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们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清高，不同于别的流浪者，从不捡拾地上的食物吃，从不开口向别人乞讨一星半点的钱财或食物。我们曾整整饿了两天，饿得腿脚发软，眼冒金星，我们想过偷，想过抢……最终全部放弃。最后，我们用打零工来维持生活，来继续寻找着工作。
　　 理想是美好的，神圣的，但现实是残酷的，无情的！我们在流浪半年之后，虽然生活问题基本能够解决，但依然是盲流，依然是流浪者，没有一家企业或单位来接收我俩。在一次同学不慎将身份证弄丢的情况下，我们再也无法呆下去了，只得打道回府，又回到了离开半年之久的故乡。
　　 一腔热血始初春，落叶飘零归故里。记得回家时时令正值深秋，两位莽撞的青年终被现实击打得犹如这荒凉萧条的深秋一般，满目的颓废。
　　 家，永远是游子疲惫之后的港湾！父母从不训斥子女失败后的狼狈。我们俩分别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并各自盘算着如何重新将人生的道路辉煌开启？这次，我没有急于求成，而是主动请缨，向父母要求，我喂养一两个月鸡，我要去老屋吃苦耐劳，闭门思过，在劳动的体验中思索生活，寻找出路。当我回家后，第一次从新屋用扁担挑了满满两桶鸡食走到老屋门前，看见老屋时竟然热泪盈眶，激动不已……老屋，我又回来了！我是一事无成地回来了……
　　
　　 五
　　 深圳之行，并不是一无所获。它使我深深地懂得了，冲动是魔鬼，莽撞会吃亏。在这个没有背景的现实社会中，仅凭一腔热血，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所作为的。一切事业都不是凭空想像而成的，必须根据自己的现实情况，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自己的目标稳步前进。
　　 在家里的那段时间，我每天早早起床，按规定时间给老屋的鸡们送去鸡食，每天清理一次鸡舍的鸡粪，收鸡蛋，撒石灰消毒……一边劳动，一边为自己的前途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该如何迈出？如何走好？农村的孩子除了上学这条跳出农门的成才之路外，基本再无路可走。无非是学门手艺或者再出去打工，既然打工之路无法通行，那就只有学门手艺了……
　　 在当时，改革开放正值黄金时期。全国形势一片大好。我们邻县礼泉县内也正是百业兴旺，城市建设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各种招商引资的项目带动了全县的经济。我们大墙乡正是乾礼两县的交界地，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我们好多大墙乡党同我一样都是在礼泉县改革开放的洪流之中享受着中国开放政策带来的好处，或学一技之长，或做一种生意以换取等量的劳动价值来增强经济效益。我这次是在一次无意的邂逅中遇到了一位在礼泉县搞装饰的师傅，就阴差阳错地撞进了装饰的队伍。主要是跟师傅学刷油漆与涂料，要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手艺人。
　　 那时的学徒大部分是不给工资的，师傅除了中午给你管待一碗扯面，再不会有任何待遇了。就是这样的条件，前来学艺的青年人还是很多……
　　 我们的师傅是一位个头矮小，慈眉善目的年轻人，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不知道是基因的缘故，还是用脑过度，却过早地谢顶了，给人一种未老先衰的感觉。就这么一位不起眼的师傅，却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人物，写一手好毛笔字，还学过多年的国画，一幅幅临摹齐白石的墨虾，竞然个个活灵活现，当然，油漆手艺更不在话下。当我们这群年轻学徒见识到他的真本事后，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敢再小觑他，也不再喊他童师，而亲切地叫他童哥了，都希望他能好好地教教我们，让自己学到真本事。
　　 刷油漆这门手艺学会不难，学好却不易。我们这位童师傅虽然是一位笑容可掬的人，但在教授我们技术时却是那么地认真，那么地严厉。记得他在教授我刷木制窗户上的油漆时，有一次，他正好过来检查，我无意间忘记刷一扇窗上的一根木条。当时，还有一位师弟在旁边油漆别的东西，本来一刷子的事，他却追问出了我的问题，偏偏走过来让我返回来重刷。我那时心里是极其不愿意的，在师兄弟们的注视中是多么地难堪呵……这一切，他当然是最明白不过了。当我刷完后，他立即让大伙都围过来，指着刚刷过的木窗说道:“这样的问题不是革军一个人出现的，是你们都常犯的错误。本应是一刷子的事，我为啥把革军叫来？这样，你们就记住了……”
　　 我们大部分学徒，都是在童师的严厉教授下，认认真真地掌握了油漆技术。大概学习一年之后，基本都能刷油漆了，根据技术好坏和干活速度，童师给我们定出合理的日工资15元到20元。他在前边揽接工程，我们一帮学徒跟着干活，一时间，我们这个工程队在礼泉这个小县城干得风生水起，前来和童师洽谈工程的业主络绎不绝。最后，竟然在咸阳市和西安市也有了大工程。我们这群学徒在这实践的海洋里，逐渐都练就成了油漆高手，基本都能独挡一面……我终于成为了一名手艺人。
　　
　　 六
　　 光阴脱兔，日月跳丸。时间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一九九五年，那年我家已经不养鸡了。父亲同村里大部分村民一样，又开始种植苹果树，而我就一门心思地去干我的油漆活了。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正当我在装饰行业里与众师兄弟们打得一片火热的时候，我的年龄已经到了虚岁二十五岁。这在农村当时已属大龄青年的行列，由于在二十岁左右自己的叛逆性太强，总是不愿听从父母的安排，让媒婆说媳妇，且自己性格内向，又不会同女孩们搭讪，一直到二十五岁仍是单身狗一个。这下可急坏了父母，到处托媒婆说媳妇儿，我那时是三天两头向师傅请假回家相亲，没有少遭同行们的嘲弄……
　　 最后，迫于父母和各方面的压力，草草地与一位黄姓女子订婚，且在当年国庆节即1995年结婚，订婚同结婚之间，时间不到三个月。
　　 世间干任何事都不能太仓促，特别是婚姻大事。而我恰恰就违犯了这一条，可想而知，我的婚姻注定是失败的，痛苦的！我初入社会时，虽然也走南闯北地奔波不停，社会上好些事也都历经过，但对婚姻却是空白，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却是例外，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对爱情的概念只是从影视作品和书本上获得，海誓山盟，感情专一……即是我的爱情憧憬与目标，我的幼稚情商为自己的情感人生埋下了不幸的伏笔。
　　 婚前的女人是水做的，她会将泼辣的一面完全隐藏，柔若无骨；婚前的女人是温馨的，她如同你怀中的宠物一样，温顺可爱；婚前的女人是羞涩的，她在人前柔声细语，妩媚十足；婚前的女人，也是知书达理的，她会在所有人面前，好评如潮……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我却是无缘于爱情，径直走进了坟墓而已。
　　 婚姻的战争从婚礼当天，就硝烟四起。
　　 娘家的利益，永远是女人做为人妻的底线。那天的战争源头就是没招待好娘家人，我妻子黄荣的舅舅和舅妈一整天都阴沉着脸，唇枪舌剑地对父母和媒人说了太多不中听的话，任凭父母怎么陪着笑脸都无济于事。临走时，又对他的外甥女耳语一番……
　　 不想吵架都难！
　　 当客人们陆续离去，前来帮忙的户族人和朋友拆完因待客而搭起的帆布棚，归还完灶具和桌椅板凳时，天已渐渐变黑。我那天的心情也特别不好，自己的性子又直，一切的不愉快不会隐藏，生气的表情挂满了脸。
　　 当时，有位骑着自行车来参加婚礼的一位同学看出了我的不快，就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在送他回家的途中我们多说了一会话，时间耽搁得有些长了，就急匆匆地往回赶……
　　 刚到家门口，屋里就传出黄荣的嚎啕大哭声，我的脑袋猛烈一震，大脑一片空白，至今都弄不清我是怎么走进了我的婚房……我的新婚之夜就是同这么一位奇葩女人，吵闹了整整一夜，我们一家人都无法规劝住她的折腾，只好任由她闹下去。
　　 事情并没有结朿，对我来说，我的婚姻磨难才刚刚开始……由于我们结婚，家里又借了些外债，黄荣知道后，就整天指桑骂槐怨我家穷。后来，吵架成了我俩的家常便饭，日子实在无法再过了，父母不堪忍受我们的吵闹，终于在结婚三个月刚过，就和我们分家另过了。
　　 家虽然是分了，但还是和哥哥，父母亲共同住在一个院里，可想而知这之间能风平浪静么？一年之后，在生了儿子程龙之后，黄荣更是如虎添翼，嚣张致极，更不会把我们一家人放在眼里。无奈，父亲只好请了两位村里比较有威望的人来为我们彻底地分一次家，这次让我们这一小家人搬回老屋住。虽然其间，黄荣依然大吵大闹，但最终我们还是搬回了老屋。
　　 此时的老屋已非当年，久未住人，荒凉一片，杂草满院。经过我们几天的忙碌，终于恢复原样，当然，那座我心中骄傲无比的大房早已落伍，但为了家庭的和睦与安宁，还是住回老屋好一些。
　　
　　 七
　　 “俩口过活，脚蹬灶火，小锅烙馍，滋溜一个。”这是我们关中人，祖辈留传下来的一句俗语，形容新产生的小家庭，在无拘无束环境下欢快幸福的生活场景。而这种生活却与我的这个家无缘，由于，当年我一天仅有二十元的收入，兼之儿子两三天就一袋奶粉，加上家里日常生活的开销，根本就入不敷出。
　　 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窝囊的男人。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天下。而我这个连家都养不起的男人，还有何资格去谈别的？在当年别无他法的前提下，我只有拼命地干活，去挣那一份并不算多，却勉强能维持生活的工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按部就班地往下混，由于我的经济拮据状况，黄荣和我的矛盾也越来越大。每当有邻居或朋友来我家时，她总是向别人学说着我的无能与贫穷，也愈来愈怨恨我的父母亲，不时地表现出对老人的不尊重，甚至出言不逊，为此，我俩没少吵架，甚至于大打出手……最后发展到不让我去父母的家，只要去一次，回来准吵架。父母为了安宁，干脆不要我去他们的家了，那两年间，我成了老屋那条街的吵架名人，也成了上辈人眼目中的不孝子孙。
　　 那段人生中经济与人格最低谷的日子象烙印一般永远留在了心底。如今，每当想起它，内心总是五味杂陈，酸楚阵阵……那时，我想过离婚，因儿子，也因父母的脸面而放弃。也想过出走，因男人的责任也将心收回。甚至想过自杀……但，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没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常言道穷则思变。在儿子三岁那年，即公元2000年七月间，我决心改变自己的贫穷面貌，向村里几位养殖户多次讨教，在那时，小猪崽价格一路飙升的状况下，准备养几头老母猪，投资不是太多。就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全部投资进去，盖了猪舍，正准备买老母猪时，我家却又出了件大事，我的妻子黄荣失踪了！
　　 起初，以为她回娘家了，也没在意。可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我又能干什么，只能等她回家再说。谁知一连十几天时间，仍未见人，我只得同孩子去她娘家问问，才知道黄荣真正失踪了。
　　 我这个小家的天终于坍塌了！
　　 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个跨世纪之年的痛苦岁月，每天晚上，我守着年幼的儿子无法入睡。思想里总是想不通黄荣怎么会狠心抛夫弃子离开我们这个家？我当年的能力虽然有限，却是真心为了这个家而竭尽全力呀！我们的婚姻虽然仓促没有感情基础，但我确也是一心一意面对这份感情，这桩婚姻的呀！而她却不辞而别，杳无音信……我无法接受，更无法面对，我彻底崩溃于残酷的事实面前。
　　 每天晚上，在儿子熟睡之后，我便拿出纸和笔在不停地写，不停地画，把心底所有的激愤都倾注于笔尖，每天晚上都写好多张纸，到最后又用双手撕扯得满地都是。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呀，每天晚上仅仅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的觉……到最后，我人瘦如饿鬼，本应浓密油黑的头发却变得花白，且一脱一大把，也就是那半年时间，我的头发脱落到了谢顶的程度，至今都无法恢复。
　　 那一年，我终于知道了狼是个麻麻的——陕西方言，知道了狼的厉害。认识到，贫穷可以使男人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更无尊严可言。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从内心深处发誓，一定要改变自己的贫穷面貌，男人必须要有钱！
　　
　　 八
　　 由于儿子想妈妈，虽然他从未敢在我面前表露过，当村里热心人背着我问他时，小小年纪的儿子怎会不失声哭泣？也因黄荣娘家人的规劝，她于2000年年底终于回家了。
　　 至今清楚地记得时间是，2000年腊月22日晚，我去西安火车站接的人。那天的火车晚上10点多才能到站，我那天下午就已到了车站广场，广场上天南海北的人群沸沸扬扬吵吵嚷嚷，犹如我纷乱的思绪……
　　 我真不知道我该怎样去面对这个狠心的女人？我们是否还会重新经营这个苦难的家？她是否依然瞧不起我这个窝囊的男人？她是否依旧秉性不改而一意孤行呢？我无法得知答案，但为了幼小的儿子能有个亲妈，有这份亲情，我彻彻底底地妥协了，认输了！虽然内心一万个不乐意，也要满脸微笑着去迎接这位能折腾得我死去活来的女人……
　　 那时我买不起手机，只能在出站口等人。春运期间，夜晚的火车站广场依然热闹非凡人来人往，不少的人也同我一样站在出站口等着各自的亲人归来。而我不同于他们的是，心里一点也不着急，心情很平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是啊，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一场无缘无故地消失，一场千呼万唤地归来。还不知道这场归来于我来讲是破镜重圆呢？还是灾难继续呢？我无从得知，只有这位女人回来之后，一切由她的行动决定了……
　　 随着蜂拥的人群拥出出站口，我才明白黄荣乘坐的这列火车上的人都已经下车了，我也急忙在人群中找她，可是无法找到。最后还是她同一个女孩走到我跟前。那晚我们三人同住一房内，第二天早早就坐班车往家赶。
　　 当我们回到村子里时已经快十点了。村街上的乡亲们交头接耳地论说着我俩，邻居家大婆则直呼黄荣“这媳妇咋把娃撂得下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黄荣则满不在乎地同乡亲们打着招呼，好象荣归故里的感觉。我当时真想找地缝钻进去，只有低头直奔家而去……
　　 俗语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话一点不假！黄荣此次归来非但无半点悔改之意，反而变本加利，好像感觉自己像位得胜的将军一般，更加藐视于我。为了孩子，我只能忍气吞声，最终我选择出门打工。可是，无论你出门在外多久，当你回到家里，不出一个礼拜又准会大吵大闹。
　　 就这样吵吵闹闹又过了三年，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家庭生活，就选择了出走，发誓永远不回家。这是我又一次告别了老屋，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从2004年到2013年。
　　 鲁迅说过:“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这次是彻底地爆发了！这场桎梏婚姻直指2011年底在法院的宣判下才彻底结束，我终于解脱了！
　　
　　 九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十年过去了，自己在外辛辛苦苦打拼终于也有了点成绩。今天即2013年正月18日，我和父亲还有一起同行的建房子的工头全都来到了老屋宅基地上，一起商讨着如何重新建造老屋！如何使老屋的房子既能与时俱进，又能美观实用？工头那滔滔不绝地演说词兼之实地不停比划的肢体语形象到位，只听得父亲连声说:“好！好！就这么盖！就这么盖！”
　　 我忙扭过头去，终于发现了父亲脸上那种久违的笑……
　　
　　 2019.11.13（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