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亮了。一张大的画板纸，只画了两种东西。
　　 一枝牵牛花花蕾，斜伸出来，藤蔓和叶子全是大写意，有点漫不经心涂鸦的马虎，似乎是她的心情吧，唯有一枝花骨朵，瓣儿在拧着，卷着，不见心蕊，只有色彩浓烈的卷瓣，就像从机器里刚刚挤出的冰激凌。还有，无形的风，在花的周围，似乎很迅烈的样子，我想，这是来自考试的打击吧，或许是她内心的涟漪，严重点说是波澜。画的一角写着《西游记》里两句诗：九瓣攒成花骨朵，一竿虚孔万年青。
　　 画题呢？我问。她笑笑，道：“静待花开。”
　　 是啊，这是一个人的自觉意识的唤醒，自拟为花，自恋自爱，画题告诉我要静待她在校园里绽放。静待花开，是对自己的信心，是给别人以期待。如果我和她对坐促膝，未必可以获得这样诗意的交流和感应，我不知花开会怎么灿烂热烈，但一定不会在枝头蔫了。我打开她的日记看，发现一则关于花的感言：把最美的花容给爱花的人。
　　 我最怕的是她将自己包裹起来，肯于给我以时间期待，正是我对一朵花的期待，胜过正在绰约燃放。这也是我对“静待花开”爱之窒息的理由。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有句名言：“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有静待花开的心，轻唤花开，未必比呐喊的力量孱弱。
　　
　　 五
　　 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年龄，都有自己的花期，都有对花的期待，也许这就是浪漫生活的真谛。有人说，只要你想做，什么样的年龄都不晚。这话有怂恿人不顾年龄而一直去拼的意思，我们茶舍的老陈不以为然，他说，期待花开，才是我们不老的心态。
　　 这话，我原以为他就是说说而已，哪知他第二天就搬来了一棵有十几年花龄的君子兰。他说这棵君子兰年年春季开，期待明春开，不会让我们失望。
　　 他将这盆君子兰摆在茶桌一端，特别用一个精致的画架。
　　 茶舍里有八十岁的老年朋友七八个，闲聊的话题常常不离死亡。老陈和我同龄，无法空洞地谈论生命的问题，便告诉我，希望说点花事，或者可以给他们一点蓬勃的力量，让他们静待花开，静待来年花还开，还可以看见花开。
　　 老者常说，人过八十，是数着天数过的。这是很悲观的论调，看似平静，但骨子里的惊悚，表现在语言上都带着颤栗。我喜欢谈散文家林清玄，常喜欢学舌林清玄：“保持梦想，就是一直到死前的一刹那都保持着向前的姿势。”（《保持梦想的心》）自从君子兰成为喝茶的陪伴，老者将林清玄的话修改为：“一直到死前的一刹那都保持着向花的姿势。”他们每日过得很滋润，脸上放光，“期待花开”，却又想延缓花开，花事成了他们的心事。生命无法保证长短，没有指标，但可以有“静待”的期许，在静待里保持美好的心情，如此，“静待花开”的意义就不仅仅是诗意的，而是生活的真实。
　　 有一颗静待花开的心，简单而从容，不计较于何时绽放，心许花事，才是我们人生应该保持的良好情绪。
　　 哪怕是一个不能兑现的许诺，给人一个盼头，花在心中开，完全可以改变人性。守着自己的花园，不在乎大小，可以用心与花对语，磨去的不仅仅是寂寞，得到的是坚守更值得的信念。无论时间多么长，是花就会给人惊喜，耐心，从来不会白白浪费，“一而再，再而三”，这个古汉语成语，并非是对屡教不改的痛斥，应该也是表达对心念一事专注一花的肯定。花，有时候也是彼此交流的温暖媒介，有着直白无法奏效的妙处。“花无言却胜千语”，花，代表着我们的心事，读不懂，花就是开也会很快败落。能够将花事与人生挂钩，花成为另一个爱人，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入我们的青眼么？
　　 我相信，花事可以焐暖人心，所以，静待花开。有一颗爱花的心，才有“静待”的资格。走进花事吧，什么时间都不晚。
　　
　　 说明：插图是我家的虎皮兰开花照片，记下这令我激动的花期。
　　 2019年11月1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