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两条鲤鱼(小说)
六指湖已有好几年未干过,鱼还是比较多的,村民捕多捕少,都有收获,而唯独这次小捕鱼能手友军似乎要如入宝山空手回了。
正在友胜在水边都替哥友军着急时,有一条被追的无投无路的金色大鲤鱼忽的从水里窜出三米多高,似乎要跃龙门的。而友军的鸡罩似乎就是龙门,大鲤鱼下跌之时,正好跌进了鸡罩里,把无数人看的目瞪口呆。
友军也目瞪口呆,但瞬间反应过来了,这是老天爷特地眷顾,给他选大礼来啦。
还没等友胜反应过来,另一条金色的大鲤鱼向一张弓一样,弹出水面,像离弦的箭一样,向湖滩射去,刚好射在友胜两三米前方的淤泥滩上,鱼头深深地扎进淤泥里,鱼尾还用力拍打着淤泥,泥浆飞溅。
友胜紧盯着落入湖滩的鲤鱼,也无心去关心哥哥友军怎么捕鱼,奋力拔腿向鲤鱼奔去。可是越性急越慢,友胜的脚似乎被淤泥粘往事似的,越用力越陷的深。
友胜发现了鲤鱼,别人的眼睛也不是聋子的耳朵——做摆设的,大家也看到了陷于淤泥的大鲤鱼,距离鲤鱼较近的几个大人就向鲤鱼踉踉跄跄的奔来。他们虽然距离短些,但步伐大些,反而更迅速的接近了鲤鱼。
正当友胜闭上眼睛,绝望地感觉鲤鱼已被别人抢走时,却突然感觉腹部有鱼尾不住拍打,睁眼一看,鲤鱼竞在面前。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保间叔用鱼赶的前把,把大鲤鱼向友胜面前推了雨米。保间叔把鱼推完,又不关他事一样,转过身又去湖中捕鱼去了,也无视几双悻悻不乐的眼睛。
一霎时友胜看着保间叔瘦瘦高高的背影,感觉鼻腔开始堵塞,昔日的讨厌一刹那没影儿了。
友胜也开启了他第一次捕上大鱼之旅。
友胜的父亲从保间叔那里借来了笆篓,友胜和友军把两条鲤鱼放进笆篓里,再把笆篓浸在村口池塘里。
笆篓有点小,鲤鱼有点大,两条鲤鱼都弯曲着身子,像半弯明月似的,在窄小的笆篓里安静地待着,不哭也不闹,安静地叫友胜、友军看着心疼。仿佛两条鲤鱼也知道是它们最后的一天似的,蓄着身上满身的精力,贪婪地享受最后一刻的宁静。
笆篓如囚笼,却囚不住乐于享受生命的心。
清晨的鸡刚叫了一遍,友胜便把熟睡中的哥哥友军摇醒,说该去赶集了。
乡镇都是早集,有需要购买日用品的村民都会起早床,赶在日出前后便赶回家,哪个村里的村民不忙,不怕误了农事的。所以友胜和友军要起的更早,赶在赶集人之前到达集市。
向集市出发前,友胜和友军又犯了难,一时不知穿什么鞋子好。
其实友胜和友军也没多双鞋子可供选择,每人就两双鞋,一双黑色的布鞋,一双蓝色的塑胶拖鞋。布鞋不耐磨,早就前后穿孔了,鞋底也磨穿了个大窟窿,不像布鞋了,更像一双布拖鞋,已实在无法再穿了。新布鞋还要等母亲冬闲时再做。
让友胜和友军犯难的确切说不是穿什么鞋,而是打赤脚和穿塑胶拖鞋的选择。
通向集镇的是一条三米左右的砸土路。晴天黄土扑面,雨天泥水横流,那时赶集,友胜和友军基本赤脚的。农村孩子,有几个一年四季穿鞋子的,友军和友胜一年里好像也只有冬季穿鞋。
冬季不穿鞋,脚会冻伤,翻卷着猩红的肉,还会流又臭又脏的脓血,别提多恶心了。
由去年起,那条土马路已铺了一层厚沙和鹅卵石,路面再也不会尘土飞场,泥水横流。路面结实多了,已可以跑手扶拖拉机了。只是赤脚在走在上路,脚板子会梗的生疼。
友胜和友军是最会搭顺风车的。即使拖拉机在前方一百米嘎吱嘎吱地响,友胜和友军也会快速奔跑追上,抓紧拖拉机后厢板,一个跳跃,纵身,就爬上了拖拉机,然后弓着身,猫腰藏身在拖拉机后厢上。开拖拉机的人似乎都特别眼闭耳聋,常常是俩兄弟到达目的地,偷偷溜下车了,也察觉不到。
但今晨太早,是不可能路遇拖拉机的。
友军觉得开拖拉机的人很懒,不到日上三竿是难得出门的。
友胜和友军一商量,觉得除了穿塑胶拖鞋,已别无选择了。
友军在家找了一条略扁的木棍,穿过笆篓的背绳,兄弟俩抬头,便赶集了。
清晨,天刚麻麻亮,赶集的人似乎还没起来,只有俩兄弟脚步的沙沙声,路边的树影影绰绰,像传说的魑魅魍魉,友胜有点害怕,心里犯怵。友军心里也有点害怕,但做哥哥的,不可在弟弟面前露怯,壮着胆,一路鼓励弟弟前行。
“哥,你说么早,我们会不会碰见鬼,”友胜还是怯怯的。
“世上哪有鬼,即使我们遇上鬼,也把它变羊卖了。”友军说到鬼,脊背也生凉。
“哥,今天这路好长呀!”友胜无话找话报怨道。
“路总不是那么长,怎么会今天就长些。”友军解释着,心里也觉得今天这马路格外长,仿佛没尽头似的。
“哥,我脚好疼,好像被拖鞋打起了水泡,”友胜的声音有点涩。
“我们坐一会儿吧,我脚也疼,也起泡了。”友军说。
“不了,哥,去集市晚了总不好。”
“嗯,那我们边走边聊天,这样脚会好受些,路会短些。”
“好,”友胜沉默了一阵,接着说“哥,我们要是有一双解放牌黄球鞋多好呀,那鞋据说特耐穿,经磨。我们有了,就再也不怕拖鞋打脚生水泡了。”
“别痴人说梦了,你知道那一双鞋多贵吗,要八元八角呢,全村也只有友均有一双,他爸爸是工人呢。”
“哥,爸爸的脚好像生疮了,应该是长久没穿鞋的缘故吧?”
“爸爸的脚确实生疮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没穿鞋的原因。”
“哥,要不我们把鲤鱼卖了,给爸爸买双解放牌黄球鞋,爸爸好可怜。”
“把鱼卖了再合计吧,也不知今天行情怎样?”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反而很快不知不觉到达了集市,路也没那么长,仿佛还短了许多。
(四)
莫道行人早,更有早行人。一到集市,友胜与友军便感觉这天下总有比你起得更早的人,总有比你更勤劳、自律的人。
集市里已三三两两的有赶集的人,或站,或蹲,或席地而坐。有几人是卖自家种植的蕃茄、丝瓜、冬瓜、黄瓜、茄子的;也有卖新藕的,藕上泥还是湿漉漉的;也有几个是卖小鱼小虾,还有几个是提着塑料桶,桶里装小半桶连水带泥鳅、鳝鱼的。
友胜和友军也只用眼睛扫了扫,目光只是在一个肉案上多停了几秒。肉案是常见的:四条案腿安安稳稳地扎着马步,半人多高;案板是一掌来厚,两尺见阔,六尺见长的一整块梨木板。梨木厚重、结实,是最适合做案板、砧板的。友胜、友军眼光多停几秒,可不是因为案板,而是因为人,卖肉的人。卖肉的人村民习惯叫屠户。这屠户满面红光,脸如搽脂似的闪闪发亮,而脸上又多堆肉,把两只眼晴挤成了一条缝。挺胸凸肚,像净坛使者转世似的。屠户正在案板上解肉,案上肉一抖一抖,屠户身上肉也一抖一抖,屠户只穿了个大脚短裤,赤膊露体,所以浑身肉有韵律的搏动看得分明。
友胜看着想笑,可觉得屠户样凶,忍着不敢笑,也不敢多看,拉着友军衣襟,找了个空地方,铺上青草,把两条鲤鱼放在青草上,算是摆摊卖鱼了。
友胜、友军瞥了周围鱼摊几眼,有卖白鲢,小鲫鱼的,也有几条鲤鱼在卖的,但那些鲤鱼好小,应该只有七八两吧。友胜和友军的鱼最大,最抢眼,最主要的是两条鲤鱼嘴巴还一张一歙的,有时还兴奋地弹弹尾巴。
友胜和友军有信心,觉得鱼会很快卖掉。
集市太早,还很冷清,只零零落落的有人说话声。大约一个小时左右,陆陆续续又聚了一些卖菜,卖鱼的人,也有来赶集买菜的人和收购鱼虾贩卖到汉口集市去的鱼贩,集市开始热闹起来。
刚开始,走马灯似的有人来问信,友军凭直觉,他们是鱼贩。友军起先还耐心报着价,和他们小心翼翼地反复还着价。出价最高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大叔,马型脸,杏仁眼,褐裤短褂,人倒是挺耐心、和气,他出价到九角八分一斤,和友胜、友军心里一块二的价格出入太大。友胜、友军有点惜卖,想再等等,最好等的主顾不是鱼贩,也许价格会好些。
这一等,不知不觉日上三竿,再没有一个顾客来问讯。
看着旁边陆续卖完小鱼小虾的摊位一个个空出,友胜心里有点急了,脸上涔涔地冒着汗珠子。眼巴巴看着友军说:“哥,再有人出价,我们就卖了吧”。
友军紧抿着嘴唇,想了想,说:“只怕已卖不了那个价了,估计鱼的行情大跌了。”“可即使鱼价跌了,也应该有顾客购买呀!”友军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俩兄弟焦急为难时,那横身肥肉的卖完了肉的屠户向他们走过来了,问:“鱼多少钱一斤?”
“一元二。”友胜内心一阵窃喜,以为那屠户赚钱了要买鱼,还没等友军开口,就抢先报了价,还担心哥哥把价报低了。
“价高了,”屠户道。
“想买,您出个价。”还是友军沉的住气,沉着地说。
“我不买鱼,即使要买鱼,也不会买这大的鱼,”屠户说。
友胜、友军听说不是买鱼的,心早已凉大半截,那目光游移着行人,已不再去看他。
“我不买鱼,但会教你们卖鱼,”屠户好像挺沉住的气,似乎完全看不见俩兄弟不屑和冷漠的脸。
“傻孩子,鱼大欺主,谁家会舍得买这大一条鱼回家呀!除非是贩鱼去汉口集市去的鱼贩子,可你们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通往汉口的火车只有上午八点钟一趟,此刻鱼贩应该全上车了,是不会再有鱼贩来收鱼的。天气这么热,再不想办法赶快卖掉,鱼会发臭的。”
“我们也想办法了,可现在没人问讯了。”友胜、友军齐声说。
“你们的方法不对。大鱼需要剖着卖。若相信我,我帮你们。”屠户说着,从肉案上拿过了剔骨刀。
友胜和友军孤疑地看着屠户。
“这样吧,鱼我帮你们卖,卖不掉我买着。”屠户好像看穿了俩兄弟的心似的。
友胜和友军悄悄嘀咕了几句,觉得没更好的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信屠户的,权岂一试。
兄弟俩朝胡屠户点点头说:“谢谢伯伯!”
只见屠户拿出刀,如疱丁解牛似的,刀从鱼后背尾鳍入,沿鱼身优美的狐线旋转,将鱼从后背均匀剖开,然后刀走鱼头,只听咔咔声,将鱼头一分为二,接着刀走前锋,沿鱼肚画出一条直线,将鱼一分两半,再在鱼前鱼后划两道小口,取出一条快一尺来长的白色鲤鱼筋,摆在鱼旁边,又将每一半鱼拦腰一刀,一条大鲤鱼就分成四块,摆着卖。
让友胜和友军异想不到的是,不到半小时,两条鲤鱼全卖完了,一块不剩,数数总共卖的钱,有十块零五角八分,比友军和友胜预计的还要多几毛。
原来那屠户姓胡,是小胡村人。儿子十岁左右时生了场病走了。胡屠户剜心剜肺地疼了好长一阵子,才重新开铺出来卖肉。看着身边不远俩小孩乖巧懂事地卖鱼,无端就想起了他儿子,心中无限怜悯。边卖肉边冷眼旁观了一阵子后,就知道俩小孩不会做生意。
俗话说,货到地头死。鲜鱼小菜的行情日日变,没有一定的。这几天由于天干,各村池塘都快见底了,却丰富了鱼市,市场上卖的鱼多了,鱼价自然跌了。可看见俩兄弟咬死价格不松口地坚持,就知道鱼肯定卖不了。
胡屠户看着渐渐消退的早集,似乎比俩兄弟还急,若不赶在集镇上居民户和小商户这最后一拨顾客前打鱼卖掉,恐怕就回天无力了。
胡屠户一边卖肉,一边替俩兄弟想怎么把鱼卖掉。鱼大欺主,也许把鱼像割肉样分成几小块就好卖些,胡屠户暗忖。时不等人,胡屠户直接付之行动,其实也没把握这方法好不好。心想“卖不掉,大不了我帮他们买几块。”没想到成功了。
后来这卖鱼的方法在武汉市大小集贸市场流行开来,不仅鲤鱼,还有鲩鱼,胖头也这般卖法。
鱼卖完,友胜、友军看屠户的面貌也不凶恶害怕了,倾刻间和善起来,变的和蔼可亲了。
(五)
友胜、友军走出集市的时候,太阳已如金子般洒遍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气温也迅速的节节升高,细密的汗珠已悄悄爬上了友胜、友军稚嫩的脸庞上。
路过副食店时,友胜的目光一再聚在柜台橱窗里整整齐齐码放的一瓶瓶汽水上。友胜的喉咙上下滚动着,使劲吞咽着一口口口水,像喉咙处在冒火,需要灭火一般。
这也难怪,从拂晓到现在,友胜和友军滴水未进,一粒米也未沾,兄弟俩早已又累又饿,只是尽力克制着,要买的东西太多了,就这点钱,怎么乱发。
“哥,我们买瓶汽水喝吧!”友胜实在抵制不住那明亮亮透澈澈的汽水的诱惑。
“行,我们再买一个白面馍,就着汽水下肚。”友军把钱攥了攥,感觉钱会生腿似的会跑开般的紧张。是的,有时钱就是会生腿儿走掉,长翅膀儿飞掉,如果不看紧点。这不,白面馍五分一个,汽水一角,这一下钱就要飞去三角了。友胜和友军第一次支配这么多钱,不由自主地心有些紧张。
友胜、友军精心细致的享受完松软的白面馍和沁心入脾的汽水后,感觉浑身又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无视街两边琳琅满目的商品,直奔“竞成文具图书店”去。
图书店接近街的尽头,靠近镇中学旁。图书店不大,但货柜上的图书摆的井然有序,柜台里的铅笔和钢笔码放的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