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司管饭
　　 这天，我坐在老胡的小车里，听他神聊。我听我们老板说过，他去年还是大工地的监理，今年却当了这家公司某工地的技术总管，确实不容易。作为农民工，靠个人的努力能混到这地步，确实不容易。
　　 他很早以前当过小包工头，亏本了，一连几年都不敢回家过年。但他毕竟挺过了这段难关，而且改弦易撤，自学施工。看他其貌不扬，个子不高，只是额头上亮顶处多一点，很善于健谈。坐在车上，我懒得说话，怕影响他开车，只有到了不得不说时，才附和一两句。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初次见面话应该不多，可他像开了闸的河水，流淌个不停，谁又好意思去阻止他呢？人家比你混得好，似乎说的话都是“金句”。用心听，或许能受益呢。不知为什么，我老是想到我们老板中午不在这里，吃的问题怎么解决？
　　 老胡的车开得不快，看一路的风景正好。说句实在话，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从主路岔开，进入乡村马路也是很普通的水泥路，甚至有点“蹩脚”。因为一路上左拐右拐不断，路面并不宽阔，车速想快也快不了，弯处太多。也没有特色风景，这么偏僻的地方，还建什么旅游景区？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开发商要开发旅游景点——“天堂国际旅游度假山庄”。原来这里的就是旅游景点！？手机导航，车子就能开进来。我很失望，我的家乡比这好看的景点多的是，可是却成不了旅游景点。我想，这大概就是富人思维和穷人思维不同吧？
　　 据说香港、深圳和上海等地的有钱人都到这里来游玩。洋房里住一晚，要花一千多呢，电脑电视卫生间，应有尽有。本地一个有钱人，多年前就租下这块地，圈了围墙，盖了几处房子。水电都引进来，似乎想靠旅游开发，赚点钱。但旅游是季节性的，冷清的时候多，也想改变，只是找不到好的门路。碰巧来旅游的上海大老板看上了这块地，想投资开发成五星级宾馆。双方一拍就合，这才使我有机会到这里来谋生活。
　　 这里的地皮不大，两个小土山包夹一个小土山包。小土山包下是一个大点儿的水塘，面积还够不上称为小水库。土山包与土山包夹角成小水沟，连着水塘，就像小孩子写“丫”字，一不小心拖长了一点的一点。在长的小沟边建了五间屋顶尖尖的洋房，“丫”字两点夹角处建有五间一层的徽式瓦房，水塘靠南边北边修有几个钓鱼平台。我觉得最大的看点是没有工业污染，相对比较安静。
　　 在这鬼不生蛋的地方打工，和坐牢有什么区别？渴了想买瓶水喝，都不知道到哪里才能买到。想偶尔换点口味，都没有地方去改善。总不能为这点小事和老板闹别扭换地方吧？干活中，不知不觉就到了吃饭的时间了。这里没有小店，也没有快餐店，我们怎么填饱肚子？到外面找吃，我们没有车子，是行不通的。正在左右为难时，老胡来了。他说，你们放心，总不会让你们饿肚子的。原来他早就和天堂山庄联系好了，是提前预约的。我心想，能到那里去用餐，是不是也算开了眼界？
　　 食堂原来就在北边大塘的下边，因为被松树毛竹和杂树遮住，不注意发现不了。饭店前面也有水塘，中间有木浮桥和凉亭，也有钓鱼平台。旁边竖有警示牌：一钓鱼竿每人一天三百元。原来这里的消费不低呀，那么我们吃一餐能花多少钱？
　　 我们来时有准备，但带来的冷开水冷茶还是不够喝，幸亏老胡中途从小车的后备箱取出矿泉水，每人发一瓶。大热的天，人哪能离开水？一进饭店，我们就找热水瓶，可是出人意料，都是空的。有人进了厨师的伙房，居然还是没有一瓶热水！难道他们自己不喝，还是巧合？难道这就是店大欺客吗？要知道，我们是特殊的消费者，只有经过我们劳动者的双手，他饭店老板炒地皮才能赚得盆满钵满。这似乎也暗示了，我们打工者到这里来的待遇？
　　 因为等厨师炒菜，我才有心思打量这里的环境。这里的装修还没有我家乡普通饭店装修豪华！要比农家乐，它也没有土气到那等有特色。更可笑的是面对山林那一面，有的墙面已起泡脱落，这地方，能招待大城市来的贵客吗？也许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吧”？难道是厨师烧的菜有特色？平心而论，我们吃的几道菜，只有炒茄子有点特色，水分不多，油不多嚼起来有别样风味，其它的很一般。米饭也不好，没有烧出米饭的香味，似乎有点烂。老胡饭后微信结账，我们才知道这里比外面贵一半。外面十块钱都比这里吃得好，可他却要十五元。老胡笑着说：“能给你吃就算不错了。这是公司的面子和我的面子，就这样，要不是提前预约，你能在这里吃到饭？人家是挣大钱的，你这点小费，人家没眼角看你！”可是，中午是最忙的时候，这里除了我们几人，没有其他顾客，冷清得有点怕人。难道说，他不想做我们打工群体的生意吗？
　　
　　 二，小老板招待
　　 有一天，老胡在车上说，我每天用自己的车拉你们到工地，传到公司影响不好。要么老板自己开车接送，要么花钱雇人包送，车费嘛，公司以后会付的。没办法，老板再忙也要送人来新工地看看临时设施进度呀。中饭照例在天堂饭店。饭前老胡说，我微信上的钱不多了，要我们老板先垫一下，以后在公司报销。我们老板看到吧台上，有杨梅泡的酒，就自作主张地用一次性杯子倒了三个半杯。他自己、老胡和我，每人半小杯。酒也不怎么样，但结账时，女服务员坚持半杯酒十五元，三个半杯四十五元。我们老板很生气，这不是明敲竹杠吗？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第二天中午，我们老板开车出去买盒饭，自然比天堂山庄饭店便宜，就每人带了一瓶三块钱的冰啤酒。老胡说，我明天带一个大号的电饭锅，再用电磁炉炒两个菜，此不仅便宜又实惠又是热饭热菜吗？这时，和天堂饭店老板协商好了，从他的变压器接电，水还没有通，可以到原先盖好的徽式瓦房的卫生间里接桶水来。自己烧自然方便，按理说，吃的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但并非如此，这天老板早晨从菜市场买了黄豆壳，叫女小工去剥。老胡看见说：“小工一小时十几元，剥一个多小时买这点黄豆都够了。这样不合算，还累人，何苦呢？”我们老板听了当面不顶撞，背后对我说，每次他都买了一百多块钱的菜，也不完全是自己的工人吃，还要招待公司挖掘机挖路面的工人和水电工电焊工等人。说得好听要报销，要等到那一天，也许会泡了汤？明天干脆一人一盒大桶的方便面吧，别人有没有吃，我管不了！
　　 第三天，把我们送到工地就走了，中饭我们泡方便面。盖活动房子的电焊工，也自带泡方便面。水电工，自己带小电饭锅，电磁炉炒菜。开挖掘机的自己开车，到外面找吃去了。这样坚持了几天，当然了，我们老板和老胡不会在这里吃中饭。说句良心话，干重体力活，一袋方便面能抵饿吗？不能呀，但有总比没有强吧？谁又愿意当面顶撞老板，惹他不高兴了，他连方便面也没有，你个打工的又能怎么样？不说还赚了，有的人后来带两三个煮熟的鸡蛋，有的人带一点糕点。我也有点饿，但我忍住了，没有另外带吃的，似乎这样能给老板一点面子。你干活，老板给你工钱，凭什么老板一定要买给你吃？
　　 有一天，老胡说，看你们每天吃方便面，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每天开车来回也累了，我催快安空调。空调安好了，我能住在这里了。这时自来水也从天堂饭店老板那接通了。他说公司可以烧饭给我们工人吃了，我听了半信半疑。打了几十年的工，公司管饭，似乎是第一次？
　　 这天，中饭居然搬到二层活动房老胡的房间。原来是个中年妇女烧的饭菜，菜干净利落，味道还可以，和天堂饭店相比又是一种风味。吃饭的途中，常能听到，她的手机发出这样的声音：“微信支付，十三元……十元……十元……”原来这个女人是开食堂的，她到这里来想承包食堂？
　　 后来听老胡说，本公司为了职工的切身利益，不收承包商的租钱。公司免费提供水电房子，冰柜厨房用具和空调等。我知道有的人为了能合法在公司卖饭，一年要上缴公司几万甚至十几万才行。这个女人不简单，我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五十上下，前额的刘海是金黄色，扎着独粗辫，黑发裹着灰白。眉毛是描过的，口红浅。眼睛很亮，似乎也会微笑说话。中等身材，黑色的高跟鞋起码有十公分厚。一身黑色的休闲装，仿佛能衬托脸白一点。挂着白金项链，手腕上套着翠绿玉镯和银手镯。这个女人很勤快，上午给我们每人送来免费的两瓶冰汽水。我是懒得喝冰的，因为太热只喝了一瓶。下午她又送汽水，她为什么要这样？回去坐在车上问我们老板才知道，原来这个女人还兼营开小店。
　　 因为高温三十七八度，虽是在家里干活，但热得人还是难以忍受，要不是公司催得紧，谁愿意挣这血汗钱？！不用说，我们要趁凉快干活，我们早早来到工地，那女人居然站在老胡的门外梳长发，小窗上挂着布帘。不一会儿，那女人推开门，走进老胡的房间。
　　 这里空房子多，他们为什么偏偏明目张胆地住在一起？改革开放才几十年，但我辈乡下人，一时还不能适应这样的“开放”，他们就不能“避人耳目”吗？我忍不住对我们老板说：“你表哥胆子真大，当着老乡的面，竟敢这样做！就不怕传到他老婆那里，惹麻烦吗？”
　　 “我表嫂早就知道了，也拿他没办法。他自己提出，同意离婚，他净户出身，还帮她和儿子每月还房贷。”
　　 “那么，这个女人有老公吗？”
　　 “有啊。她们四川人想得开，以前扫黄不严，老婆在租房接客，丈夫在门外偷偷把风，这很正常呀！只要能挣到钱，什么事不能做？”
　　 我知道男人爱女色，那是要花钱的，老胡那点工资能行吗？有天中午，他邀我喝酒，酒后吐真言，我才恍然懂得一点。
　　 他说我们老板好像不想干这个活了，他如果真的不干，我给现钱十万，我转手二十万卖出去，还能赚十万。我让给我表弟做，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还不是有亲戚关系吗？能帮上忙，我尽力去帮，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对不对？
　　 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和以前大开发相比，建筑活是少多了，朋友间卖活很正常。但我听我们老板说过，正式干这活时，他会送一点钱意思意思的。听话听音，从他说话的口气，他帮忙还是想捞点好处的。他不想当面明说，想叫我当传声筒。这样的事，我懒得掺乎。后来听说他报伙食账亏了几百元，我们老板知道了，发去一千元红包。老胡对我说，我不能收随后退回去了。我心想，你大概是嫌少吧？后来听我们老板说，他最终还是收下了。
　　 到这时，我似乎明白老胡为什么，那么卖力把各种活分包给自己的朋友圈……
　　
　　 三，自行解决
　　 刚刚吃了几顿热饭菜，有一天老胡说，明天就要正式挖土动工了。从明天起，就要自己掏腰包在食堂买着吃，每餐十元，想喝啤酒饮料自己掏钱买。按照习惯，只有把被子行李都搬到这里来，才叫正式开工。一般都是老板管饭，老板真不管，打工人又能说什么呢？最多只能说，自己累了休息几天，你自己是不是也受到损失？
　　 第二天，自掏腰包才知道，这个女人心真狠，卖的份量少还很贵。我们没喝啤酒，端第二小碗饭时，桌上的菜几乎没有了。实在是没有第二家，要不然谁愿意受这份罪？！假如长期在这里打工，食堂卖这样的饭菜谁能受得了？从内心说，我希望我们老板不干这里的活。但老板对我说，这个公司老板是女老板，对建筑是门外汉，弄好的话能多挣钱。不像其他公司，大老板有多年的经验，赚也只能赚一点，但永远赚不多。他宁愿放弃其它公司的活，也要干这里的活，我们打工的没有话语权。要是为这点小矛盾，离开我们老板，似乎也磨不开意思。
　　 那料到，动工挖土一拉土，村民们居然拦住路，不让拉货车通过。
　　 下班老板开车接我们回去，才告诉我们，从明天起要停一个礼拜，村民问题解决不了，没办法开工。
　　 “不就是压坏路面吗？按理说就要给人家重修。给点钱不就解决了？”我说。
　　 “公司随后就打五十万给天堂行政村了。可是现在村民们说，以前一亩四百五十出租太少了，要增加点。还有以前丈量的田亩不标准，要重新丈量。总之要停一段时间，才能正式开工。”老板说。
　　 “村民也想分享一点开发旅游的蛋糕，这心情我能理解。”我想，这年头谁能说自己真正不饿呢？！
　　 想当年，马云发给手下人工资很低，为了收买人心要大家入股。想从根上解决饿的问题，希望从大陆上市资质不健全，希望从香港上市资质还是不健全，后来转到美国成功上市了。马云一夜这间成了亿万富翁，解决了子孙后代饿的问题。可见从根上解决饿，光埋头苦干不行，得多动脑子想一想。我辈生来愚昧，又生活在井底，又目光如鼠，看不见呀！
　　 老板的车向前飞驰，迎面的树向我扑来挤来。我知道我在走，似乎又不在走。相对工地驻地马路，我在走：相对车里的老板，我原地不动。这何尝不是我辈生活的真实写照呢？看起来解决了温饱，实际上却是饿破肚皮？
　　 怎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饿呢？我想它应该和先前不一样，是我辈从未有过的新方法：它有尊严，有自主权，又不损害他人，又守法。它不像天堂饭店老板和当地居民，因为有“宝地”，待价而沽而能解决目前的饿。也不像我们老板“内行”，寻找外行，解决饿。也不像老胡仗着一点点权利，尽力捞取外快解决饿。更不像开食堂女老板，出卖做人底线，解决饿。那会是什么方式呢？我不知道！谁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