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寡妇田小娥(小说)
她更不能向女人们去打听,打听她们的男人后半夜在不在她的床上。一旦她们知道了这事,会怎么想自己!说不定还要……她害怕自己说不清!这种事,即便自己说得清楚,可能也没人选择愿意相信她的话。夜间梦里的那个场景,立即又在她的脑子里闪现了出来。
“田小娥!田小娥!”郭书记打断了她的思绪。
“田小娥,回避不是办法,你还是老实交代吧!”
田小娥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她抽泣着道:“我没啥交代的,我也找不到人给我作证。除了我儿子……”
“唰唰唰”。
“你儿子不算!”郭书记道。
“我孤儿寡母的,谁能给我作证呢。”她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猫”。
“你这是狡辩!这么说,你是想顽抗到底了?你信不信,我把你送派出所去?!”穿军装的男人又道。
“你们……你们总得讲理吧,让我承认没影的事,我……我不能认!”
“好!好!好!好得很!先把她关起来!”说完,穿军装的男人气急败坏地离开桌子,走出了屋子。郭书记和几个干部也都纷纷随他出去了,只把小娥一人留在了屋里。法庚最后一个出去,走到门口,却又站住了,想了下,回身把屋门给关上了,并上了锁。
小娥见此情景,不由得想起了华子,掩面痛哭起来。
过了半小时,法庚又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对田小娥说道:“你先回去,在事情没弄清楚前,先哪儿也别去,就呆在家里。”
小娥抽泣着道:“我……我还能去哪儿?”
傍晚时,郭书记忽然来了小娥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郭书记安慰她道:“当着公社干部的面,大队不得不表明态度!这事,你也不要心急,会弄清楚的。你先在家呆着……”说着,在她家又说了些关心的话,又里里外外看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小娥的心里,象小腿上粘了一只田沟里的蚂蝗般地不舒服。
三天,公社和大队干部们没有人再来过问这事,也没人来给她个正式的说法,她也懒得去问。又觉得这事差不多和队里的其他一些事差不多,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心里便丢开了。
没料到,这事在生产队里早开了锅。
有的社员议论说,死鬼金子和路法庚组长是本家亲戚,田小娥跟郭书记关系又不一般,法庚、郭书记与上头的干部关系又好,所以只是对小娥批评教育了一下,也就没事了。有人说,田小娥原就是城里人,和公社、县里的大干部都有关系,而且还是不一般的关系。还有社员说,田小娥是个美人胚子,那些干部们见了她那个又俊又怜的样子,哪下得了手啊……
甚至还有人暗地里议论说:“听牛二说,有个人经常半夜里到小娥家窗户那儿瞎转悠,看身形,像是郭书记呢!这事要是真的,你们想,郭书记敢按规矩办她吗?”有人便去问牛二,牛二却又说,他没看见过郭书记那事。
邻居柳青把这些话带给小娥时,她听了,肺都炸了!后脊梁都出了汗,胸口像是被扎进一把刀子,肚子象被灌了蛆虫似的只想发呕。却不能分辨,只得流泪。
九
抽水机断断续续地工作了四天。在第四天,“偷水”事件又发生了。这回的“偷水“事件,“案发现场”的田埂缺口太多,多达好几十处,可谓是“遍地开花”。而且,都还是趁着巡逻队员在后半夜休息时挖开的,像是电影《地道战》里的“游击战”。
公社干部和郭书记一时都没了主张。民兵营长就说:总不能根据田埂的缺口把所有涉嫌偷水的人都抓到大队部关起来吧?!那可是好几十号人呢!
郭书记在“案发现场”气急败坏地把法庚等人挨个骂了一顿,命令立即堵住所有缺口,并当场撤了法庚的职务,宣布改由民兵营长担任副组长。
可就在当天晚上的后半夜,“偷水”事件再一次发生。眼看着水库里的水和稻田的水一天天减少,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却依然没有要变天的信息,直把郭书记急得团团转。
这天,大队在开会时,有个生产队长就偷水事件忧心忡忡地说:“再这样下去,非打起来不可!得尽快想个法子才行!”
另一个说:“即便是这几十亩稻田高产,可要解决明年一年咱大队两千多号人的吃饭问题,我看……难!”
也有人说:“我就不信,这老天就再也不下雨了!”
郭书记听了,两戳眉毛拧在了一起,却又想不出法子来,说:“目前,全公社都在抗旱,哪有水啊?县里和公社的领导说了,第一,大家都有困难,困难再多,各家都得积极想办法自救,争取社员明年不挨饿;第二,要保证不能乱!哪个队乱了,就哪个队的生产队长负责!当然,也少不了我这个大队书记的责任……”正开着会,栓子跑来递消息,说“掘井队”那边有了进展。
听到这个消息,郭书记喜出望外,挥舞着双手,激动不已地大喊:“好样的!好样的!终于有水了!终于有水了!”喊着,便慌忙往那边跑,众人也都跟着他往新井那边跑。
原来,掘井二队在林秣生产队最低哇的小河沟旁,打出了一眼能出水的井来!
十
社员们提着水桶,挨个挤在井口,等待着即将要被提上来的井水,个个喜气洋洋,兴奋得合不拢嘴。
挨至半桶浑浊的井水提上来时,郭书记第一个伸手舀起了一碗,仔细看了半天,才道:“咋就这么一点?”
社员们纷纷聚拢探头瞧了,却失望道:“这不是泥水浆吗?”
“咋这么浑呢?”
郭书记骂道:“去去去!你们懂个屁啊,能有水就不错了!”
勇伢道:“出水是慢了点吧……再等等就多了。”
郭书记探头往黑洞洞的井口下看,朝井底问道:“下头水多不多?”
在井底的二旺子兴奋地朝上喊道:“有水,水多着呢!都淹到小腿了!”声音显得很沉闷。
郭书记仰头看了看天,想了想,才低了头笑道:“嗯,不错!到了明儿,估计就满满的一井了。”
勇伢笑道:“那倒不会,估计差不多有十来米深吧。”
“这井有多深?”
“二十几米……快三十米了。”
“嗯!那也不错了。你们好好干!要是再有个几口,这全大队的问题就可以完全解决啦!”
这时,他看见了站在人堆里的田小娥,他的眼光正好与小娥朝他投过来的目光相对,便慌忙移开了。他胡乱地对勇伢吩咐了几句,便急急地往大队部方向走去。他是赶着要把好消息报告给公社的大干部们去。
他刚才的异常,被身边别有用心的光棍牛二看得一清二楚。
傍晚时,小娥提了一只木桶,到新井来提水,又碰上了牛儿。新井边站满了来打水的社员,有男也有女,柳青正好也在。小娥便笑着对柳青道:“妹子,这水够吗?”
柳青笑道:“嗯,水不多,等等就有了。”她又指了指人家桶里的井水,道,“你看,水多清啊!她们说,这水还甜着呢。”说着,还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吐沫。
“是嘞,甜着呢!”一个女人笑着道。
“是吗?待会儿我也要尝尝。”小娥笑道。
女人笑问道:“是不是和你们城里的水一个甜味?”
小娥笑道:“那叫自来水,自来水也不甜。”
女人冷笑道:“那是你吃不上了。要是你在城里,怕是再不会说这个话了。”
小娥听了,只动了动嘴角,没搭她的话。
柳青道:“小娥,你拿这么大一个桶,你提得动吗?下次,带个扁担来,我帮你挑着,那样省力气多了。”
“没事,我慢慢走。不像到那边那个老井,那边道远,一天来回几趟,得爬好几次坡,所以,我只用小桶。这边道近,所以,我用大桶。”
牛二凑过来,道:“小娥妹子,待会儿还是我帮你提回去吧。”
小娥心里一阵紧张,忙闪开了,并婉言拒绝道:“不用,我能行。”
“没事,我顺道的事。”牛二嬉笑又凑过来道。
“真不用,我提得动……”小娥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柳青玩笑道:“牛二有的是力气,还顺道,你就让他帮你呗。”众人听了,都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小娥听了,不禁沉了脸,转身就往回走,众人又笑。慌乱之下,她却忘了提水桶。
回到家,小娥坐在堂屋里仔细琢磨刚才的情景,被嘲讽、被隔绝,以及被鄙视的孤独感和自卑感,再次笼罩了她的心头。
出现这种复杂感觉已不是第一次,自打金子死后不久,就已经出现了。每当夜里,这种感觉尤甚,甚至会滋生出隐隐的恐惧感。
正想着,却见牛二真就提了一桶水出现在了家门口。小娥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忘了把桶提回来,心里一阵后悔。
牛二提着那桶水在门口讪讪地笑着,刚好柳青与几个队里的妇女笑着打她门前路过。女人们便窃窃私语着朝她家门口这边看。她一时又没法拒绝,只得接了牛二的水桶,提水进屋,把水倒进灶间的水缸里,却也没让牛二进家门,只在门口对他道:“牛二哥,谢了!”
“没事,顺道的事。”牛二却也不走,只拿眼睛往屋里寻觅,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小娥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警觉道:“牛二哥,你还有事?”
牛二回头见柳青她们几个已经走远,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没啥事,我……我就是……”
见此情景,小娥忙后退了,紧张地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你……快说!”
“我……我……我……”牛二支支吾吾,却步步紧逼,抬脚便跨进门来!忽然,他回身就关了大门。
小娥惊得步步倒退,惊慌失措地喝问道:“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牛二忽然双漆跪下,跪爬几步,伸手紧紧抓住了小娥的手,低声央求道:“小娥妹子!妹子!我……我……”他的声音直发颤。
小娥用力挣脱着,无奈力气小,一时无法挣脱开,吓得忙不迭地道:“牛二!牛二!你干什么?你松手……你快松手!”
牛二却两眼通红,继续跪爬着,紧紧扯住小娥的胳膊,含泪又央告道:“小妹子娥!好妹子!我喜欢你!只要你答应我,我……我……做牛做马都行……”
小娥拼了命地挣扎,好不容易挣脱了牛二的手,却又被他死死地抱住了大腿!她死命地推搡他的肩膀,并低声喝道:“你松开!你再不松开……我可要喊人了!”她并不敢放声出去,生怕被屋门外的路人听见。
忽然,“咣”的一声,大门被人踢开了!两人都不禁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牛二吓得顿时撒开了手,跌坐在地上。
郭书记一脸铁青地出现在了小娥家的大门口。他眼里冒着火,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小娥见了,却羞愤地摔倒了下去……
牛二象泄了气的皮球,立即瘫软下来……
十一
傍晚五点,牛二被县公安局的民警带走了。
事发后,柳青一直在小娥家陪着她。直到晚上九点后,柳青才回去。小娥搂着华子一直在抽泣。华子不知道他娘为什么哭,也跟着他娘一起哭。
第二天,生产队里便有了牛二和小娥的议论。这个说,小娥本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可惜年轻轻的就守了寡。另一个说,牛二都三十好几了,这辈子还没碰过女人,正好烈火干柴的,哪能不烧起来呢!还有一个说,牛二早就打小娥的主意了,晚上老往小娥家窗户那儿跑。这些话自然经柳青的口,又传到了小娥的耳朵里。小娥听了这些话,啥也不说,只是脸色涮白,身子不住地打颤。
一天傍晚六点半,刚到家的小娥准备做饭。小娥对华子道:“华子,娘现在做饭去,你先写作业。”
华子却低了头,一动没动。
“怎么了?今天没作业?”小娥觉察出了儿子的异样,问道。
华子还是低头,站着那儿,却用双手反复搓揉着衣角。
“怎么不说话?”
华子嗫诺着道:“我……我没作业本……”
“你的作业本呢?前天才刚买的。”
“没了?”
“怎么会没了?”
“被黄老师……撕了……”
“好好的,黄老师怎么会撕你的作业本子……你是不是在学校又干坏事了?”小娥生气道。
“……”华子抬头看了小娥一眼,却又马上低了头,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娥急了,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华子不敢看他娘的眼睛,眼里噙了泪,低着头道:“我……”
小娥坐了,用力一把把华子拉到身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说!”
华子嘟囔道:“老师的钢笔……”
“老师的钢笔?”
“我把老师的钢笔扔到厕所里去了。”
“恨铁不成钢”!她的脑子里冒出黄老师曾经当着她的面骂华子的那句话:“有人养没人教的下流胚子!”想到这句话,她的身子便不由得一阵发颤。
小娥怒不可遏着斥责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说!”。
“我……”
“你!你还不说!”
小娥气急了,到灶间的柴草堆里,抽出一条细藤条来,又急忙回来,用藤条梢指着华子命令道:“你跪下!”
“娘,是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华子见此情景,忙跪下讨饶道。
“不成器的东西!”
华子扯开嗓门哀嚎起来,并央求道:“娘,别打我,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听话!”说着,便自觉地爬到挂着他爹照片的东墙下,脸冲着墙跪着,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脑袋。
小娥气急,流着泪,瞪着血红的眼睛,照着他的脊背“啪啪”地抽了两下,并歇斯底里地喊着:“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