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发生了什么？”两位老人被打斗的声音惊醒，这个时候才瑟瑟发抖地走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斐赶快平息了一下情绪，轻声说：“阿婆，别怕，这是我哥哥。刚才有歹人想要袭击我，被我哥哥打跑了。”
　　 “白天来的那位公子呢？”
　　 “他有事先走了，我爹担心我，就让我哥哥来保护我。”
　　 老婆婆佝偻着腰，勉强直了身子看着站在逆光中的高大少年，油灯的光晃了两下后，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人，总觉得眉眼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但外貌不像坏人，颇有些英雄虎胆的气魄。遂笑着说：“没事就好，这个地方时常有山贼，我以为山贼闯了进来，二位早些休息吧。”说完两位老人便双双回房间了。
　　
　　 四
　　 殷皓一直不太相信青宇的为人，趁着马帮赶到十和中转歇息的间隙，谎称自己落下一个要紧的东西，骑了一匹快马赶回来，碰巧遇到青宇轻薄欧阳斐，还好到得及时，事后想想，真是后怕。
　　 第二日，殷皓决定把欧阳斐送到官道上再回去同马帮汇合，他计算着时间，应该不会耽误太久。两人只有一匹马，欧阳斐坐在马上，殷皓牵着马赶路。
　　 “殷皓，你是不是傻，你这样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你就不能上来咱俩一起骑？不到半天功夫就能赶到官道上。”
　　 殷皓脸红成一大片，“我……”走在前面不出声。欧阳斐干脆翻身下马，坐在地上。
　　 “怎么了嘛，快点儿。你是嫌弃我吗？”
　　 “不不不，我哪有这意思。”我是怕辱没了你的清白。”
　　 “那你还不上马？你这样耽误时间，与其我回去被爹娘骂，你回去被爷爷骂，那还不如咱俩就此私奔得了！”
　　 “小斐，我是怕有辱你的清白。”
　　 “啊！我记得小的时候，咱俩还睡过一个被窝呢，你怎么不说辱我清白了？”殷皓嘴笨，只得投降：“我说不过你。”
　　 殷皓拍拍小红马，低下头来对着小红马说：“小红马，今日辛苦你了。小斐最近胖了不少，驼起来难免费力，等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带你去吃上等草料，好好犒劳你。”然后翻身上马。
　　 欧阳斐坐在前面，听到他拿自己打趣，气得小脸蛋鼓鼓的。
　　 殷皓笑道：“扯平，休战。”
　　 小红马是一等一的好马，即使负重两人，也能轻松自如。风吹过两人的脸颊，他们离得是那样近，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两颗鲜活的心脏终于在一样的频率上跳动不已，远山在清晨的薄雾中，显现出浓厚而热烈的颜色。午时将近的时候，两人终于看到了黑潓江那条通往南塘的江面。
　　 殷皓扶欧阳斐下马，顺带帮她理了理头发，微笑着说：“从这条官道过去，沿着黑潓江，很快就到家了，把你送到这里我很放心，我要连夜赶回十和，你在家乖乖的等我。”欧阳斐抽了抽鼻子，拉着他的袖子，嘟囔着：“我听人说，吐蕃的女子最为大胆美艳，你可千万不要被她们迷住了。”
　　 殷皓说：“放心吧，我喜欢丑的。”
　　 “你是说我丑吗？你怎么那么坏……”殷浩又被欧阳斐捉住打了几拳。
　　 殷皓路上没敢多歇息，只是到驿站喂马吃了些草料。两天一夜后，终于到达十和马帮落脚的客栈。他把马拴好，上楼去见欧阳镜。谁知，是了二楼进了房间，马帮的兄弟都在，他们个个面无表情。欧阳镜怒目而坐，等殷皓进门后，斥责道：“这几天几夜你都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殷皓心下疑惑，却看到欧阳镜的身边，立着一个缩手缩脚的男人，胳膊上还缠着绷带，正是青宇。殷皓寻思，这家伙怎么还敢回马帮？欧阳镜见他不说话，拍了一下桌子：“青宇都告诉我了，你是回去找我孙女小斐去了！而且还意图轻薄小斐，青宇想要阻拦，你反倒把他打伤，差点儿没命！”说到这里，欧阳镜气得咳嗽起来，青宇连忙上前轻轻拍着欧阳镜的背部，说道：“算了，他也没得逞，他把我打伤后，被我们留宿的人家赶了出来，后来我托那户人家把小斐送回南塘，这个时候应该到家了。”
　　 殷皓怒目盯看着青宇，辩驳道：“你都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但我不是那种轻薄之徒，也不会用下三滥手段来博得姑娘的青睐。我饶你一命，你却反咬一口。你为什么不告诉帮主，你的胳膊倒底是怎么伤的？”
　　 “是你嫉妒我！”青宇不顾一切辩白着。
　　 “我为什么打伤你，等回到南塘见到小斐，就什么都清楚了。”
　　 欧阳镜花白的胡子因为生气，都立了起来：“够了！青宇自小在南塘长大，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倒是你这个外来人说的话，让人难以相信！”话毕又补充道：“你有你的说辞，马帮的日程也不能耽搁，等我们从吐蕃回来后，再查明事实真相。可是眼下我对你有看法，不再信任你，二锅头的位置从今天起由青宇来做。”殷皓没有说话，他看着青宇那双捉摸不定的眼睛，像夜晚出来捕猎的恶狼，放出阴森森的光。青宇没有躲开殷皓的注视，他心里下定主意，这个人绝不能活。
　　
　　 五
　　 夏天很快过去，当树叶开始窸窣飘落的时候，欧阳斐意识到秋已经到了，她心里盘算着马帮此刻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第一场雪笼罩四野，昼夜开始变得漫长，欧阳斐终于在村西口等到了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人群。男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当他们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掏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发出喜悦的惊呼。欧阳斐拨开人群一张脸一张脸地搜寻过去，却没有看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面孔，她扑向欧阳镜：“爷爷，殷皓呢？”
　　 欧阳镜没有答话，刻意避开这个问题，只问孙女最近过得如何。欧阳唤玉看欧阳镜不愿意多说，就把欧阳斐从欧阳镜身边拉开：“小斐，你爷爷辛苦那么久，才回来，让他先休息休息，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待会儿再说？”欧阳斐神色复杂地看着马帮的人，大声问道：“殷皓到底去哪儿了？”
　　 青宇从人群中钻出来，来到欧阳斐身边：“小斐，马帮难免会遇见意外，回来的路上我们遭遇了山贼，殷皓为了不让马帮这将近一年的辛苦就白费，我和他商写一起引开他们。但不知怎么，我们中途走散了。”
　　 欧阳斐盯住青宇，一步步逼近：“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他！青宇，你这个无耻之徒还有脸活着？你妒忌殷皓，存心想让他死。”
　　 “小斐，不得无礼！”欧阳镜喝住她，又说道：“兄弟们都辛苦了，各自回家歇息吧。”
　　 欧阳斐发出一声冷笑：“都别走！一起出去的兄弟是死是活，给我说清楚！就算死了，死在哪里，尸骨何处？”
　　 欧阳镜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了，随后对欧阳斐说：“小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走山道的时候，正遇上雪天，路难行还遇到一伙山贼，殷皓和青宇各骑着马把他们引开，约好在山下汇合。谁知他们中途走散了，我们在山脚下只等来了青宇。为了马帮一杆人等的性命，我们就先赶了回来，但我们在路上留下记号。殷浩如果摆脱了山贼，看到记号，他会及时返回南塘的，只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
　　 “所以你们就把他一个人扔下了，兴高采烈地回家了？爷爷，你身为马锅头，竟然忍心扔下跟着自己的弟兄，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以后还有兄弟敢跟着你吗？”
　　 “放肆！”欧阳唤玉觉得欧阳斐说得有些过了，赶忙制止：“你一个女娃家懂什么？遇到这种情况，当然顾全大局最重要，你怎么能这样说爷爷。”
　　 欧阳镜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我累了。”
　　 正在此刻，一匹红马从寨门扬蹄而进，冲入人群中嘶鸣片刻后，绕着欧阳斐转了一圈又一圈。惊魂未定之际，欧阳斐看出这马正是殷皓常骑的那匹，遂拉过缰绳，轻声安抚道：“小红马，是不是你的主人有难，让你回来找我帮忙，马自古就有灵性，比一些人强百倍！”欧阳斐凌厉地目光扫过人群，又在停在青宇脸上，那眼神像刀子，刺向青宇。青宇的脸变得惨白，眼神躲闪着欧阳斐。树桠上的乌鸦叫得撕心裂肺。没有人敢说话，欧阳斐利索地骑上马，对着马说道：“马儿，走吧，带我找你的主人去！”红马抬起前蹄，众人散出一条通道，一人一马扬长而去。
　　 欧阳斐知道殷皓一定没死，马跑得飞快，她只能低伏在马背上，好保持平衡。风夹杂着雪毫不留情地冲过来，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泪水，随着凛冽的寒风，化为冰花。行至一崖边，红马终于停了下来，它来来回回不停地踱步，欧阳斐敏锐地感觉到，殷皓应该就在这里。下马后，她仔细观察了一下临近崖谷的状况，只觉得异常。这雪下了好久，但仍然没有掩盖住雪地上纷乱的脚印，似乎这里曾经发生过打斗，悬崖边的雪有些薄，一定有一个人失身掉了下去。她拍了拍马的脖颈：“小红马，你告诉我，殷皓是不是就在这山崖下？”
　　 红马抬起头重重鸣叫一声，欧阳斐的手攥紧马缰绳，她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殷皓找到。殷皓恢复意识的时候，整个人都躺在雪窝里，还好雪堆得厚，山崖也并不垂直，他被青宇突然推下来的时候，沿着山坡的斜度慢慢滑下了山谷，倒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腿好像折了，动弹不得。回想起这半年的马帮路程，似乎像一场梦。
　　 青宇诬陷他以后，他在马帮的日子便不好过，他想找人解释，但不知道同谁讲，所有的人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欧阳斐的爱慕、欧阳镜的偏爱，早就引起帮里很多人的嫉妒，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或许这些人只是相信了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实，而事实究竟是什么，无人在乎。
　　 可他没想到青宇竟然想置自己于死地，在马帮满载返乡的途中，用计骗自己说前方有山贼，向欧阳镜请命两人一起去引开山贼，谁曾想，到了山崖边上，青宇露出狰狞的面目，偷袭了他，在打斗的过程中趁他不备一下就把他推下了山崖。雪的凉意沁入骨髓，在这种噬骨的寒冷中，殷皓才明白，根本没有什么山贼，都是计谋而已。他又尝试着抬了抬腿，可发现动不了，身体渐渐麻木了。
　　 时间一久，他失去了知觉。常听村里的老人讲人冻死前会感觉到热，此刻的殷皓想起欧阳斐，他的脸上泛起了一种温暖的笑容，好像就躺在夏日的艳阳下，温暖无比，是不能再见了吧，下辈子一定要相遇啊。
　　
　　 六
　　 再次醒过来的殷皓，发现自己身处在民宅中，抬起头四周察看，有些熟悉，似曾相识。顺着模糊的意识，想起来此地正是之前欧阳斐和青宇住的那户人家。
　　 “吱呀——”门开了，一个全身包裹严实浑身是雪的人，背着两只兔子走进屋里。殷皓想问问救自己回来的人，此时究竟是什么时刻，他睡得太久，仿佛过了一年。
　　 “壮士……敢问现下是什么时日？”
　　 那个人没有料到他会说话，把兔子扔在地上，直勾勾盯着殷皓。
　　 “你醒了？”
　　 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你……”
　　 “傻子，我呀！”
　　 欧阳斐一把扯下帽子，露出白里透红的脸，发丝上的雪因为屋里的热气融化了，升腾起淡淡的水雾，那双眸子显得朦胧又真切。她冲上去一把抱住殷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没见我，怎么能死！”
　　 殷皓身体还未好全，无法起身，任由欧阳斐扑在自己身上，他苦笑一下：“小斐，你怎么在这里？想不到我们再见面时，我却是这个样子。你好不好，让我看看。”
　　 欧阳斐听到这话，止不住想流泪，又怕惹殷皓伤心，硬生生把泪咽在肚子里，极尽欢喜地说：“你醒来就好，以后会慢慢健壮起来，会像以前一样，甚至于比以前更好。”
　　 殷皓抚着欧阳斐的头发，柔声道：“我殷皓自小被爹娘抛弃，原本浑浑噩噩，没什么生活的目标，直到我遇见了你。”
　　 欧阳斐乖乖地趴在殷皓身上，呼吸都放缓，怕一不小心打断了殷皓的话。
　　 “当初见你时，就白白净净的，也不嫌弃我脏，给我端水洗脸。你知道吗？从那个时候起，我就非常非常喜欢你了。从此之后，生活中唯一的事情就是喜欢你。”
　　 殷皓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是你那么好，你爹和你爷爷决不会把你嫁给我。我就想或许我努力一点，就能改变他们对我的看法，谁知道，又遇到了青宇。”
　　 欧阳斐听到青宇这个名字，就忍不住一阵恶心，她咬紧牙：“殷皓，你放心，等你再恢复一点，我一定回去砍青宇这个混蛋两刀，让他跪下给你磕头赔罪。”
　　 殷皓摇了摇头：“不必，我知道他恨我是因为嫉妒，他怕你爱上我，他怕失去你，有时候我也挺理解他的。当时在马帮他冤枉我，昔日那些要好的兄弟也一边倒，对我冷嘲热讽，可我都忍下了。我想着赶快回南塘吧，南塘还有我最心爱的姑娘呢。”
　　 “南塘？你们是南塘那边过来的？”阿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欧阳斐点点头：“不错，我和殷皓都是南塘的。”
　　 “殷皓？你姓殷？”
　　 殷皓说：“不错，我九岁那年，爹跟随我们镇上的马帮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娘出去找爹，也没有回来。”
　　 阿婆仔细端详了他的面容，叹了口气道：“像，真像。”
　　 “像谁？”殷皓追问。
　　 阿婆默默不语，从小柜子里拿出一帕方巾，上面赫然绣着一个“殷”字，说：“这就是你娘留下的，嘱咐我若有朝一日得幸见到你，把这个交给你。”
　　 “阿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殷皓对此事充满疑惑。
　　 阿婆诉说的故事，让两个年轻人陷入沉默，原本因殷皓苏醒带来的喜悦，突然降至冰点。谁曾想，若干年前，欧阳镜也做过这样一件卑劣的事情。那也是一个大雪纷纷的季节，殷皓的父亲殷耀楠和欧阳镜同在一个马帮，殷耀楠不幸染了风寒，一直趴在马背上，马帮的行程越拖越慢。欧阳镜担忧大雪封山，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山中，提议把殷耀楠扔下，队伍中没有人说话。他便从马背上把殷耀楠抬下来，放在路边一棵大树下，说了句：“对不住了，兄弟。”
　　 殷皓的母亲在家里左等右等不见丈夫归来，忍不住到南塘去问，所有人都说不知道，殷皓的母亲自己出发寻找，终于在雪地里扒出了早已僵硬的殷耀楠。她趴在丈夫的尸体上一直哭，幸好遇到这对上山打野物的夫妇相救，才得以保住一口气，可是因为在雪地里呆得时间太久，加上悲愤交加，殷皓的母亲没多久也咽气了。将一份信物交给了这对夫妇，让他们转交给自己独自在家的儿子。老夫妇也试图去找过殷皓，但殷皓早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家。时隔多年，陈年旧事被重新提起，带着些许沉重的味道，屋内只剩下老婆婆的叹息声。
　　 第二日醒来，殷皓不见了，未留只言片语。殷皓不会再回来了，欧阳斐突然明白，为什么爷爷总是有点儿怕殷皓，也明白爷爷不愿意自己和殷皓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他看见殷皓就仿佛看见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或许这次殷皓出现的意外，爷爷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他们两个人的缘分至此尽了。
　　
　　 后记
　　 南塘有一个远近闻名的马帮，除了有最好的马匹之外，令人惊奇地是：他们的马锅头竟然是个女的，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斐字。
　　 听闻，若干年前，欧阳斐为了找寻马帮一名走散的兄弟，独自一人闯入隆冬的雪山。数日后，安然无恙回到村里，虽然未带回那名殷姓兄弟，且回家后大病了一场，但这种英勇义气的行事风格，连男儿也无法比拟。
　　 欧阳斐回村没多久，前任马锅头欧阳镜便去世了。听说临死前一直念着：“对不起。”引来诸多猜疑。她的父亲欧阳唤玉不喜打理马帮之事，便将这份家业全部托付与自己的独女。这位女子行事果敢，洒脱，很受手下的尊重，马帮的生意在她的安排下风生水起。
　　 唯一让人们不解的，莫过于欧阳斐身边不乏追求者，她却一直未婚，终身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