家,留下的阴影难以一下拂去。
   一天,父亲挑着担子送饭刚到农场,就听见红卫兵严厉的呵斥声。一位高中数学组的老师躺在翻倒的梯子和油漆桶旁,一身一脸沾满油漆,痛苦的呻吟着。原来他被派往墙上刷语录时跌了下来,摔得很重。父亲向红卫兵求情,把他扶到了床上,替他清洗、红汞涂抹伤口、冲糖开水、端上饭菜,这位老师当父亲面呜呜的伤心嚎啕大哭、千恩万谢的。在红卫兵看守的眼皮底下,父亲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躲在一个角落里用钢笔匆忙写了几个字留给他,大意是:留得青山不怕无柴,为了家人多保重,一切从长计议。父亲回家后将此事告诉母亲,并说他老家也是我们那边人。母亲一听,连夜将家里仅存的几个鸡蛋全煮了,第二天一早让父亲送饭时,带给那位跌伤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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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大篇幅的文字,记叙了母亲从年轻到年老的过程。虽然母亲是从那个峥嵘岁月中,陪伴着家人一路走来,但就像作者所说,母亲是顽强的,是乐观的,也是幸运的。顽强,是母亲坐在那个峥嵘岁月里所表现出来的坚强品质,是孩子们的依靠,是一家人战胜困难,走过艰难的动力。乐观,是母亲美好品质的体验,正是因为乐观,才能有一个积极向上的心态。说幸运,是一家人那种亲情,也是一家人互相尊重,互相理解,是孩子们长大成人之后那份孝心。是呀,母亲是家的港湾,无论孩子离家多远,只要母亲安好,家就永远存在,永远在心里,是那么温馨,那么踏实。然而,岁月终究是无情的,母亲安详地走完了近一个世纪的顽强人生路,她的一生,平凡而伟大。欣赏佳作,推荐赏阅。【编辑:鬼无影】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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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鬼无影        2019-09-25 22:46:20
  问好作者,感谢你为江南带来的精彩,祝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礼高        2019-09-26 19:33:55
  感谢主编的评阅!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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