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啊？你爸还能轻松拿得出这笔钱来吗？汪毅雅掰掰手指，你算算啊，我们购房，老人家拿出五十万首付。后来又拿出二十万装修款。这次你妈抢救，自费近五万。两个老人一辈子的积蓄估计快掏空了。要不，你爸原计划要去种牙的事，就不会一直拖下来。老人家满嘴只有四五颗牙了，吃饭都无法咀嚼，只有生吞硬咽了，肠胃也因此出了严重的问题。他之所以拖着不去种牙，估计是拿不出这二十万的种牙费了。经过你妈这次抢救，他们知道经济上指靠我们小辈是指靠不上的。两个老人怎么也得留一笔紧急抢救费吧。你再让他们掏钱，那可是在掏他们的救命钱呀，我们于心何忍？那公立的幼儿园也还蛮不错的嘛，为什么非要去读大大超出我们经济能力的贵族学校呢？
　　 邱荷听了默然良久，但心中的想法却并不改变。备尝底层生活艰辛的她，在心底培育和坚定了一个理念：一定要改变儿子将来的社会阶层。她给他设计了一条读著名民办小学——著名民办初中——著名公立高中——考入清华、北大、浙大等名牌大学，毕业后考研、留洋读博，最后臻达社会精英阶层的这样一条人生途径。她要排除万难，坚定不移地让儿子按这样的路线成长。于是她脸色坚毅地说，我必须让我们的儿子从起步就享受最优质的教育资源。要缴费了，你快去拿。
　　
　　 五
　　 汪毅雅赶到邱家，见岳父站在方櫈上，拿着个刮子在擦玻璃窗。汪毅雅说，爸，你怎么自己在干这活儿，多危险呀。为啥不找个钟点工？
　　 邱父笑笑，现在钟点工的工资涨得太厉害，每小时收费三十元，擦这些窗户得一两百元。实在舍不得。能干还是自己干。
　　 那我来干。
　　 也好，你先替我把高处的玻璃擦了。我去给你拿钱。
　　 汪毅雅接过刮子擦餐厅的窗户。他见餐桌上的菜罩里罩着两碗菜。怕擦窗时，扬尘会落进去，便把两碗菜端进厨房去。一盘是清炒蕃薯藤叶，另一碟是西红柿炒鸡蛋。他知道这是岳父母中午吃剩留作晚餐的菜肴。他框算了一下，蕃薯藤叶一元一把。西红柿两只两元，鸡蛋两、三只也在两元左右。也就是说，两个老人一日两餐的菜金只有五元。老人的日子清苦如此，自己怎么忍心从他们手里索拿巨额现金？可是，不拿又怎么办？儿子的入园费必须马上缴，否则名额会被取消。他内心激烈斗争着……
　　 邱父将一大叠现金递给汪毅雅，喏，这里是三个月的费用。你先拿去。余下的，下个月给你。
　　 汪毅雅泪水汪在眼眶里打转，呆呆地站着并不伸手去接。
　　 邱父明白汪毅雅的想法，便把钱往汪毅雅的口袋里硬塞。
　　 汪毅雅捂住口袋，爸，这钱再也不能向您二老要了。小荷待业以后，每月三千的房贷一直都是你们在还。现在再向你们每月拿五千，你们的退休工资也就只剩两千了，日子还怎么过？所以这钱，我不能要，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邱父笑道，毅雅啊，你放心吧。我的一个老同事的儿子办了个私企，夜间需人值班。老同事知道我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就向他儿子推荐我去。每月工资三千。房贷不就有啦。支付完幼儿园费用，我俩还有五千余款哩，足够开销了。
　　 可是，你们年纪这么大了，钱哪能月月用光，总得存下些紧急备用金。像妈这次抢救就用了一大笔钱。再说了，她过几年得换支架，又得好几万。我们又指望不上，你们得自己存出来，别到时抓瞎。
　　 邱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这事儿，你妈早有计划啦。你看看，阳台上堆了那么多的纸板箱、塑料瓶。全是你妈每天出去散步时捡回来的。积存一段时间，收废品的人就会上门来收购。现在纸板贵，还真能卖出些钱来。你妈说了，专款专用，这钱是以后换支架用。
　　 爸——妈这身体，你怎么能同意她去捡破烂呀？
　　 开始，我也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去捡。后来，我看她自从捡纸板后，出去散步的自觉性大大提高，整个人的心气儿也变了。不再整天闷在家里唉声叹气，脸上也有笑容有红晕了，对身体反而有好处，也就同意她去捡了。每次我都是陪着去的，没事的，你们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去的。今天因为等你来拿钱，所以没陪去。你妈说，去晚了，别人要捡走的，所以她先去了。现在，知道了外孙要上民办幼儿园，她说，把以前捡纸板积存的钱先拿出来凑凑。她捡纸板的积极性更高了，乐趣也更大了，捡只大纸板箱就像捡了只金元宝似的那么高兴。没事、没事。天气不好的日子、身体不好的时候、路途远的地方，我都不会同意她去捡的。放心吧。来，钱拿走，晓荷在家等急了。
　　 汪毅雅这才想起，临来时，邱荷千嘱咐、万叮咛，让他取了钱马上回家，趁放学前把费用缴进去。他这才接过钱放进内衣口袋，然后拿手摁摁，稳妥了，告别岳父，骑车回家。一路上，时不时地摁摁装钱的口袋，鼓鼓的，这才放心再骑。
　　 回到家，他把钱掏给邱荷，说，今天这钱，我拿得心里纠结极了。
　　 邱荷惊问原因，为啥？
　　 汪毅雅便把在邱家看到的、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说，老婆，要不，我们不上民办幼儿园了。还是上公立幼儿园吧。
　　 邱荷很决然地把头一摆说，不行！老公，现在的升学形势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考入各类名牌大学的，基本上都被垄断在几家重点高中里。而这些重点高中的名额，又基本被民办初中的孩子提前预定了。为了使我们的孩子不输在起跑线上，我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让儿子上民办幼儿园。
　　 形势是这么个形势，可是，老婆，老爸老妈晚年的日子过得这么艰辛、甚至凄苦，你忍心呀？
　　 邱荷眼闪泪光，缓缓说道，这次临时改报民办，时间仓促得没有回旋余地。只有向父母紧急求援了。以后的费用我们自己来想法解决。
　　 怎么解决？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脑洞不够的人。
　　
　　 六
　　 邱荷因是全职妈妈，幼儿园聘请她做家委会主任。邱荷考虑这对儿子三年幼儿园的学习有利，便很乐意地接受下来。每个家长都加了她的微信，以便随时联络。
　　 这个群群聊的主项之一，便是各位家长秀自家孩子今天吃的水菓。晒出照片、互相询价、何处购买、口味如何……很多家长抱怨，自己居住的新区，没有上档次的水菓店。廖廖几家小店，大路水菓当家，罕见时鲜菓品。还时不时地曝出凃蜡保鲜、瓜注糖水一类的丑闻。买了都不敢给孩子吃。驱车去市中心买，又很难把握好一次的购买量。买多了会烂，少买多次，又耗时、耗力、耗油，太不划算……
　　 邱荷敏锐地嗅到了这里孕含的商机。她决定把这张人脉网充分利用起来，试着开展水菓代购。
　　 需要代购水菓的家长将要买的品种、份量在微信上报给邱荷。邱荷早上送完孩子后，骑电动车赶到郊区的水菓批发市场按单采购。晚放学接孩子时，等在幼儿园门口，逐个把菓品交到委托代购的家长手中。
　　 最初阶段，订户不多，并不能赚多少钱。但她代购的水菓品种齐、质量好、价格又优于市价。慢慢儿，点赞的家长越来越多，订户也就越来越多。特别是，她成了批发市场销售高档水菓摊位的常客、大户，她去买高档水菓就能享受到批发价了，批零差价增大，利润也就可观，每天能赚两三百了。一个月做下来，基本能解决儿子的学费。
　　 委托群里，有些人家，因家中没别人能接孩子，家长只得下班后自己赶来接。幼儿园一般下午四点就放。而这些家长得晚五点才下班，赶过来接孩子，道路通畅时能早些。遇路阻就没个准点儿了。孩子放学后，转到晚托班里。邱荷也只得在幼儿园里等到他们来。有时实在等得太晚了，便在微信上留言，晚上让汪毅雅骑车送到他们家去。
　　 开始，客户并不太多，用这样的办法也还能应付得过来。后来，订户越来越多，就有些顾不顾来了。邱荷想让这些订户退订。但这些订户往往也是最需要委托代购的人家。每天早早儿地就在微信上把订单发来，还言词恳切地说上许多好话，邱荷想不接都不好意思，只得照单全接。晚上，汪毅雅得送到很晚。特别是刮风下雨的日子，那可真是吃足了苦头。而且，汪毅雅的工作出差率很高，遇上他出差的日子，这办法就行不通了。邱荷又只得在幼儿园死等。儿子也陪着一起等。有时要等到很晚才能回家。有一天，实在等得久了，儿子带着哭音说，妈妈，我好饿。接放学时，邱荷问过儿子，今天中餐吃什么。儿子告诉她，吃红烧大虾。平时家里吃大虾，都是大人帮着剥壳、挑净虾线，再蘸汤给塞进嘴的。并且再三嘱咐，虾线没挑净的虾千万不能吃，是要吃坏肚子的。儿子不会挑虾线，于是，那顿饭的主菜没吃，饭也少吃了不少，所以特饿。好在手边有水菓商赠送的供拍样品照的高档水菓。邱荷哄道，好儿子，马上就能回家吃饭了。先吃几个车厘子填填饥，好不好？
　　 嗯。儿子吃了几颗车厘子，又乖乖地陪邱荷静等。
　　 邱荷知道儿子每次陪她等，其实肚子都是饿的，但小小年纪的他已知道默默忍受了。今天是实在中饭吃得太少，饿得太凶了，才没能忍住。儿子真乖，也真可怜。邱荷瞬间涌上泪来，感觉好累，心里产生了动摇的意念，要不，不读这贵族学校了。明年改读公立吧……
　　 儿子正专心致志在读一本唐诗儿童读本，稚声稚气地在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好学精神，在班里已是拔尖生了。这么优秀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了。她告诫自己，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动摇，一定要排除万难，把拼娃进行到底。
　　 但常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邱荷和这些家长反复磋商后，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这些人家的孩子晚放学后不再去晚托班了，邱荷接儿子时将这些孩子一起接到自己家中。那些家长下班后，直接赶到邱荷家来把孩子接走，顺便把水菓带回。
　　 邱荷接这些孩子回来并不只是让他们干等父母。而是开办了个小小班。反刍消化当天学到的知识。预习明天的难点。并开展了趣味识字。在墙上辟了一个竞赛栏，排列着一溜蓝色的小马，马身上写着每个孩子的名字。谁新认识一个生字，那末写着他名字的小蓝马就向前爬一小格。孩子们你追我赶，学习积极性可高涨了。一段时间下来，这些孩子的识字量大增，都能自己阅读报刊、复述故事了。在班里都成了第一梯队的优良生。他们的家长在网上大肆点赞、致谢，主动提出付酬。代接费加上家教费，每月愿付千元。其实这些孩子留在晚托班里也是需要付费的。有好些家庭本来就请了家教，效果还没有在邱荷家学习效果好。付一千元代接代教费并没有增加多少费用。能读得起民办幼儿园的家庭本是些富裕家庭，也并不在乎这点小钱。邱荷开展水菓代购的本意就是要挣儿子的学费，现在有了更稳定、更可观、更轻松的财路，自然不会拒绝。而且，实施家教收取家教费也合理合法的。坚持办下去，儿子三年的幼儿园学费就可望稳定解决。于是，她接纳了这些家长的酬金。但她知道这项业务存在着一定的风险，所代接代教的孩子不能出一丁点意外。因此，她严格控制住名额，限十名。想进她家教小小班的孩子，只有等有缺额时才可补充进来。换句话说，邱荷每月的收入稳定在万元以上。
　　 汪毅雅做梦都没能想到，邱荷竟然这么短时间内就解决了儿子的高额学费问题。他兴奋地对邱荷说，老婆，我们现在的收入不但能缴儿子的学费，房贷也能自己缴了。跟爸妈说一声，下个月起，房贷我们自己缴。你说好不好？
　　 没想，邱荷却摇摇头，房贷还是由我老爸他们一直缴下去。
　　 汪毅雅不解地问，为什么呀？我们现在完全有能力自己缴了呀。
　　 邱荷笑笑说，你这就不懂了，老人都有一种被需要的心理。他们越是觉得自己被儿女们所需要，越离不开他们，心里就会觉得越高兴，就越能激活他们的生命力。老人最怕的就是儿女不再需要他们了，甚至成了儿女们的累赘。这才是老人们最难以承受的精神痛苦。所以我说，房贷还是继续由我老爸老妈去还，这对他们的精神、身体保持活力都有莫大的好处。
　　 汪毅雅笑了，真有你的，啃老还啃出一大套理论来了。
　　 邱荷也笑了，老公，你想没想过。我们现在这种赚钱模式最多只能维持三年。儿子幼儿园毕业了，班级散了，就维持不下去了。到那时就得另想别法。我算过了，儿子读民办小学，六年的学费需二十万。这还不算各类培训班的费用。我们得把余钱存起来。别到时青黄不接。你说对不对？
　　 对、对，全听你的。
　　
　　 七
　　 汪毅雅父亲的痴呆症渐重，失踪频发。好在他并不走远，一般都在附近的公园里观人打牌。如到了饭口，还迟迟不见他归来，便知情况有异，可能又犯病了。汪母就赶去找他。
　　 那天，汪母去找他时，不小心踩着香蕉皮滑跌了一跤，疼得站立不起。送到医院，一拍片检查，诊断为髋部骨折。治疗方案有两种：1、保守疗法。2、手术疗法。保守疗法的费用较便宜些，但疗期长。手术疗法恢复快，效果好，但费用比较昂贵，需三万余元。
　　 一听要这么多的钱，汪母竭力主张保守疗法。说来，一般人都不信。汪家眼下真是连区区三万元都拿不出来。前几年，汪毅雅的祖父、祖母相继患肺癌去世，欠下了一大笔债。他俩育有两儿。大儿子，也就是汪毅雅的大伯是个半痴呆、低保户，根本拿不出钱来还债。全部债务都由小儿子，也就是汪毅雅的父亲来承担。老两口也只能从退休工资里省一点还一点，所以家里根本就没有存款。汪毅雅起初认为骨折是硬病，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家中拿不出这么多钱，母亲主张保守疗法就保守疗法呗。临到最终确定治疗方案前，邱荷百度了一下相关资料。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根据国内外临床统计，老年人髋骨骨折，一年后的生存率不足百分之五十。致死的原因是肺部感染，下肢深静脉血栓引起肺栓塞及褥疮感染。而这些大多发生在保守治疗的案例上。邱荷知道了这些情况后，坚决主张手术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