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陈老师觉得是不是太狠了一点，下不去手，她做不了狠事。一心软，一不留神，让老李与那狐狸精溜进了一家高档酒店。刚软下去的心又被猛地提溜起来，火气再次熊熊燃烧，好啊！太嚣张了，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竟然当着她的面直接开房去了。
　　 一对狗男女，臭不要脸！
　　 陈老师立马进了那家酒店，服务员以为她住店，她环视四周，没见老李，强装镇定地说找人。可是找遍了登记薄，没有叫李革命的人。陈老师满腹狐疑地说，刚才登记的，不会找不到吧。那女服务员笑着说，刚才没人住店。旁边的另一个女服务帮着笑着解释说，美女，这么早，哪有人住店，呵呵。
　　 我明明看到他们进来的，咋就没人登记，你们这是睁眼说瞎话，糊弄人。陈老师愤怒了，想骂人，可她尽力克制住。心想，她们合伙骗她，可她不傻，没那么好糊弄。你们不说，我就在这儿死等，守株待兔，看你们往哪儿跑。
　　 一直到中午，大厅里始终没有出现老李和那狐狸精的身影，陈老师两眼一直盯着，晚上坐火车没睡好，上眼皮与下眼皮老打架，可她硬撑着。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响，都没离开一步。就连洗手间都没去，憋着。真是见鬼了，见人进来，咋就没见人出去。陈老师心里十分纳闷。
　　 是不是那些服务员早就通风报信，他们从后门溜了？哎呀！咱就没想到呢？陈老师恍然大悟，腾地站起来走出大门，绕到后院想碰碰运气。后院门口停着一辆双排座，一人正从车上卸货，那些货像板状的东西，外面用厚纸包裹着，另一个人弓着腰，背着卸下的货一步一步挪动，每移一步，脚都重重敲打着地板，缓缓地进了酒店。还有一个女的在点数，做记录。
　　 当那个背货的人再次出来时，陈老师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正是老李。这时，陈老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弄糊涂了，原来老李没有与那狐狸精鬼混，而在卖苦力，不知在搞么格名堂。不在矿上好好工作，溜出来卖苦力，是不是癫了？
　　 陈老师上前一把揪住老李，要他说个清楚明白。老李一见是陈老师，惊讶得傻了一般，不晓得如何回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陈老师这才看清楚老李：稀疏的头发蓬松而凌乱，有几根被汗水粘在额头上，面容憔悴，苍老了许多，浅蓝色的夹克上沾了不少灰尘，活脱脱的农民工形象。陈老师的眼睛发涩，泪水挤进了眼眶，之前的火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陈老师一再追问下，老李道出了原委。原来矿上放假了，老李被放了假，不得不出来找活干。原以为，煤矿的工作好找，找了个把月，依然没有着落，无奈之下，找到一个家具店，给人装货、卸货和安装家具。工资不高，但每月还有三千多元，总比闲着强。
　　 放了假，你做么格不回家？也不告诉我。陈老师既生气又心痛老李。
　　 我、我怕你担忧，才没告诉你。我不能回家，我是一家之主，不能在家闲着。老李说完抬头瞟了一眼陈老师，像犯了错的孩子。
　　 陈老师嗔怪道，你是不是有相好的了，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拿工作搪塞我？
　　 我、我没有，我哪敢呀，我老李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老李连忙解释，一着急，说话结巴起来。
　　 真没有？
　　 真没有。
　　 那你跟我回家，我有工资，饿不死你。就是给人看大门，也比在这儿卖苦力强百倍。陈老师拽着老李就走，她不愿让老李遭这罪。
　　 这工作咋啦？我也是凭本事挣钱吃饭。何况矿上复工后，我还要回矿上，这儿只是暂时的。老李理直气壮地说。他不愿走。
　　 你呀你就是死要面子。在这儿没人认识你，回家怕熟人笑话，没面子。知夫莫如妇，陈老师的话戳到了老李的软肋。
　　 老李低着头，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
　　 你回不回？
　　 不回。
　　 不回就别一起过了。
　　 别这样，好不好？老李急了，一脸愁容。
　　 我求你了，你跟我回去吧。回了家我们就能在一起，我不图你挣多少钱，只希望我们在一起。陈老师吓唬吓唬老李，逼他就范，可又于心不忍。
　　 老李沉默良久，说，我答应老板干半年，还有三个月。既然答应了，就得再干三个月，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要有始有终。这样吧，三个月后如果矿上还没复工，我就回家，与你长相厮守。咋样？
　　 说话算数？
　　 算数。老李郑重地点了点头。
　　
　　 四
　　 清晨，陈老师推开窗户，冷风直钻了进来，陈老师不禁打了个寒颤。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像盖上一床巨大的白色棉被。陈老师爱雪，爱这银白、洁净的世界。她穿上红色的外套，围上浅灰色的围脖，飘然下楼去，扑进那童话般的雪白世界里……
　　 从贵州回来，又过去了四十一天。陈老师记得清清楚楚，过一天在记录本上划上一道，已经有四十一道了。老李还是没有回来，死犟死犟的，拿他真没办法。
　　 手机响起，快递小哥找陈老师，把一个精美的礼盒递到她手中。邮单上写着老李的名字，老李搞么格鬼把戏，这么多年很少给她买礼物，都老朽了，难道脑壳开窍了，也浪漫一回？礼盒一个套一个，共三个。打开最后一个时，顿时音乐响起——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一对银光闪闪的耳坠静静地躺在那儿。
　　 凝视那对耳坠，陈老师眼睛湿润了。老李先前给她买过两次耳坠，坠在耳朵上不知啥时候弄丢了，丢了再买，岂料又丢了。陈老师戏谑说自己的耳朵与耳坠犯冲，干脆不戴了。老李劝过几次，说没个耳坠，对不起她这身份、这气质和这容颜。陈老师笑曰，你就贫吧，仍不为所动。
　　 陈老师凝视了一会，一股暖流窜遍全身。合上礼盒，把礼盒捂住胸前，闭上眼睛，泪从眼睑间淌了下来。而后，轻叹一声，喃喃自语，冤家，你咋不回来呢？
　　 中午，有人敲门，冬阳回来了。他手里捧着一盒面包，他说是在他们学校门口的蛋糕店买的，盒子外面扎了小彩带。他把面包放在茶几上，憨厚地笑道，满娘生日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陈老师惊喜说，哎呀，冬阳懂事了，还会给我买礼物了。
　　 傍黑时，“咚咚咚”，有人敲门。陈老师噌地弹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这时有人尖声尖气地说，请问陈贵湘老师在家吗？
　　 她呀她不在。陈老师笑着开了门，高兴地说，你还晓得回来，装神弄鬼，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老李一进屋，来不及换鞋，就要搂住陈老师亲嘴，陈老师轻轻推开，红着脸低声说，冬阳回来了。
　　 他咋回来了？他晓得你今天生日？老李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晓得。陈老师说完叹了一口气，唉，谁都晓得，就是木子不晓得，从来不关心他妈。
　　 冬天的夜来得格外早，华灯初上。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无声无息。老李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三人围坐桌前。突然，老李惊呼道，哎呀！忘了一件大事，没有买生日蛋糕，你们等哈，我去订做蛋糕。
　　 陈老师不让老李去，说大人了还吃么格蛋糕，又不是小孩子。
　　 哪条法律规定大人生日就不准吃蛋糕，没蛋糕就没了气氛。老李坚持己见，准备换鞋出去。这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送外卖的，把一个大蛋糕送到老李手上。
　　 这是谁送的？老李惊讶地问。
　　 一个叫木子的人订做的。那人说完下楼去了。
　　 蛋糕上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打印了几行字，老李朗声念道：妈，祝你生日快乐！我们去乡下做义工去了，那儿非常偏僻，没有信号。我不能回家陪你过生日，也不能给你视频，这是我几天前给你订做的蛋糕，作为生日礼物。儿子在他乡遥祝妈妈身体健康，天天快乐！
　　 陈老师脸上笑开了花，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现在生日宴会正式开始，请亲爱的陈老师上坐。老李一边说一边微微弯腰，做了迎请的姿势。
　　 等等，我去去就来。陈老师说完进了卧室。
　　 大约一刻钟后，陈老师款款而来，请看她：耳朵上戴着耳坠，脖颈上戴着项链，耳坠和项链都是珀金的，颜色，质地搭配协调，相得益彰。更让老李惊喜的，陈老师不仅涂了口红，还换上碎花旗袍，显得婀娜多姿，端庄优雅，仪态万千。
　　 啧啧，我的大美女出来了，真是美丽动（冻）人，这么冷的天别冻感冒了。老李嘻笑道，赶忙拿来外衣给陈老师披上。
　　 陈老师俏皮地说，我乐意。停了一会，问，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还得走，矿上已经复工了，后天我就得回矿，领导打电话催了几次了。老李高声说。
　　 啊？还要回去。陈老师幽幽地说。
　　 老李趁机把蛋糕抹到陈老师脸上，三人都笑出了眼泪。
　　 呵呵呵……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