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当她盘问来龙去脉的时候，他一点儿也是感到惊讶，仅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是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人最怕的不是泼皮无赖，不是刁蛮耍横，怕的是撒谎脸都不红。那一夜，范雅琴哭肿了眼睛，曾化雨卷缩在沙发上抽着郁闷的烟，弄得屋子里如云如雾。
　　 风雨过后，天边飘荡着高挑细长的云，苍空也明净许多，偶尔斜斜地飞过丝丝雨帘。他们两个人下了车子，范雅琴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虽有一肚子的怨气，依然惴惴不安，好像门的周围埋伏着看不见的肃杀，气氛异常凝重。终于，她鼓足勇气，扣了扣紧闭的大门。应声而来的是一个颇有儒雅之士的中年人，他有着足够的气宇和稳重。十分礼貌，也很友善地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出来一位中年妇女，她扮装得既有高雅靓丽的气质，又不失小家碧玉的端庄。只不过，隐隐的眼角鱼尾纹掩盖不住岁月在她身上匍匐的风霜。
　　 “你们找谁？”她一边迈着高贵的步子，一边笑吟吟地问。
　　 这不是她要找的女人。范雅琴又在脑子里重新过滤了一遍，记忆没有错，就是这儿：“我要找这座房子原来的女主人。”范雅琴彬彬有礼地回应道。
　　 “原来的主人一月前就把房子卖与我了。至于什么原因，我不喜欢打探人家的隐私。”那人把房门全部敞开，涵养丰富地做个礼迎之势。他们没有进去，仅探得那个令她头痛女人的落脚之处。
　　 七
　　 余下的路异常颠簸，车轮滑过泥泞，哧哧作响。范雅琴眺望着不着边际的天光云影，心里倏然升起一种撕裂般的仇恨。难怪人们常说狡兔三窟。大概她探听到什么对她不利的消息，想来个脱壳之计。世上自有公道。
　　 “树叶多么稠密，挡不住鹰的眼睛。”想到这儿，她鼻息翕动了一下，狠狠地呼了口气，暗暗发誓，这一次一定要让她知道应该怎么做人。
　　 屋子非常得低矮，与远处耸立的高楼有着鲜明的对比，也猥琐了许多。这是偏僻到接近村郊的地方，成了被城市时代气息摈弃的一隅。院子里除了泥泞，还有露出地面，随时能将人绊倒的参差瓦砾、石尖之类。院子一角立着一根表面粗糙的电线杆，私拉乱接的电线蜘蛛网一样向四处弥漫延伸。那女人头发有点儿蓬乱，衣着很是朴素。不难看出，在她抑郁的眼神里依然流荡着令人魂魄不附的惊艳。她虽然有点落魄，恍如丝绸般的妩媚依然能从她与生俱来的气质里脉脉地飘逸而出，没有任何的折扣。也难怪那个不争气的死鬼会不计后果地藏娇着她。
　　 她在范雅琴的眼里很是历练，能坦然应对总须会来的事情而面色不改。无需范雅琴解释来意，那女人怅然若失，也没有过多的言辞，把他们向导一样领进屋子里。虽是夏日，屋子里非常阴凉，里面的摆设简单而陈旧，笤帚不到之处的家具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如果她猜的没错，应该是前任房客或房屋的主人留下来的。切菜的刀在案板上随意放置着，剪刀、暖水壶古董一样悬挂在灰褐色的墙壁上。房梁上几只紫燕在雀巢里唧唧咋咋。老式大衣柜上的腻子、油漆鱼鳞一样不规则地一层层剥落。这等陋室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千金贵体居住的地方。曾经被总裁大人宠溺着的女人竟然也会如此潦草地生活而波澜不惊。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呀！难不成她也是历代千秋所谓的智者，大能吞云吐雾，小能藏芥隐形？范雅琴幽幽地想，心中隐约缭绕着缕缕的敬佩和畏惧之情。
　　 她的儿子还很幼小，年方五六岁。他盘坐在床上，正拿着大灰狼卡通玩具自娱自乐着，嘴里不停地啃嚼着剩了半拉的硬馒头。他看见陌生的来客，狐疑又好奇地盯着他们。
　　 在盛衣服的筐子里，一件褐色印着“爱家保洁”几个字的工作服引起了她的注意：“你干保洁了？”范雅琴若有所悟。
　　 “嗯！”那女人有点羞涩地点点头，“为了生存，没办法！”
　　 “他没有给你留下钱吗？”范雅琴紧追不舍地问。
　　 “留下了。可是这一段时间他公司亏空，我都拿出来替他堵了窟窿。”她说着，提着茶壶，将热茶为她们倒进粗瓷碗里，热气开始上升，“连同他为我购置的房子。”
　　 “为什么？”范雅琴纠结了一会儿，她想说的是，但凡小三都是为钱而狗钻蝇营，难道你有多么的清高？
　　 “因为我爱他。”她嗫嚅着，终于说出想要说的话，“或许你们会说我不知廉耻。我虽然柔弱，却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也是爱憎分明的女人。作为一个爱他的女人，我只能为他善后这些。我知道我的行为不检点，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因为我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走投无路时，遇到了他。他是我生命里的贵人。他有难了，我必须倾力相助。谁知道，他竟然出了意外。我知道我名不正言不顺，可是我宁愿为他独自默默承受以后的困难，还有，抚养他的孩子。”
　　 范雅琴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凳上，脑子里如飞流直下的瀑布，呼啸而来，奔腾而去，不绝于耳的是振聋发聩的轰鸣声，积於多年的仇恨渐渐冰释了大半。她想到曾化雨跪求他救急的情形，想到他筹钱无门，愁闷苦饮孤单的身影，想到酗酒而引发冰冷的尸体，她伸开双手，仿佛看到手上沾满曾化雨淋淋的鲜血。
　　 曾为生也没有了之前的凌人之气，在他坦荡的心灵里再也雪藏不了任何的仇怨。他慢慢地踱到那孩子的床前，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掉落在床单上的馒头残渣，而后和他一起玩散乱的拼图游戏。
　　 “为生，带着你弟弟，给他买点好吃的食物。”范雅琴转过身来，脸上泛着难以捉摸的神色。
　　 “放心吧，妈妈！我一定会给他买最好吃的美食。”曾为生喜形于色，说完，抱起他，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向院子外面走去。